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5-陸晚雲-2
周六的時候,陸晚雲陪蔣一澈去了浦東,他們在濱江大道上逛了很久。
他還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外灘,隔着江認真地端詳每一棟近百年前的建築。
江邊的風有一點大,他們倆緊緊地摟着對方的腰,把圍巾纏在一起擋風。
陸晚雲突然覺得外灘的樓太少了。
要是外灘的樓再多上百倍千倍,他可能這七天就看不完了,下周六就走不了了。
她居然都怪到了外灘頭上,可見是百分之百的失心瘋了。
天黑以後,他們又坐輪渡過江回浦西吃晚飯。
陸晚雲本來是要帶他去一家藏在小路裏的潮州菜的,沒想到跑過去的時候發現那家店已經關了,一樓變成了紋身店,二樓變成了一個小酒吧,原本挂在落地窗裏面的燒鵝變成了大幅手繪的天鵝。
“我記得這邊還有一家粵菜。”陸晚雲站在路邊開始搜索。
蔣一澈則一直把臉貼在玻璃上,研究着人家牆上的內容。
“你記不記得要送我禮物。”他忽然用自己的手機擋住她的手機。
陸晚雲順着他的眼光往裏面看了一眼,“你想紋什麽?”
他可能沒想到她根本沒有片刻猶豫,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後就低頭下去在手機浏覽器上搜索什麽。
陸晚雲看了看他輸入的關鍵字和打開的頁面,認出了“sound w□□e”(聲波),便拽了拽他,點開手機自帶的語音備忘錄。
她按下屏幕上的“錄制”按鈕,對着手機說:“你是不是要找這個?”
屏幕的進度條上方随着她說話顯示出聲波震動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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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似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軟件他應該沒有用過。
她又對着手機說:“你是不是想這樣把我們的名字轉化成聲波的圖案?”
這一次她說的內容比較多,波浪線上上下下地抖了一長條。
她剛講完,他就把她整個人抱住了。
他動作太快,她還保持着舉着手機的狀态,人是撲在他的胸口上的,整張臉和兩只胳膊都被他死死地壓在胸前。
“Why……why is it you……”(為什麽……為什麽是你……)他低沉的聲音從她頭頂飄過來,不像是一句疑問,倒更像是一句深重的感嘆。
她也想問老天這個問題。
“好啦,要紋就快去了啦。還要吃飯呢。”她一邊說一邊卻用雙手摟住了他的腰,不舍得掙開他的環抱。
後來還是紋身店的店員先開門出來問他們是不是想紋身的。
陸晚雲有點窘地點點頭,問能不能自己提供要紋的圖案。
店員點點頭說當然可以,他們就跟他走進去了。
陸晚雲其實知道,臺裏有機器和軟件可以把聲波的圖案顯示得十分專業,每一個微小的震動細節都能在圖像上顯示出來,但是她不想讓他跟自己的工作産生任何瓜葛。
他們要紋的內容很簡單,她念一遍“蔣一澈”,把對應的聲波圖形紋到他身上,而他念一遍“陸晚雲”紋到她身上就可以了,唯一的問題就是店裏的環境太嘈雜,一直有機器低微的嗡鳴聲幹擾,陸晚雲覺得很不滿意。
店員被他們奇怪又挑剔的想法難住了,撓頭讓他們去洗手間試試看。
這兒的洗手間只有一個小隔間,隔音效果也只是馬馬虎虎,只能算是勉強夠用,陸晚雲怕自己再作下去就要冷了這個念頭,于是主動先進去,對着他的手機非常緩慢認真地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然後立刻發現自己的臉紅了。
蔣一澈嘴角噙着一個混雜着欣慰和心酸的微笑,看着她念他名字的那段波浪線看了很久,又拿着她的手機進洗手間待了很久。她沒有催他,只是站在門口等到腳酸。
他出來時,她發現他大概錄了一百遍她的名字,新建的語音備忘錄有很長很長一串。
“你選一下。”他有點局促地抓着自己的手機。
其實每一遍都一樣。
她的名字并不是特別容易發音的類型,對于正常老外來說,“晚雲”都是舌頭嘴唇很容易無所适從的兩個字,但是他卻把她的名字念得異常正确,三個字毫無瑕疵,字正腔圓。
那三個字的波形短短的,跟其他聲音産生的形狀并沒有特別大的差異,其他人就算知道是什麽,也不可能倒推出內容來。
可是這樣就夠了。
他們知道留在自己身體上的,是對方的聲音在呼喚自己的名字就夠了。
放大到嘴唇大小,紋在腰椎下方的脊椎骨正中間,連穿泳衣都不會露出來的位置。
只屬于他們倆的小秘密。
這個禮物太完美了。
那天夜裏陸晚雲感覺到蔣一澈悄悄起身下了樓,很久都沒有回來。
她有點不放心地爬起來,看見他坐在廚房的吧臺邊,開着電腦跟什麽人視頻聊天。
她不敢走得太近,就站在樓梯的黑暗角落裏默默看着他的側影。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跟別人用手語交流。
那又是一個不一樣的他,是最脆弱、最無助的他。
