第4章 ☆、1-陸晚雲-3

陸晚雲心思重,一晚上都在琢磨自己今天的表現是不是有哪裏不對。除了一開始的張口結舌,語無倫次以外,她後來似乎也表現得過于疏離,一直像個旁觀者,好像并沒有在幫忙的樣子。

希望他真的明白她只是不擅交流,而不是嫌他麻煩吧。她洗澡時嘆着氣想。

洗澡出來,她下載了幾個語音輸入的APP,試着對手機說了幾句話,但轉出來的文字效果都馬馬虎虎,有錯誤還要手動修改,反而更浪費時間。她又想了想,覺得在一個失聰的人面前叽叽咕咕對手機講話,也實在不太禮貌,當下就把那幾個APP删掉了。

其實下午蔣一澈說“你不嫌我麻煩就行”時,她是想跟他解釋一下的:她自己因為工作原因用嗓過度,每年冬春交替的時候都會犯一次咽炎,至少一個星期說不出話來,跟別人交流都要靠打字,所以她怎麽會嫌他麻煩呢?

可是轉念一想,她那一年只有一周的煩惱,跟他的痛苦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又何必特地提起?

陸晚雲剛放下手機,蔣一澈就發了消息過來:“今天太麻煩你了,浪費你那麽多時間,下次我自己去看房子就可以了,中介的聯系方式我也有了。”

“沒有麻煩,只是我一點也不懂行,都沒有幫上什麽忙。”陸晚雲先是發了一條消息過去,但是左看右看又覺得自己好像要推卸責任的樣子,于是又趕緊補充說:“今天這個中介不是很好,我再幫你重新找幾個。可能會有更合适的房源。”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收到他的回複,她于是又發了一條:“一清交給我的任務,我必須圓滿完成啊。”

她看着自己連着發出去的幾條消息,不禁覺得田澄總是說她太在意別人的感受,老是把自己放到特別卑微的位置,還真是沒說錯。

她已經在猶豫要不要找蔣一清再解釋一下時,蔣一澈忽然回消息了:“抱歉,你說的一個詞我不認識,剛才查字典去了。”

陸晚雲啞然失笑,她好像不覺得他的中文還需要查字典啊?“哪個詞?”

“懂行。還好現在懂了。不好意思,我的中文水平七上八下的。”

陸晚雲不禁又好笑,又覺得自己嘲笑ABC不太厚道,“你是說忽上忽下?”

“對對對,偷懶沒有查字典就說錯了。”他發了個撓頭的表情。

“你的中文已經很好了。”

“沒有沒有,在美國很少用。我只限于讀和寫,一清有華裔的朋友,她還可以聽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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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下手指,不知道該怎麽回這句話。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缺陷,可是她卻不能沒心沒肺地跟着亂開玩笑啊。

“早點休息,今天辛苦你了,晚安。”還好蔣一澈及時又發了條消息過來。

“沒事,我回頭再幫你看看,下次再幫你約中介。”陸晚雲舒了口氣。

“謝謝。”

“不客氣。”

他又發過來一個“謝謝”的表情。

她又發過去一個“不客氣”的表情。

兩個人再次開始了無法結束對話的循環。

“晚安。不要再回了,不然就沒了沒完了。”

“你是說沒完沒了?”

“對對。謝謝。”

“不客氣。”她已經完全是下意識地在發消息,并沒發現自己已經笑得露出了八顆牙齒。

他發來了一個“我的天哪”的表情。

陸晚雲憋住笑想了想,硬是忍住了沒有回他,不然就真的沒完沒了了。

她打開了另外一個對話框,跟高正銘說:“我睡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等了五分鐘,高正銘并沒有回複。

她也習慣了,默默地把手機關靜音,關燈,打開床頭的音響,定了三十分鐘後自動關機,閉起了眼睛。

第二天上班,一大束火紅的玫瑰在陸晚雲的辦公桌上等着她。

“今晚是不是有約會啊。”下班時導播劉宏沖着玫瑰花努努嘴,揶揄她說。

陸晚雲沒有答,也沒有把花帶走。

“你的神秘男友老是時不時就送一大束玫瑰來,也太貼心了。”

陸晚雲還是笑笑。

兩人走進電梯,迎面撞上了高正銘。

“高、高、高臺長。”劉宏一下子結巴起來,“您這麽晚還上班啊?不不,我是說這麽晚才下班啊?”

高正銘一手插在褲袋裏,另一只手臂上搭着自己的西裝外套,對劉宏禮貌地笑笑:“剛才有應酬,回來拿點東西就走。”

他一邊說,一邊不經意地看了眼陸晚雲。

這人沒什麽架子,常年帶着溫文爾雅的笑,眼神清澈和煦。其實高正銘也算的上朗眉星目,只是一向疲勞過度,臉色不太好,看起來略有些憔悴。

“哦哦。高臺長太辛苦了。”劉宏用力點頭。

陸晚雲直到電梯降到一樓,跟劉宏一起走出來,也一句話都沒有說。

高正銘去地下車庫取車了,沒有跟他們同路,劉宏看着電梯門合上,才長舒了一口氣。

“瞧你那個緊張樣。”陸晚雲取笑他,“副臺長而已,叫得那麽畢恭畢敬。”

