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5-陸晚雲-1

十天。

240個小時。減去其中七個工作日的每天八個小時,再減去每天睡覺的七個小時,還有114個小時。

陸晚雲看着天窗裏的月亮,在心裏粗粗算了算她剩下的時間。

情人節剛過去一個小時,而蔣一澈會在十天以後的晚上八點起飛。

她在心裏掂量了一下這一百多個小時,卻感覺不出它的重量。

如果用來厮守,那它太短暫了,如果用來告別,那它又太漫長了。

她有時甚至希望他們是在伊斯坦布爾直接分的手。

如果那樣的話,他們會在一個亢奮喜悅的心情下告別。他不用陪她去亂七八糟的醫院,不用設好手環的鬧鐘,每天半夜震醒自己,擔心地偷偷探她的脈搏,更不用以剛才那樣無比內疚的眼神給她看他離去的日子。

他要回美國本來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她從第一天起就沒有想過還有別的可能,她只是不想讓他有絲毫的壓力和愧疚。

夜涼如水,她能聽見他平穩的呼吸聲就在她耳邊萦繞。她閉上了眼睛,把自己的呼吸調整到跟他一樣的頻率。

吸氣,呼氣。她想要記住這個聲音,這個節奏,留到以後無數個孤單的夜裏,一個人反複重播。

第二天去上班時,陸晚雲發現整個電臺裏的人看她的神情都不一樣了。跟她關系好的,是一臉羨慕地看她,跟她關系不那麽好的,則是一臉嫉妒地看她。

劉宏則一上班就把她拉到茶水間問:“原來你那個神秘男友一直是高總啊!”

陸晚雲苦笑。昨天高正銘那麽大張旗鼓地在樓下等她,一傳十十傳百,她現在說已經分手了估計都沒有人信。

他就是這麽刀刀見血,一擊即中,絕不會浪費半點精力。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她還是要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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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宏倒抽一口冷氣,“那現在高總是要追你回來啊?難怪聽說要把你的節目調到黃金檔!”

說到這事陸晚雲頭就更疼了。

臺裏各個頻道要整改的方案已經出來了,現在是層層審核的階段,還沒有正式公布,但是從她回來上班的第一刻起,就已經聽說她的節目要被調整到黃金時間段了。

昨天高正銘也是拿這件事來做的開場白。他根本沒有掩飾,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是他跟臺長和副臺長讨的人情,要把陸晚雲的節目換到最好的時間段裏。

她說了非常多拒絕的話,說她不需要,說她很喜歡現在的時間,說她不想欠他的人情,但是他根本無動于衷。

她最後是惡狠狠地把花塞進他的懷裏,低吼了一聲“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麽!”才憤然離去的。

今天早上陸晚雲就收到頻道總監的消息,跟她說會給她保留現在的時間段,問她意下如何。

陸晚雲根本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已經無論如何都是欠了高正銘的人情了。

她只好跟總監說:“我什麽時間段都行,請領導一定要根據頻道的整體規劃來安排我。千萬不要有任何特殊對待,我就感激不盡了。”

總監居然給她發了一個擠眉弄眼的“我懂的”表情,搞得她哭笑不得。

那下個月才會公布的整改方案,已經像一座大石一樣壓在她的心頭了。

吃晚飯的時候田澄來找她,兩個人在單位食堂的角落裏竊竊私語了很久。

田澄一臉睡眠不足的樣子,講了秦書失蹤、她喪心病狂地去找、又被袁野死纏爛打的經過。

陸晚雲在腦海裏整理了半天,才完全理解了田澄這兩個星期以來的經歷。

她也大致講了一下自己這同樣神魂颠倒的兩個星期。

最後田澄兩手抱頭,煩不勝煩地總結道:“談戀愛真他娘的太累了。”

陸晚雲沒有說話,田澄趴到了桌上說:“而且晚雲,你說得一點都沒有錯。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的。你再怎麽努力,再怎麽掙紮,都不可能。”

她被這句話裏濃重的悲劇色彩打擊得心神恍惚。

“對了。”田澄又爬起來問,“高總是不是總找你?”

陸晚雲煩惱地點點頭,“他為什麽不能放過我?我明明跟他已經分手那麽久了,他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

她以為田澄會跟她一起譴責高正銘這個陰魂不散的前男友,沒想到田澄皺着眉,欲言又止地說:“他是不是……真喜歡你?”

“啊?什麽?”陸晚雲盯着她,“我們不是早就總結過了嗎?他要是真喜歡我,為什麽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提将來?為什麽從來不公開我們的關系?為什麽還會跟別的女人有暧昧?”

田澄支支吾吾地說:“也許……也許他是有苦衷呢?又也許……也許他是失去你以後,才忽然覺得你對他有多重要呢?”

陸晚雲根本不想想這個問題,她也根本不在乎為什麽田澄忽然替高正銘說起話來。

“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跟他有任何關系。至少這段時間不要有……”她也痛苦莫名地倒在桌上,“我只要十天……十天以後他怎麽折磨我都可以……我只要十天。”

她已經真的無力再想什麽以後了,她眼裏現在只有一個人。

“田澄。”陸晚雲坐起來抓住她手,“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讓高正銘這十天不要來找我?”

“我……我有什麽辦法?”田澄撓頭,“我把他打暈?在辦公室給他下藥?要不每天捅他車胎?”

