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6-田澄-1
蔣一清生日的那天,田澄在辦公室等陸晚雲下班。
她們約好了晚上一起去祭拜蔣一清。
其實田澄就在陸晚雲家見過蔣一清一次,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跟她特別投緣,特別喜歡她。
田澄完全不明白陸晚雲為什麽會那麽喜歡蔣一澈,她覺得他雖然英俊溫柔,但實在是太沉默安靜了,感覺完全無法了解他的內心——雖然這也不能怪他。可是蔣一清卻很招人喜歡,她那麽活潑單純,一看就是被人保護得很好的小公主,田澄非常羨慕她,如果她不是那麽紅顏薄命的話。
田澄本來是要去接陸晚雲的,但是陸晚雲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自己騎車去,她就只好自己開到蔣一清家小區,停好了車等她。
陸晚雲騎車過來,神色黯然地跟田澄打了個招呼。
田澄知道她這一天肯定不會開心的,于是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蔣一清家的小院整個暗着,透過緊閉的院門可以看見小花園裏面有雜草開始探出頭來。
白天應該已經有別人來過了,在門口留下了幾束百合跟菊花,還有幾只小蠟燭。
陸晚雲先是從手上的大袋子裏拿出一對玻璃杯蠟燭,點着了放在院門口對稱的位置。
然後她又拿出了一瓶氣泡酒和三個細高腳杯。
“這是一清上次去我家吃螃蟹的時候帶去的。那天沒有喝,今天喝吧。”她一邊說,一邊開了瓶塞開始倒酒。
田澄趕緊接過杯子。
她們倆輕輕地碰了下杯,各自飲盡了杯中酒,把第三杯灑在了地上。
兩個人一人看着一只蠟燭,就這麽沉默了很久。
“田澄。”陸晚雲忽然在夜色中問,“你說,像一清這樣,在最美好的年紀就走了,是不是也挺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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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田澄吓得都結巴了,“你別瞎說。不幸福,一點兒也不幸福。”
陸晚雲淡淡一笑,“我又沒要怎麽樣,你怕什麽。”
她怕死了好不好。
她覺得陸晚雲變了,完全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原來的淡定變成了冷漠無情,原來的冷靜變成了心如止水,原來的溫柔則變成了綿裏藏針。
陸晚雲如今是連高正銘都不敢忤逆的人。她從來不大聲反駁他,只是一旦他說了什麽讓她不滿意的話,她就淡淡一笑,無所謂地說:“那就随你。”
結果就會變成高正銘随她。
男人真是太賤了。
田澄一邊想,一邊清了清嗓子說:“別胡思亂想。高總對你不是挺好的嗎?言聽計從,生怕你再不要他。全世界都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了,萬一你把他甩了,他的老臉往哪兒擱?”
陸晚雲滿不在乎地又倒了一杯酒,“他對我是挺好的。我早就說了,他是我能找到的,條件最好的對象了。以前倒沒發現,原來我想要什麽,等是等不來的,自己主動要就可以了。”
“就是嘛。高總已經是我們這兒多少小姑娘夢寐以求的配置了。簡直就是言情小說男主角的級別。跟他在一起,你至少完全不用愁工作,愁家裏,愁那些物質上的事兒了。”
“我知道。我已經變成了那種為了錢可以背信棄義、不顧臉面的人了。”陸晚雲說完又是一笑,田澄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兩個人對着蠟燭沉默了一會兒。
第三杯酒喝完以後,陸晚雲從包裏拿出一疊很厚很厚的A4紙說:“把它燒了吧。”
她現在講話帶着一種不可辯駁的氣場,田澄下意識地就低頭四處找地方。
“進去在壁爐裏燒。”陸晚雲說。
田澄剛想問“怎麽進去”,就看見她扒開了院牆角落裏的一塊磚,從磚縫裏摸出兩把鑰匙。
一把是院子門的,一把是大門的。
門鎖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們費了半天勁才終于打開。
許久沒人住的房子裏透着一股陰氣,又沒有燈,陸晚雲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面,田澄則心慌地抓住她手。
“別怕。這是一清的家啊。”陸晚雲在黑暗裏回握她,輕聲說了一句,田澄想到了蔣一清活潑可愛的笑臉,頓時就覺得好多了。
她們來到壁爐邊田澄才問:“你要燒什麽啊?給一清的嗎?”
