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7-蔣一清-1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蔣一清并不想彈鋼琴。
她從小見到的親朋好友大多是各自領域頗有建樹的音樂家,但她早就知道,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拿起了任何一樣樂器都像是穿上了受詛咒的紅舞鞋,不跳到腳尖流血絕對停不下來。
而音樂是毫無止境的,不要說古典樂曲的數量浩如星辰,哪怕一輩子只彈一首曲子,也永遠沒人敢說自己彈到了無可挑剔,完美無缺的地步。這個行業不進則退,人在其中就只能埋頭向前,毫無放松的餘地。
可是蔣一清知道她別無選擇。
命運是在她六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改變了的。
那天他們全家在斐濟度假,她還不太會游泳,又一直要賴在海裏玩,她哥哥就只能陪她在水裏泡着,保護她。
當天晚上回去,他就發起了高燒。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蔣一清就有點記不清了,只記得他一連病了很多天,在斐濟的醫院裏越治越嚴重。直到他們回到了美國的家裏,去過所有能去的醫院以後,她才比哥哥本人還要驚恐萬分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聽不見了。
在那之前,她的哥哥蔣一澈是毋庸置疑的小提琴天才,是那種天生就有絕對音感,敲一下玻杯都能聽出音高的天才。當年他六歲開獨奏音樂會,十歲跟交響樂團合作大型協奏曲,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一個人身上,幾乎是卯足了全家的力氣要把他培養成世界一流的小提琴家。人人只把蔣一清當做一個年紀幼小的洋娃娃那樣寵着,學琴的時候,聽她彈琴的人還沒有給她拍照的人積極,她落得一個開心自在。
但那以後,一切就變了。
并沒有人逼她,是她自己決定要好好學鋼琴的。雖然她知道自己資質遠遠比不上哥哥,一輩子都達不到他可能達到的高度,但是她覺得自己有義務要成為一個音樂家,為了蔣家一向的傳統,也為了他。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所有的鮮花和掌聲都是從哥哥那裏偷來的,永遠也還不清。
所以當蔣一澈被她說服決定要考慮來中國發展的時候,她高興之餘其實萬分忐忑,覺得他萬一不成功,都是她的錯。而蔣一澈回美國時,她居然又有些如釋重負。
回到那個他比較熟悉的環境裏,可能對他會更好吧,雖然她一個人有點寂寞。
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緣故,最近蔣一清老是忍不住想找陸晚雲。
Advertisement
蔣一清覺得陸晚雲是個很妙的人。
比如她本來是邀請陸晚雲周六來家裏參加一個派對的,陸晚雲一開始有點猶豫,但是她一說“會來很多人,我怕一個人招呼不周,想麻煩你來陪陪我”,陸晚雲就立刻答應了。
陸晚雲下午到時候,還帶了很多吃的:一只烤雞,封在冰盒裏的金槍魚,自己做的一大塊提拉米蘇,還有一箱馬□□葡萄。
她一進來放下手裏的東西,見蔣一清正在做sangria,就過來幫她切水果。
“哎呀你快別動了。”蔣一清趕緊攔住她,“哪有讓客人帶那麽多吃的,還讓客人幹活的道理。”
陸晚雲笑笑:“我閑着也是無聊,不如陪陪你。”
“我會做的也就是各種酒了,剩下的菜都要等着王阿姨做,你讓我發揮一下吧。”
陸晚雲還是不為所動,蔣一清只好搶她手裏的蘋果:“被我哥哥知道了他又要說我沒禮貌了。”
陸晚雲于是不再堅持,洗了洗手問:“今天為什麽忽然要開派對?有什麽喜事?”
蔣一清笑,“也沒什麽,就是快開學了,大家決定最後瘋狂一把。正好我家有地方,就來我家了。”
陸晚雲也笑笑,“都是你們學校的老師?”
“嗯。”
“你才當了一年客座教授,就跟大家混得這麽熟,好羨慕。”
蔣一清嘿嘿一樂,“是大家看我年紀小,照顧我。”
不一會兒就有客人到了,陸晚雲把蔣一清推出去,“你快去招待客人,這兒我來弄。”
蔣一清不再跟她客氣,說了聲謝謝就去客廳裏跟來的同事聊天了。
幾分鐘以後,陸晚雲就捧着超大玻璃碗裝的sangria來客廳了,“剛做好,大家先喝着,我再去弄。”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就又要回廚房。
蔣一清怎麽好意思讓她在廚房裏忙活,趕緊立刻抓住她:“別走。這位是我同事李老師的女朋友Kelly,她聽說你今天來了,一直想認識你。”
“認識我?”陸晚雲一臉莫名的驚訝。
“是啊。”那個叫Kelly的女孩子主動轉過身來向陸晚雲伸出一只手,“百聞不如一見啊晚雲,你的聲音比廣播裏還好聽。”
陸晚雲抓住她手握了握,“過獎了。”
蔣一清給大家都倒了酒說:“Kelly聽說你在這裏可高興了呢。”
“是嗎?”陸晚雲莞爾一笑,“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嗎?”
Kelly也笑,“怎麽敢說效勞。我是蝴蝶音樂的,你知道我們的APP吧?”
“當然。音樂屆的誰不知道你們呀,做得這麽好。”
“我們現在正在推一批駐站主播,所以一聽到你在這裏我就激動了,如果能把你請到我們平臺上做古典音樂的專題欄目可就太好了呀。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賞臉?”
