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8-高正銘-2
高正銘的酒一下就醒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喝多了眼花,開了燈将手機舉到眼前看了很久,才确認發消息的人和消息的內容都沒有錯。
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當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解決這個問題。
先是打電話給陸晚雲,她關機了。再試着給她發消息問“怎麽了”,發現自己已經被她拉黑了。
高正銘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出門下樓打車。
天氣已經入秋,他只穿了一件完全被冷汗浸濕的襯衫,在午夜的涼風中打了個冷戰。
暫時顧不上這麽多了,他打車去了陸晚雲家,上樓使勁砸門,砸了許久才發現她并不在家。
陸晚雲隔壁的老太太把門拉開一條小縫,探出頭來問:“侬尋撒寧?”(你找誰?)
高正銘指指陸晚雲的家門。
“侬是伊撒寧?”(你是她什麽人?)老太太不依不饒。
這個問題把高正銘問得愣住了。
他不确定自己現在是她什麽人了。
他思考了片刻,還是堅持說:“男朋友。”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似乎覺得他不像壞人,“砰”地一聲又關上了門。
高正銘也不敢再敲門了,生怕再吵醒別的鄰居。
他下樓站在夜風裏,酒漸漸地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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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一直是拿左手在用力地敲門,這會兒才覺得手臂震得有點刺痛,像無數根小針紮了進來。
給他一萬次機會,他也猜不到陸晚雲會主動跟他分手。
他更想不到的是,陸晚雲會一丁點轉圜的餘地都不給他。
整整一個星期,他打給她的每一個電話都被挂斷,發給她的每一條消息都顯示“你還不是他(她)朋友”,甚至他去了她家好幾次,她都不在家。
她一下子跟他拗斷地如此徹底如此絕情,高正銘幾乎都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白天還要面對剛上手的新工作,整天有一堆一堆的會要開,禁不起半點走神,只有每天等所有人都下班了以後,才能在辦公室裏發發呆,想一想自己該怎麽辦。
高正銘有天快下班的時候叫了田澄進自己的辦公室。
“幹嘛?”田澄進來也不坐下,隔着張辦公桌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高正銘指指自己對面的椅子,“你先坐下,有正事。”
田澄這才抱着手臂坐下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開口說:“田澄啊,那個污染藥廠的事情,你還是不要跟了。”
“為什麽?”田澄一下子靠近他的辦公桌,皺眉瞪着他問。
高正銘耐着性子說:“那個地方在山裏,交通不便,據說村民們又都很彪悍,我怕你一個小姑娘去會吃虧。”
田澄依舊皺着眉,語氣不太好地說:“不會的。”想了想又更生氣了,“我的條線,你憑什麽不讓我跟?”
高正銘頭疼。這個女孩子是十足的小炮仗脾氣,一點就着。
“我主要是擔心你的安全……”
“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田澄哼一聲。
“你是我的記者,我怎麽可能不擔心?”他也有點急了。
好在田澄還算是會察言觀色,見他聲音大了一點,就立刻找補道:“我跟攝影記者一起去,他是男的,我們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萬一真的情況不妙我們肯定立刻就跑,不會把自己陷進去的。”
高正銘見說不動她,只得用手扶額,想再找個什麽理由勸勸她。
田澄自己又說道:“前期的調查都是我做的,高總您這個時候不讓我去,我可萬萬不能答應。”
高正銘沉吟了良久才說:“那這樣,你們到了那邊,先不要自己過去。我先聯系一下當地的環保部門,還有派出所,讓他們跟你們一起去。你們到了以後先跟他們碰個頭,如果他們不派人,你們就立刻給我回來。”
田澄還想再讨價還價,高正銘馬上打斷了她,“你再有意見的話,采訪成功了也別想發稿。”
田澄撅了撅嘴,“好吧。”
她一肚子不情願地站起來,“那我出去了啊高總。”
“你等等。”高正銘叫住她,“把門關上。”
田澄猶猶豫豫地走過去關上了門。
“坐下。”高正銘又命令她。
她重重地坐到椅子裏,環起雙臂,翹起二郎腿。
“晚雲這幾天是不是在你那裏?”高正銘盡量低聲下氣地問。
田澄翻了個白眼說,“沒有。”
她的表情,明明就是“有是有,但是我就是得跟你撒謊”。
高正銘又扶扶額,努力平靜地說:“能不能麻煩你轉告一下晚雲,不管有什麽事情,能不能給我一個溝通的機會?”
“你自己怎麽不去跟她溝通?”田澄沒好氣地問。
高正銘的火又要被她搓上來了,“我要是能跟她溝通的上還找你幹什麽?”
田澄冷哼一聲。
他強按住心頭的煩躁,“就算是我有問題,但是她總要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吧?”