陸晚雲點亮了一根蠟燭才說,“不是的。給他的。”
田澄當然知道“他”是誰。
“他他他……他又沒死……”她吓得又結巴起來。
“我知道。只是我沒機會給他了。”陸晚雲放下那疊文件,開始燒第一張。
火舌吻上白紙的那一刻,紅色的光點亮了她的臉。
“他說過……”陸晚雲看着壁爐裏燃起的火焰,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柔,“他很想記得那些音樂都是什麽樣子的。所以後來我聽了自己做過的所有節目,把放過的每一首樂曲的解說詞都打了出來,想讓他知道我眼裏的這些音樂都是什麽樣的。可是他走之前我猶豫了一下,沒有給他。”
“為什麽不給?”田澄好奇地問。
陸晚雲笑了笑,“我怕他看了心裏難受。”
“那……那倒也是……”
陸晚雲蹲下去,一張一張地把那疊紙塞進壁爐裏。
“我就是太猶豫了。”她接着說下去,語速異常的慢,“如果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沒有走開,如果他第一次吻我的時候我沒有躲,如果他過完年回去的時候我跟他一起走……那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她是笑着說這番話的,田澄聽完了回味片刻,卻抱着膝蓋流下兩行眼淚。
“沒有用的。”她忽然百感交集,無法自持,“我遇到秦書的第一天就跟他上床了,他來單位等我的第一次我就跟他走了,我第一次跟他分手以後沒多久就又回去找他了,可是也沒有用的。”
她其實很久沒有想到秦書這個人了,以為自己都已經徹底把他給忘了,可是在這麽安靜的夜裏,那壁爐裏的一點火光讓她猛然間又記起了那晚金雞湖畔的孔明燈,和他被燈火點亮的雙眸。
陸晚雲摟過她的肩膀,“你說得對。沒有就是沒有。不行就是不行。你那麽勇敢都不行,何況我那麽膽小。”
“我勇敢錯了對象,你也膽小錯了對象。”田澄抽泣着說。
“對。”陸晚雲微微點頭,“所以一切都沒有用的。”
那疊紙很厚,燒了很久。
後來田澄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蔣一澈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過兩天吧。總不能今天說。”陸晚雲幽幽地說,“讓他再忘掉我一點。”
“那你打算怎麽說?”
“說實話。”她沒有絲毫猶豫,“說我是個懦弱自私的人,是我辜負了他,我對不起他,我打不敗現實,我認輸,我放棄。”
“他會生你的氣嗎?”
陸晚雲笑了,“他可能會傷心一陣子,但是他會好起來的。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
田澄發現陸晚雲只有在提到他的時候會流露出一抹昔日的柔情似水。雖然她一點也不了解蔣一澈是什麽樣的人,但是單看陸晚雲的表情,她就明白了他一定是陸晚雲那個命中注定的劫數。
等所有的紙都燒完了以後,她們清理好壁爐裏的殘灰,拿垃圾袋裝着出了門。
陸晚雲把鑰匙藏回磚縫裏,起身擡頭看了看小別墅的閣樓。
“走吧。”她對田澄說。
田澄有點邁不動步子,她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棟小樓承載了很多故事,有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這房子就這麽空關着嗎?租出去也能一個月收幾萬塊租金吧?”田澄忍不住問。
陸晚雲搖搖頭,“蔣家的房子,他做不了主。”
田澄不好再問下去,一步三回頭地跟着陸晚雲出去了。
正是月上中天的時候,皎潔的一輪明月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跟高正銘打算十月底結婚。”陸晚雲忽然說,“我媽雖然暫時沒事了,但是醫生說五年之內複發的幾率超過百分之五十。而且我不想再被她一直念叨。”
“挺好,挺好。高總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田澄說。
陸晚雲點頭笑笑,“如果我總要拖一個人下水,讓他陪我吃苦,跟他成為怨偶的話,我寧願那個人是高正銘。”
她擡起頭來看着天空,“我自己知道白月光是誰就行了。”
田澄在心裏偷偷地想,何止你自己知道,我也知道,高總也知道,白月光本人肯定也知道。
那晚回去,田澄失眠了。
她從手機裏翻出秦書留給她的那幅畫看了很久。
其實有什麽好看的呢?