陸晚雲還是有禮地笑着,“我哪有那麽大本事,一個節目做了那麽久了,怕趕不上你們的思路呢。”
Kelly說,“你太謙虛了,誰不知道‘雲上的古典’在都市頻道多受歡迎啊。我們這裏只會更加簡單,都是錄播的節目,雖然有編導團隊,但是在古典這個領域,肯定是你的話語權比較大。”
“你們那邊肯定都是專業人才,我怎麽好班門弄斧。”
蔣一清見陸晚雲一直在謙虛地繞彎子,不禁有點着急,插話說,“Kelly他們那邊挺靠譜的,我們學校都有老師去開專欄呢。訂閱的聽衆超級多,推廣得超級好呢。”
陸晚雲還是只是淡淡笑着,沒有拒絕,也沒有打算要真的答應的樣子。
Kelly也順勢說:“是呀晚雲,別的不敢保證,至少簽約的費用是相當可觀的,欄目的付費訂閱現在也做得非常好,分成比例絕對合适,你不用擔心這個。”
陸晚雲思考了一下,終于說:“其實我不是覺得你們這個邀請不好,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只是我現在的單位你們知道的,員工在外面是嚴禁有任何私人項目的。我暫時也不想辭職。電臺比較穩定,我是個不敢冒險的人。”
說着,她給了大家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
蔣一清看看Kelly,她一臉失望的樣子,好像都不會接話了。
蔣一清只好打哈哈圓場說:“哎,快別聊正事了,今天不是說好來Happy的嗎?喝酒喝酒。”
陸晚雲伸出酒杯,“真是抱歉了Kelly。如果我們單位有新的政策的話,我一定第一時間通知你。”
她說得溫柔又誠懇,婉轉的語調讓人覺得沒來由的心底一酥。
Kelly果然被她安撫好,三個人笑着碰了杯。
開席落座以後,場面熱鬧極了。
一群人圍坐在一起,讨論學校和樂團裏的八卦,是蔣一清記憶中最熟悉的家的模樣。
“你們知道嗎?交響樂團的大提琴首席,跟他們指揮曹又聰搞在一起了。”席上有人說。
“什麽?曹又聰不是跟老婆複婚很久了嗎?怎麽還在外面撩妹子?”
“說的就是呢!”
蔣一清看看左手邊的陸晚雲,她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聚精會神地看着說八卦的人,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裏的紅酒杯看。
“想什麽呢?是不是我們太吵,你覺得不自在了?”蔣一清湊過去問。
“怎麽會呢。都是平時想見都沒機會見的大牛。”她笑笑。
“那想什麽呢?”蔣一清看看她的神色,忽然恍然大悟,“是不是在想剛才Kelly說的那件事情?”
陸晚雲有些驚訝地看看她,猶豫了一秒才點點頭。
“要我說,你們單位也太老古董了,這都什麽年代了。”蔣一清壓低了聲音替她抱怨道。
陸晚雲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沒辦法。我們單位本身也有新媒體的APP,怎麽能讓自己人去給別人打工。”
“那大不了辭職好了。我聽Kelly說他們給的簽約費真的很高。”蔣一清挑挑眉說。
陸晚雲喝了一口酒,“哪有那麽容易啊。”
“有什麽不容易的?不就是一份工作嘛。你現在的工資很高嗎?”蔣一清不解。
陸晚雲不說話。
“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男朋友是你同事,所以你舍不得辭職吧?”
蔣一清只是随口亂說,沒想到陸晚雲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尴尬起來。
蔣一清一怔,本來想繼續八卦一下的,但看她的表情,就覺得這事她不太方便摻和,于是只是拍拍她肩,故作深沉地說:“別被一個不值得的東西框死了。”
陸晚雲似乎被她這句話戳中了什麽點,又再度陷入了沉思。
漸漸入夜,酒越喝越多以後,廳裏就開始越來越混亂,有人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把吉他,開始邊彈邊唱,只不過也沒什麽人聽,大家都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團,時不時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蔣一清自己也有點喝多了,所以當派對的規則忽然變成了大家輪流唱首歌的時候,她着實有些驚訝。
音樂學院的老師也不是各個都擅長唱歌的,也有各種跑調,被人笑得下不來臺的。
輪到陸晚雲時,大家都起哄地瘋狂鼓掌。
陸晚雲被搞得臉都紅了,站起身,拉了拉衣角,想要把下擺上的褶皺抹平。
她站直身體,清了清嗓子,蔣一清遞了只勺子給她做話筒,她笑着接過去,深呼吸了一下,就開始唱了。
她唱的是一首蔣一清沒有聽過的歌。
陸晚雲唱起歌來的聲音跟平時有點不太一樣,雖然還是那麽清亮溫柔,但是又多了些慵懶的調調,十分迷人。
“這是什麽歌啊?”蔣一清小聲問身邊的同事。
“漂洋過海來看你。老歌了,你這麽年輕,肯定沒聽過。”
漂洋過海……
蔣一清想到了什麽,摸出手機,悄悄地拍下了她唱後面半首歌的過程。
陸晚雲贏得滿堂喝彩之後就輪到蔣一清了,她剛哈哈一笑站起來要繼續,就聽見門鈴響了。
“等我回來啊。”她丢下一句話飛奔去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 蔣一清:我上線當然是為了暴露哥哥的小秘密兼助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