“機會什麽機會,這麽多年也沒見你把握機會。”田澄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去了,“我早就跟晚雲說了,別在你身上浪費青春,她就是不聽。還不是看你家世好,又有錢,就有點不能自拔……”
說完這句話以後,田澄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整個人忽然僵住了。
高正銘也立刻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你說什麽?她跟我在一起……是看我……有錢?”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陌生極了,支離破碎,幹澀暗啞。
“當然不完全是因為這個。”田澄匆匆站起來,“你們倆的事我拒絕摻和,你自己憑本事去找她。”說着,她就風一般地拉開門沖了出去。
高正銘沒有叫住她,他覺得再跟她說下去,自己都要得心髒病了。
他兩只胳膊放在辦公桌上,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十指交錯,捏到自己的指尖都泛紅了。
一個電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電話那頭是個十分溫柔的女孩子。
“高先生您好,我是半島酒店Harry Winston專賣店的工作人員。您上次在我們店裏預定的訂婚鑽戒,手寸已經修改好了呢,您什麽時候方便的話,可以過來取戒指了。”
“啊……”高正銘一時半會兒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女孩繼續說:“如果您沒有時間的話,我們也可以為您安排送貨上門的服務的。”
“不用了。”他下意識地說,冷靜了兩秒,又補充道:“麻煩你們幫我暫時保管一下吧。”
“好的高先生,歡迎您随時來我們店裏取戒指,祝您生活愉快。”
“謝謝。”
高正銘挂斷了電話,死死地握住自己的手機,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媽媽剛好在這個時候發了條信息過來:“正銘,你爸爸最近有點松動了哎,我把你跟我說的你女朋友家的情況跟他說了,他也沒有明确表示反對。什麽時候方便的話,你可以把她帶給我們看看了。這麽多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我很着急的呀。”
他覺得似乎有人在他心頭的野火上澆了滿滿的一桶油,燒得他口幹舌燥,五內俱焚。
他不能接受自己苦心孤詣經營了這麽多年的一件事情,在就要完成的時候忽然出了最大的岔子,還出在他覺得最穩定、最不需要擔心的環節上。
高正銘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打開一看,發覺裏面已經空了,便又拉開抽屜,發現裏面一包煙都沒有了。
他僵了僵,随即擡起手,把自己桌上的文件一股腦地掃到了地上。
他的助理從門外探了半個腦袋進來,小聲問:“高總,沒事吧?”
高正銘也有些驚訝于自己的暴怒,看着地上滿地的紙張文件,茫然地搖了搖頭。
助理走進來,蹲下來要幫他撿地上的東西。
“你放着吧,回頭我自己來收拾。”高正銘阻止她。
“哦。”助理把手裏的文件放在他桌上,“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高正銘沖她點點頭。
助理剛走到門外,他又叫住她,“等等……剛才的事情……我不是沖田澄發火。麻煩你跟大家解釋一下……如果有人聽到的話……”
“哦。”助理點點頭走了。
高正銘站起身,無奈地把剛才被自己扔了一地的文件一張張撿起來,摞回辦公桌上。
收拾完了,他站到窗口,從25樓往下看。
不遠處就是延安路高架,傍晚的車流彙成了一道明亮的光帶,在城市的大幕上緩緩地移動着,每一輛車都有一個目的地要去。
而他則在近四十年的人生裏,第一次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迷失了方向。
不對,他高正銘什麽時候被人甩過?更不要說甩得這麽不明不白,至今連分手的确切原因都不知道了。
高正銘對着窗外發了很久的呆,忽然醒過神來。
不行。
陸晚雲說分手,可是他并沒有同意。
他回到桌前坐下,看了看時間,晚上七點半,應該正是她在辦公室準備當晚直播的時候。
他想了想,用自己桌上的座機打了陸晚雲辦公桌上的座機。
那頭很快接起來,他立刻說:“是我,別挂電話,不然我打給劉宏。”
陸晚雲在那頭沉默了一下,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高總,您有什麽事?”
高正銘強忍心頭的煩躁,“你下班了我們見一面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随即傳來她仍然十分冷靜的聲音,“我沒有什麽想跟你說的。”
“你要是不想我天天在你辦公室門口等你,就最好見我一面。”他只好威脅她。
陸晚雲猶豫了很久,才終于說:“那好。我們在後門馬路對面見。”
說着,她就挂斷了電話。
高正銘一手握着電話遲遲沒有挂回去,一手吃力地撐住自己的頭。
不過才兩個星期都不到,她怎麽能做到這麽冷漠?