“什麽‘副臺長而已’,”劉宏一邊跟她往外走,一邊神色認真地說,“你不知道他是我們這裏最年輕有為的領導?當臺長是早晚的事。他也算是我們頻道出去的,咱們好歹都是他的嫡系呢。”

“你官鬥小說看多了吧?一套一套的。”陸晚雲抿嘴輕笑。

“這都是事實。”劉宏仍舊正色說,“而且你不知道嗎?高總家裏在北京可有背景了,人家是不折不扣的高幹子弟。到上海來也發展得這麽好,可見他也是真有本事。”

陸晚雲只是笑笑不說話。

從辦公樓裏出來,陸晚雲沒有去取自行車。她繞過車棚,沿着半夜無人的小路折回了地下車庫。

高正銘正在打電話,一邊皺眉聽對面的人講話,一邊在停車場裏無意識地踱步,陸晚雲只得在車邊等他。

他幾分鐘後終于挂了電話,走過來一把從身後摟住她。

“剛才在電梯裏也不跟我打招呼,學壞了你。”他低下頭說。

“我叫你什麽?高臺長?高總?”陸晚雲半推半就地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環住她的身體,輕聲問:“想我沒?”

他放軟了聲音,整個身體都緊緊貼住了她,溫暖而親密,一點也不像剛才電梯裏那個彬彬有禮的“高臺長”。

“一點點。”陸晚雲伸出右手,拿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不超過五公分的長度。

“掃興。”高正銘哼她一聲,放開她去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看她進去坐好,自己才繞到另一側開門上車。

“晚上去你那兒?”高正銘問。

“你帶明天換的衣服了?”

“沒有。明天早上回家換好了。”

“那不是要早起?”

“沒關系。”他一邊說,一邊發動車子,“上個禮拜我不在,你怎麽樣?”

“挺好的啊。”陸晚雲聳聳肩,“我不就每天上班下班。”

“剛才我在辦公室把你上周的節目都聽了一遍。最近你的口味有點變嘛。”

“哪裏有變?”

“開始喜歡……嗯……深沉點的曲子了。”

“說得我好像以前挺幼稚似的。”

“有點。”高正銘爽朗地笑起來,“可能跟我在一起久了,成熟了。”

高正銘比陸晚雲大十歲。當年她大學畢業剛進電臺工作時,他已經是他們的頻道總監。

“我的工作是我的工作,你是你。”陸晚雲略一皺眉,高正銘便笑着騰出一只手捏捏她的臉:“好了,知道你是臺裏難得的采編播一體化人才了。臺裏沒有我也不能沒有你啊。”

他緊接着又岔開話題問,“上次給你媽買的靈芝粉吃完了嗎?”

“沒有,她昨天跟我說還可以吃一個星期。”

“嗯。”他點點頭,“我明天去找老劉,直接買半年的量。不然你媽肯定覺得我摳門死了,孝敬她老人家的東西還得一個月一個月地買。”

“別浪費那個錢了。”陸晚雲說,“也看不出什麽效果。”

“給你買東西你又不要,再不賄賂一下你媽,我錢豈不是都白賺了?”

陸晚雲沒跟他争,只是不置可否地啓唇一笑。

“終于笑了,博美人你一笑可真艱難。”高正銘笑着搖搖頭。

陸晚雲的小屋只有三十幾平米,進門是一張雙人沙發和小餐桌,旁邊就是她的床了。廚房和浴室小得兩個人站進去就沒法轉身。

高正銘一進門就脫下襯衫和長褲,只穿着一條短褲進了浴室。

“你餓不餓?要不要弄點夜宵給你吃?”陸晚雲站在浴室門口問。

“好啊。”

陸晚雲去廚房煮了點面,撈出來用自己炒的辣肉醬拌了拌,燙了一小把青菜鋪在面上,又泡了杯薰衣草茶,一起放在茶幾上。

高正銘顯然是餓了,洗完澡來不及擦幹頭發便坐在沙發上彎腰吃了起來。

他吃得飛快,陸晚雲懷疑他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

陸晚雲洗完澡出來,高正銘已經靠在床頭,抱着她的枕頭,拿遙控器一個個電視節目換過來,見她出來,便立刻把枕頭和遙控器往旁邊一丢。

“過來。”他沖她張開雙臂。

陸晚雲先開了床頭的音響,才在床邊坐下。高正銘毫不客氣地把她推倒在床上。他把臉埋在她的肩頭,一手捧住她的臉,一手熟練地解開她睡衣的扣子。

她擡手關了床頭燈,兩只手默默地扶上他的手臂。

他身後的電視還亮着,微弱的熒光映着他結實有致的腰身,和節奏準确一致的起伏動作。

音響裏傳來長笛劃破天際般清亮的聲音,陸晚雲閉上了眼睛。

這城市有多少對男女此刻也像他們一樣,做着重複過無數次卻仍樂此不疲的運動?陸晚雲忽然想。

就像運動員反複練習擊球,咖啡師做第一萬次拉花,建築工人不斷壘起一模一樣的磚塊。

生命的一切都建立在無趣的重複中,然後再消亡在無趣的重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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