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蒼河村一個月前曾發生過新婚夫婦成親當夜離奇失蹤的事,屍體幾天後才在村外被找到。

當時蒼壽以為選中新婚夫婦只是偶然,想不到同樣的悲劇,竟然也發生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這就說明一定是有人針對新婚夫婦故意行兇,甚至可能連人都不是。

這人消失得很奇怪,每次都是在第三下夫妻對拜的時候,突然飄來一陣黑色的霧氣。

黑霧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短短數秒,新人卻在近百位村民的眼皮子底下憑空消失了。

就連站在新人近前的司儀,都未察覺到有任何人靠近。

所以村中的人都懷疑擄走新人的不是人,而是某種邪乎的妖物。

路雲岚推倒赤岩後的一幕蒼壽離得最近,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才會想着讓路雲岚和赤岩這對真愛侶演一場假結婚來當誘餌,将那東西引出來。

“弟接草是我要的,這新娘自然應該由我來扮。”

墨留香面色冷淡,聲音清冷,臉上看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但顯然對蒼壽的強行安排不太滿意。

四人裏體型适合假扮新娘的就只有路雲岚和墨留香,誰也不知作祟的是什麽,自然會冒很大風險。

“你不行,太危險了。”路雲岚焦慮地掰着幾根手指,內心掙紮地咬了咬唇角,只能認命地道,“還是我來。”

想到那兩具死狀慘烈的屍體,路雲岚的心裏就直打退堂鼓。

但墨留香修為真的菜,沒什麽自保能力,就算他心裏再害怕,也不能讓重要的主角受去冒這個險。

“岚岚這是在擔心我?”墨留香眉眼微彎地輕笑道,語氣卻并未輕松多少,“但若你去,擔心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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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用不着你來擔心了。”夜殇離說話間也走到了幾人近前,面色冷肅地道,“到時這新郎就由我來扮,我倒想看看那妖物究竟有多厲害。”

墨留香靜默不語地輕瞥夜殇離一眼,對方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挺好,還不是想借着假結婚的名義占盡便宜。

路雲岚沒想到夜殇離會主動站出來,他算是徹底看清了對方重色輕友的本性。

墨留香不過是擔心了他一下,夜殇離話語間冒出來的濃烈醋意遮都遮不住,為了不讓墨留香冒險鐵了心要他去當炮灰,甚至甘願攬下新郎的戲份。

“你還在猶疑什麽?”蒼壽注意到了路雲岚灰暗的臉色,覺得這幾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并不簡單,他瞥了眼自告奮勇的夜殇離,若有所悟地輕輕捋了捋胡須,試探道,“莫非你心中另有所屬,不願與他演這場戲?”

此話一出,幾乎所有人的視線瞬間都轉移到了路雲岚的身上。

路雲岚不會讓主角受去冒險,更不想委屈了癡情主角受的主角攻。

他好歹也是有CP的人。

“我只想和他成親。”路雲岚一把扯住身旁赤岩下垂的袖口,神情頗為認真地道,“除了他,我誰也不要!”

傍晚,蒼河村。

路雲岚戴着紅蓋頭,穿着紅嫁衣,此刻站在喜堂上,還有點雲裏夢裏。

他半帶着賭氣地沖動了一句,就把自己送到了喜堂上。

好在只是假結婚,将那專殺新婚夫婦的東西引出來就行。

這喜堂正是村長兒子前日結婚布置的,若有妖物來過,必會有妖氣殘留。

但這裏顯然察覺不到任何妖氣的存在,更可能是有人裝神弄鬼,借着黑霧抓走了新人。

夜殇離早已在喜堂的外圍設下了只能進不能出的屏障,和墨留香僞裝成普通的賓客隐藏在村民中。

只要有人進入這屏障,夜殇離便能第一時間察覺。

路雲岚按照成親的流程,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全都拜過了,下一個便是夫妻對拜。

他與赤岩相對而站,剛剛彎下身子,眼前卻是驟然一黑。

這是……

來了!