陸晚雲想想也覺得可笑。

“是我糊塗了。”她自己強打精神說,“我這幾天都不回自己家,他能找到我的地方也就是單位了。這招他剛用過,應該不會老用的。他不會老是跑來被人圍觀的,他丢不起那個人。”

“嗯嗯。”田澄鼓勵她,“你看高總原來從來不來找你,他啊,就只在過年、情人節、你們臺裏整改這種大事上花功夫,最近只要沒啥大事,他會消停的。他也忙不過來啊。”

田澄說得沒錯,陸晚雲稍微放下一點心來。

陸晚雲送走了田澄,回到辦公桌上發消息給蔣一澈:“我早上炖的排骨湯沒有在鍋裏放鹽,你吃的時候記得在碗裏加一小勺。”

“我已經吃完沒有鹽的版本了。”

“啊?你不覺得淡嗎?”

“我覺得跟你做的不一樣。還以為是我盛出來的動作不對。”

陸晚雲噗嗤一下笑出來,有點忘記了剛才的煩惱。

“沒有鹽你怎麽吃得下去?”

“都是你買的排骨,我怎麽舍得浪費?”

“排骨才多少錢……”她忽然想到一直困擾自己的一件事,借機提了起來,“我們在伊斯坦布爾的酒店和機票,我不是都沒有給你錢。”

她其實猜到他肯定不會惱火自己提錢這麽俗氣的事情,但是沒想到他說:“你可以送禮物給我。”

“你要什麽?”她立刻問。

“我沒有想好。想到了再找你要。”他十分坦蕩地說。

“好啊。”

就算他要把她打包帶走,她可能也會一時熱血上頭答應的。雖然她知道他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陸晚雲上班上得全然心不在焉,該她說話時她在發愣,音樂還沒結束她又忽然開始講下一段的內容。劉宏早就發覺她不在狀态,下了節目一臉雞賊地說:“哦喲,惦記高總呢吧,還說分手了……誰舍得跟高總分手啊!”

她揮一揮手,根本懶得提高正銘這三個字,一溜煙地坐電梯下樓。

蔣一澈在馬路對面等她。

她其實是不想讓他來接自己下班的。雖然她下班的點比較奇怪,能遇到的同事不多,但是總可能有好事之徒看見。

但是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把那些理智都扔到九霄雲外了。

她飛奔過去挽住他,像老夫老妻一樣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拖着他就走。

冬夜裏的馬路上沒有什麽人,只有頭頂昏黃的路燈和遙遠的月光,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城市,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時光。他們走過夏天一起走過的每一條街,重新認識這個異常浪漫的地方——黑夜沒有減少它的魅力,反而給一切都加上了一種神秘的吸引力。

他們去撸貓,他們吃宵夜,他們笑着一起回家。

就像陷入循環播放的舒曼的夢幻曲。

如果不去想那個倒計時的話,她就是無比快樂的。

他們搬到了閣樓上,借着皎潔的月光無休無止地對視,親吻,愛撫。

她本來考慮過這幾天請假不要上班的,但是她意識到如果不上班的話,他們會失去一切正常的生物鐘,會就這樣守在這個閣樓裏,直到兩個人都化成白骨。

而她想要的,已經不僅僅是此刻的他而已了。她無意間看到了他手機裏有一張他小時候的照片,便激動地放大,移動,上上下下看了很久。

他那時只有七八歲,穿着一條藍色的小泳褲,站在游泳池邊,細胳膊細腿的,笑得看不見眼睛,兩顆大門牙的地方是兩個黑洞。

他讓她坐在自己的兩腿中間,從身後擁住她,兩手環在她的胸前,拿着手機給她看裏面的所有照片。

閣樓裏開着電暖器,他們裹着毛毯,沒有穿衣服,緊緊地貼在一起。

照片裏的他跟她平時見到的大不一樣。

他去過很多地方,草原,雪山,冰原,海灘,他總是跟很多人在一起,做各種鬼臉,笑得古靈精怪,歡樂的程度遠遠超過平時她熟悉的那個沉默溫和的蔣一澈。

“原來你朋友這麽多。”陸晚雲笑。

他認真地搖搖頭,“都是普通朋友。”

她再仔細看看,發覺這些照片裏重複出現的,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蔣一清。

第一次看到蔣一清的時候,她感覺到他微微地停頓了一下,然後就若無其事地翻到了下一張。

她知道他并沒有完全從一清的悲劇裏走出來。他常常會忽然想到什麽,然後就茫然失神片刻。她更知道這種猝不及防的悲傷會伴随他一生,誰都不可能真正忘記一個逝去的親人。

可是他掩飾得很好,她想一定是因為這樣的掩飾已經貫穿了他整個人生。

後來每次看到蔣一清的照片時,她就擡起手摸摸他的臉頰安撫他一下。

“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南極洲沒有去過了?”她問。

他依舊保持着環着她的姿勢,兩個人看手機異常方便,“不是啊。國內就有很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

她有點想說“那我陪你去啊”,但是又說不出口。

“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他問她。

“很多啊。維也納,薩爾茨堡,柏林……可是都很遠。”

“那有什麽關系?”

“假期太少。一年只有五天。”

而且并沒有人陪她去,她也并沒有閑錢出去玩,不過這些她都沒有說。

“以後會不會變多?”

“會。不過要工作很多年才會慢慢變多。現在只能苦哈哈地上班。”

“那以後去就好了。”他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她又有點想問“那你會不會陪我去”,可是又忍住了。

以後是一個太過飄渺的詞,她不想給他壓力。

“為什麽喜歡出去玩?”她又問。

“因為如果去語言不通的國家的話,反正都要靠肢體語言溝通,我就不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

她後悔問這個問題了。

可是也收不回來了,她只好轉回頭去把他推倒在床墊上,用吻安慰他小小的脆弱。

她希望能把他們倆的關系推到只有肉體□□的狀态裏,但是已經做不到了。

她已經無比渴望了解他的一切,他曾經每一次的喜怒哀樂,他現在每一刻的心情,他未來每一天的計劃。

這種無計可施的泥足深陷讓她萬分恐慌。

因為她每了解多一點,就會愛他多一點,分開就會痛苦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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