當晚他在辦公室一個人工作到快十一點,才去陸晚雲的辦公樓底下等她。
她很快從那棟他們倆一起工作了四年的樓裏出來,匆匆地過了馬路到他身邊。
還沒等她說話,高正銘就說:“我沒吃晚飯。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慢慢說。”
他先用苦肉計,給自己多争取一點時間。
陸晚雲看看他,似乎想拒絕,但糾結了一下又點頭答應了。
他們去了一家以前常去的潮州海鮮粥店,半夜裏吃宵夜的人還不少,他們在二樓的角落裏找到位子坐下來,高正銘照例點了一份海鮮粥,加了一碟清炒芥蘭。
陸晚雲則全程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他完全不适應這種氛圍,服務員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沒忍住開始說:“晚雲,你生日那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還是靜靜地看着他,眼裏一點情緒也沒有。
他接着說下去:“那個李總,你知道的……她當年就是我的學姐,我不敢說她對我沒有意思,但是我可以保證,我跟她除了上下級以外,根本一點關系都沒有。那天我也只是給她一個面子,才上了她的車。”
陸晚雲皺了皺眉,卻依舊什麽也沒有說。
高正銘只好又自己放低了姿态說道:“這麽多年了,我知道我一是工作太忙,經常顧不上你,二是難免要逢場作戲,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你分開。我心裏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
他在陸晚雲面前從來沒有這麽直接、這麽服低做小過,說完這句話,見她還是那樣冷冷地看着他,頓時火就有點上來了,“你能不能說句話?”
陸晚雲低頭整理了一下面前的碗筷,像是組織了一下語言,才又擡起頭來,輕聲問:“高總,你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我是一個最容易掌控、最讓你放心的對象?”
她的聲音雖然溫柔,但是卻帶着十足的冷漠,高正銘一下就愣了。
他面對過無數大大小小的彙報、談判,卻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對手這麽一針見血,這麽難以對付。
就在他愣了兩秒以後,陸晚雲再度開口說:“你這麽猶豫,等于就是告訴了我答案。”
“我……”高正銘剛要辯解,沒想到陸晚雲打斷了他。
“這麽多年來,你一直把我看做你的下屬,把我們的關系看做一個項目。我們倆的一切,都是在你的主導和經營下發展的。你從來沒有為我心跳過速過,沒有為我夜不能寐過,也從來沒有為我失去理智過。在我面前,你永遠都像對着外人一樣完美。就像今天,你不是想要追我回頭,你只是不甘心我跟你分手而已。”
完了。
陸晚雲一邊說,高正銘的心就一邊涼下去。
她說得那麽緩慢而理智,這些話一聽就不是短短兩周裏想出來的。她平時是絕對說不出這麽絕情的臺詞的。
她肯定是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生日那天,他只是給了她一個爆發的導火線而已。
更可怕的是,她的想法一點都沒有錯。
他幾乎能感覺到她是在一片一片地剖開他的心,将裏面最黑暗、最見不得人的秘密都拿到太陽底下,看了個遍。這樣的陸晚雲陌生極了,可怕極了。
她說完這麽一長串話,端起桌上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便站起身來說:“高總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粥都還沒有上,他吃什麽吃?
高正銘低聲喝了一句:“你坐下。”
陸晚雲怔了一下,身體僵硬了片刻,卻終于還是聽話地坐下了。
高正銘定了定神,長吸一口氣說:“那你這麽多年都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又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因為我條件好,是一個結婚成家,讓你下半輩子不再吃苦受累的好對象?你又有多喜歡我呢?”
陸晚雲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将頭扭向了窗外。
高正銘其實是震驚的。他一直以為陸晚雲是崇拜自己、仰慕自己、喜歡自己的,剛才的這番話完全是為了報複她說的,沒有想到居然全部說中了。
陸晚雲默認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整顆心都跳着疼,連帶着左半邊身體都疼起來。
他剛才點的粥就在這時候上來了,架在他們倆中間,騰騰地冒着熱氣。
他冷靜了下來,伸手去盛粥,先裝了一碗遞給她。
陸晚雲沒有接,她扭回頭來,身體往前探了一分,聲音放得更輕了一些:“所以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呢?”
“當年是誰說的,真愛不能當飯吃,過日子和談戀愛完全是兩碼事?”高正銘放下已經燙手的粥,“晚雲,我不明白,我們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不一樣了?你又到底是為什麽變了?”
陸晚雲的面目在熱氣中顯得有點模糊,他甚至看不清她是不是一瞬間紅了眼眶。
“高總,我沒有變,我只是累了。”她沉吟了片刻站起身,臉上并沒有半點痛苦或是不舍,“再見。”
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樓梯上。
高正銘盯着桌上還滾燙的一鍋粥,暗自覺得就算他立刻把這鍋粥都喝下去,心也暖和不起來了。
陸晚雲說的沒錯,這是她第一次在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中占據主導地位,結果他就輸得這麽慘。
他不甘心。
死纏爛打不是他的風格,但是默默放棄更不是他的風格。
他不允許自己輸,也不能容忍一個一敗塗地的自己,和一個将他棄如敝履的陸晚雲。
作者有話要說: 高總:但是我堅決拒絕下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