路雲岚一把扯下遮擋視線的紅蓋頭,放眼所見,皆是濃黑的霧氣,森冷、空虛,像是陷入了粘稠腐爛的沼澤,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他警戒地看着四周,立刻放出靈力探知,卻驚異地發現自己竟感覺不到任何人的氣息。

正想試着呼喊一聲援兵,整個空間卻突然開始劇烈地扭曲起來,宛如無法逃離的深海漩渦一般,将他向着黑暗深處猛然吸去。

啊啊啊,救命!

路雲岚心裏十分崩潰。

他覺得自己好似跌進了馬力十足的滾筒洗衣機,被卷得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眼花。

好不容易停下來,骨頭都松了。

身體晃悠着倒下去,似乎磕在了塊又冷又硬的石板上,摔得七葷八素,後背清疼。

後背還沒緩過來,胸口又是一記悶痛,像是有塊沉甸甸的冰猛然砸在胸口,壓得他幾乎窒息。

“嗚——”

路雲岚皺着眉頭吃痛地哼了聲,臉頰也在此時吹過一陣涼風。

他警惕地睜開眼看去,瞳孔驟縮,掌心冒出一片冷汗,吓得差點直接背過氣去。

眼前正對的竟是一張呲着獠牙的白面鬼,隔着兩根手指的距離,已經貼在了他的眼前。

黑霧來得太過突然,幾乎是一眨眼就将周圍的景象全部吞沒。

夜殇離在身前伸出手掌,任由那粘稠的黑霧在指尖游走。

“這是……魔瘴!”

感知到這種異乎尋常的魔物氣息,夜殇離原本還寬裕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魔瘴是界徒出現的前兆。

界徒雖是魔物,卻不是由魔氣誕生的普通魔物,而是魔界撕裂的一部分化成具形,亦可随時轉化為異域空間,也就是魔域。

原來那些新人眨眼間憑空消失,不是綁架的人逃得快,而是完全被卷入了另一個空前。

被吸進魔域的人,除了稀有的空間系和異變的光系,能活着出來的微乎其微。

路雲岚有危險!

夜殇離此前根本沒想到被封印在境界之國的界徒能突破光之屏障到外界來,是他大意輕敵,才讓路雲岚身處險境。

連忙放出道靈力感知,路雲岚的氣息已然察覺不見。

還是遲了。

夜殇離的心如同被人用力攥緊了一般,幾乎不能自制地擠開像是強風般往外推着的黑霧,向着魔氣的最深處艱難走去。

墨留香之前站得遠了些,剛走過來就看到夜殇離莽撞前行、埋頭送死的樣子。

“你瘋了。”墨留香已經走到了夜殇離的身後,雖然他與對方素來不和,但出于好意,還是淡淡提醒了句,“強行闖入魔域,是會被空間漩渦攪成碎片的。”

墨留香單手橫在胸前,拳頭緊握,手中不知道攥着什麽東西,從指縫間溢出淺淺的銀色光輝,略微染着點金色。

如飓風般狂躁扭轉的黑霧還沒到近前,便被那奇異的光芒沖淡,消散于無形。

夜殇離走在前面,并沒有餘力扭頭去看身後的景象,只覺得墨留香的聲音似乎過分冷靜了些。

“你若是怕死自己留下來便是。”夜殇離冷聲道。

說話間又有一道強勁的黑霧飛旋而過劃破了手腕,幾縷淡淡的黑氣從傷口處溢進去,帶來灼燒般的劇痛,順着血脈一路蔓延到心口,連被揪緊的心髒也跟着刺痛起來了。

但這些肉體之痛跟即将失去路雲岚的恐懼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夜殇離咬緊牙根,忍下這道鑽心的痛,絲毫未變的神情卻是更加決然,“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也要把他救出來。”