屏幕內外的兩個人似乎在吵架,完全是同時一起在比手語,動作都越來越快,幅度也越來越大。
她看着他十分陌生的動作,難過到只能坐在樓梯上。
那股強烈的心疼絞得她整個人都呼吸困難起來。
他跟對面的人沒有争執出結果,最後只是頹然地合上了電腦屏幕,手臂撐在吧臺上,抱住了頭,無比沮喪的樣子。
廚房裏的一盞小燈将他的影子投在吧臺上,黑暗濃重的一個,一動不動。
她趕在他起身之前上樓回到了床上。
她猜到了他應該是在跟自己在美國的合夥人争執,争執的內容無非是他想晚一點回去,或者是不想回去,但是他做不到。
一個人躺着看天窗裏的月亮時,陸晚雲忽然有了一個很瘋狂的想法。
既然她經常都能知道他在想什麽,那只要她給他做翻譯,他不是就可以留下來工作了嗎?她也可以去學手語的啊,英語也行,只要她努力一點,應該都學的會的啊。
但是這個瘋狂的想法在她腦子裏只過了一秒,就消散開來。
這意味着他們倆都要放棄現在的生活,完完全全地綁在一起。
她自己的爸爸當年就是為了她媽這麽做的,結果一輩子郁郁寡歡,英年早逝。
她想到了他出去玩時笑得那麽放肆張揚,想到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平時都是如何工作的,更不知道他面對客戶和同事時又都是怎樣一個狀态,就決定還是讓這個想法爛在肚子裏。她擔不起這麽重大的責任,沒有權利讓他放棄現在已經有的一切,就像他也肯定不會要求她放棄一切跟他去美國打拼一樣。
蔣一澈又過了很久才回來,全身已經凍得冰涼,小心翼翼地貼在床墊的一側,不敢碰到她。
她連人帶被子地往他那邊拱了拱,像八爪魚一樣整個人纏到他身上。
他低頭吻她的額頭,臉頰,嘴唇,吻到兩個人都渾身發燙起來。
她伸手摸到他的背上,沿着脊椎骨緩緩往下滑,直到指尖觸到他腰底那塊小小的、蓋着紋身傷口的紗布上。
他随着她的動作繃直了腰背,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
他松開她的唇,開始一寸一寸地往下吻,她的手沒有動,卻因為他的動作順着他的背緩緩往上滑,一直到她的指尖已經碰到了他的頭頂才停下來。
他的唇舌太燙了,她反弓起了整個身體,不知道想要迎合他還是躲開他,只覺得全身都酥麻起來。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跳越來越紊亂,她想尖叫,更想讓他聽見自己的尖叫。
“一澈……”她終于沒有忍住,喊了他的名字。
他就在這一秒騰出一只手來,按住了她腰上的那塊紗布。
那裏變成一個通了電的開關,讓她一下子抽緊了全身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神經,連每一滴血液都沸騰起來。
那種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極致的快感也帶來了極致的空虛,她覺得人生就在這一刻燃盡了,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而他則不肯放過她,沿着剛才吻下去的路徑又吻了上來,把她翻了個身,從背後長驅直入地填滿了她的身體,也填滿了她心底那片虛無。她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轉過上半身面對着他,用手夠到了他的臉頰,另一只手則探出去開了燈。
他被突如其來的亮光閃了一下,随即擡眼看看她,微側過頭,用溫熱的唇裹住了她的手指。
她用手掌托着他的下巴,讓他的目光接上自己的目光。她只是想要看着他。只是想要記住他身體每一寸的輪廓。只是想要讓這短暫的歡愉變成永恒。
這晚他們幾乎沒有睡,一直反反複複,來來回回地互相索求,直到月亮下沉,天邊露出一抹亮色,才終于力竭入眠。
最後那一周過得快極了,因為他們的作息時間已經完全紊亂了。
他們總是在陸晚雲下了班以後回到家裏,整夜不睡地在閣樓裏擁在一起。
蔣一澈在整理他所有的素描,把原先畫得比較匆忙的內容重新謄一遍,她就靠在他身邊看着他畫,幫他上網查一查那些建築的歷史故事,抄在素描的背面。
他記憶力極好,每一棟樓的地理方位和最細枝末節的特征幾乎都過目不忘,又絕對要求完美,必須對着照片确保百分之百一樣才肯罷休。
“只有畫下來才能真的記住。”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變得十分認真嚴肅,整個人都在沉默地發着光。
他總是要給她戴上耳機,放上音樂,把她放在一個最習慣,最平靜,最喜歡的狀态裏。
他們每天都會迎着月光等到天色微明,實在堅持不住了才睡過去。然後又在中午起床,一起下樓簡單地做飯,吃完飯陸晚雲就要匆匆去上班了,而他則需要待在家裏回大量的郵件,處理很多最近堆積如山的工作,為回去以後及時開工做準備。
這幾天裏,陸晚雲幾乎能感覺到每過一秒,自己身體裏就有一顆細胞死去。
她只有在上班的時候站在窗口,用寒風讓自己冷靜下來。
其餘的每一分鐘,她都在心裏祈禱時間能停下來。
可是沒有。
時間反而以一萬倍速的快進方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