他又不是她的白月光,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插曲。就沖他這麽無情無義地抛下她就走,連個正式的告別都沒有,她也不會把他當成白月光了。
但是夜半無人的時候,她還是經常會想到他的眼和唇,想到他喊她“小橙子”,想到他放的煙花。
她把那幅畫的照片從手機裏删除,十分鐘以後又從垃圾箱裏複原,然後再删除,再複原,再删除,最後一惱火,清空了垃圾桶。
進入初夏以後,田澄的單位要制作慶祝成立一周年的視頻,租用了附近的一個體育場,讓所有員工排成“ONE”的形狀拍照。
她和組裏其他幾個同事到的有點早,于是就在草坪邊上閑逛,沒想到剛好看到了一組準備跑100米比賽的運動員。
站在第四道的,是穿着背心短褲,帥氣到讓人無法直視的袁野。
田澄站在跑道邊上,花了幾秒鐘才确認了那個身影真的是他。
從北京回來以後,她就沒有再見過他了,因為他給她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她不想背負這麽沉重的感情,更不想辜負這麽好的一個人。
而袁野也非常善解人意,聯系了她兩次未果,就不再找她了。
此時再見到他,田澄覺得恍如隔世。
田澄手下新來的小姑娘辛怡拽她袖子:“哎田澄姐,那個帥哥好像一直在往我們這邊看哎!”
辛怡有點近視,又不肯戴眼鏡,使勁眯起眼睛往跑道起點瞅去,越瞅越激動地說:“哇,真的很帥哎!眉毛很英氣,眼睛……”
沒等她誇完,發令槍響了,袁野像一只活力無窮的小豹子一樣從起點蹿出來,一陣風似的從田澄面前跑過去。
“啊……帥……”還沒等辛怡花癡完,也沒等田澄震驚完,袁野就已經第一個跑完了。
人群裏爆發出歡呼聲,他沖着圍觀的拉拉隊得意地揮手致意了一番,便徑直朝田澄的方向走來。
田澄心一虛,剛要溜,他卻已經到了眼前。
“田小姐。”他十分客氣地叫她。
“袁……袁警官。”田澄尴尬地笑笑。
“田澄姐,你們認識啊?”辛怡在她身邊異常激動地問。
袁野沖辛怡禮貌地笑笑,沒有說話。
“哦……那什麽,他是交警,我經常違章被他掐住。”田澄紅着臉半虛半實地說。
袁野笑了笑,“最近很久沒看到你了。”
田澄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大部分時候都坐地鐵了。不然十二分都要罰光了。”
辛怡看看她,又看看袁野,掏出手機問:“那袁警官,我能加你一下微信嗎?我最近正好要考駕照了,好多東西都不懂,回頭能不能問你?”
袁野先是看了看田澄,随即陽光地沖辛怡點點頭,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碼,“有什麽事随時找我。”
說完,他就推說今天是他們交警支隊的運動會,一會兒還有項目,他得去準備,就先告辭了。
他走了沒多久,辛怡就激動地把手機捂到胸口說:“太好了!他真的加我了!”
田澄把目光投向遠方,哀嘆了一下現在的小朋友真是太主動太開放了。
沒過幾個星期,辛怡的手機屏保就變成了她和袁野的合影。
田澄的內心已經毫無波瀾了。
這世界就是這麽簡單,她發出了拒絕的信號,他就不可能像童話裏的士兵一樣,在她窗下站足九十九夜。
更何況辛怡年輕,漂亮,活潑,開朗,看着她和袁野摟在一起的照片,田澄想到了二十二歲的自己。
當年她也是這麽勇敢無畏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的。
直到她被殘酷的真相一巴掌甩在臉上。
當年第一次婚姻那一巴掌只是打滅了她跟人長廂厮守的夢想,而秦書這一巴掌,是真真正正地摧毀了一切她愛上別人的能力。他騙了她那麽久,連告訴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又那麽無情地消失了,仿佛在宣告她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
愛情就是一把會把人打成篩子的□□。
她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