墨留香沉默不語,腳步放慢了些,就看着夜殇離像個傻子似的奮不顧身地往前走。

老實說,挺可笑的。

就算夜殇離拼上了性命,也未必能把人救出來,更可能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從三人行的那晚,墨留香就意識到了,夜殇離是個有威脅的存在,甚至比赤岩的威脅還要大。

舉在胸前的手緩緩垂下,既然對方甘願以命換命,那便随他去吧。

不過短短數秒的時間,黑霧便如昨日那般瞬間消散殆盡。

蒼壽慌張地朝着喜堂的中心看去,哪裏還有赤岩和路雲岚兩人的身影。

再向着周圍快速掃一圈,連僞裝成賓客的夜殇離和墨留香都失去了蹤影。

“完了,全死了……”

蒼壽失魂落魄、滿面驚恐,嘴裏發出了喃喃的低語。

如果連這樣的高人都對付不了那妖物,蒼河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路雲岚因為過度驚恐呼吸停滞了兩秒,緩過神,才看清那不是真臉,而是張白色的陶瓷面具。

此刻壓在他身上的是個長得像人的東西,穿着件破舊不堪、布滿血漬的單薄衣衫,從對方平整的胸口和脖頸處的喉結來看,應該是個男的。

男人此刻是跪伏的姿勢,膝蓋抵着他的下腹,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按在他胸口,指尖長着又細又長的黑色尖甲,比起赤岩來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指甲內側沾着些陳舊和新鮮的血污,呈現出暗紅的顏色,看着更是令人心悸。

男人脖頸處露出來的皮膚慘白得像紙,卻爬滿了一條條扭曲的黑色疤痕,像是交錯的蜈蚣,異常乍眼。

路雲岚作為一個連恐怖片都不看的社會主義人,哪裏見過這般吓人的景象,恨不得立刻尖叫着逃跑。

然而他全身都被線狀的淡薄黑霧纏着,別說是用靈力掙脫,就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也使不出來。

戴着白面具的人微微起身,右手的尖端輕壓着路雲岚的胸口一路上移。

雖然沒有刺破,但穿透肌膚的寒涼和隐隐的刺痛還是讓路雲岚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尖甲很快劃過脖頸,移到了下颚,手掌翻轉向上,一根指尖冷不丁地抵着下巴頂起,迫使路雲岚把頭揚起了幾分。

“嘶——”

路雲岚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一下絕對是刮破了皮!

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凄慘地被一根手指刺穿的時候,那人卻突然收了幾分力量,開始張嘴說話了。

“我乃是洞仙門門主,兩百年前與一名男子相戀,本以為覓得良配,哪知那人接近我不過是為了騙得上仙果,只為哄其他美人開心。”

“我一時氣不過,便将他鎖在了洞仙門。他自知修為不如我,竟花言巧語,假意屈從,卻暗中下毒,害得我靈力盡失、淪為廢人。”

“仇人聞風而來,滅我洞仙門滿門,還将我賣到青樓,被那孫性的惡賊買去,受盡淩辱折磨而死,抛屍在大霧山上,遭惡狼啃食,野狗埋屍,百年來不見天日。”

戴面具的人喉嚨似乎受了傷,聲音沙啞而低沉,像是從破舊的風箱裏鼓出來的,就算看不見對方滿是怨恨的表情,也能從話語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恨意和不加遮掩的殺意。

關于洞仙門門主的事,主角受在小說後期尋找上仙果提升修為時提到過一嘴。

洞仙門門主司君儀曾是五絕大陸排得上名號的強者,用秘法培育出了一株上仙樹,千年才結三果,食用後能讓人修為大增。

然而200年前,就在上仙樹結果不久後,司君儀卻離奇失蹤,洞仙門慘遭滅門,上仙樹也随之枯萎。

三顆上仙果司君儀自己食用了一顆,第二顆據說是送給了心愛之人,僅剩的第三顆則被各路人士争搶,最終流落在外、下落不明。

主角受在洞仙門搜尋線索時,還在司君儀房中的牆上看到了兩個血字,一個是被劃掉的“情”字,另一個則是被反複刻畫過的“恨”字。

沒想到這司君儀英雄一世,到頭來竟是被心愛之人給間接害死了。

面具男自顧自地說完自己的故事,眼神陰森地俯視着路雲岚,詭異地沉默了幾秒,像是把沉積百年的怨憤全都轉移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上。

路雲岚被這眼神盯得有些犯怵。

他同情司君儀的遭遇,卻不想淪為對方怨仇的發洩品。

腦子裏正飛速想着脫身的辦法,卻見司君儀緩緩擡起手,一左一右抓上自己的衣領,向着兩邊用力一拉。

“刺啦——”

伴随着震動耳膜的裂帛聲,司君儀胸前的衣衫被硬生生撕開。

敞開的胸口皮膚白皙,卻布滿了爬蟲似的醜陋傷痕。

鞭打的、刀割的、火燒的、針刺的……

新的舊的傷密密麻麻交錯在一起,看起來觸目驚心,可想而知其在死前遭受了怎樣的非人折磨。

路雲岚看着揪心,本想好心說兩句安慰人的話,下颚卻是一陣刺痛襲來,只得乖乖閉上了嘴。

司君儀竟又用尖銳的指尖抵在了剛才破皮的地方,雖然沒使什麽力,卻也疼得路雲岚直哆嗦。

好在有黑霧纏身想哆嗦都哆嗦不起來,反而讓他顯得鎮定了幾分。

司君儀稍稍俯下身,指尖加了點力,對着路雲岚惡狠狠地道:“我遭到這般對待,你說,該不該恨?”

“該恨!”

路雲岚下巴又冷又痛,想都沒想,直接認慫地脫口而出。

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只能順着對方說。

路雲岚絲毫不懷疑,只要他說錯一句話,那尖銳的指甲便會在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刺進去。

聽見他的回答,司君儀的怨氣不減反增,身子又往下壓了些,用冷絲絲的聲音繼續問道:“那負心漢害我至此,你說,該不該殺?”

“該殺,真該殺!”

路雲岚一半是順着司君儀,一半是出自真心的義憤填膺,頗說出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這負心漢的人渣程度,跟原主有得一博。

路雲岚被原主的人渣覺醒坑害了很多次,情感共鳴,感同身受。

單說一個該殺,路雲岚都覺得太輕了,又添油加醋、煽風點火地補充道:“何止是該殺,簡直該千刀萬剮!”

“好,說得好。”

司君儀似乎終于被他說得滿意了,聲音裏帶了點絲絲的氣音,像是在冷笑。

只笑了兩聲,卻又不笑了。

面具下的眼瞳眯了眯,毒蛇似的視線黏在路雲岚臉上,身子也往下壓低了許多。

如最開始那般,兩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只隔了兩指的距離。

司君儀意味不明地盯了路雲岚好幾秒,直到路雲岚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才緩緩開口道:“那你告訴我,這負心漢現在何處。”

“我……”路雲岚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實在編不出來,只能老實地回道,“我不知道。”

見司君儀眼色微寒,路雲岚心口一跳,帶着幾分真心誠意地繼續道:“不過,我可以幫你找。”

“幫我找?”

司君儀的語氣古怪了一瞬,而後竟像是突然發瘋般 “咯咯咯”地狂笑了出來。

瘆人的笑聲從喉嚨裏硬生生擠出來,聽起來如同胸腔中擰動的發條。

路雲岚心裏一陣陣打鼓,莫名有了不祥的預感。

司君儀老半天才收住笑,一把取下臉上的白鬼面具。

藏在下面的臉還是慘白得吓人,甚至帶着點滲人的黑色紋路,但至少是個清秀的公子,比那鬼臉要好看多了。

“兩百年啊!”

司君儀擡手,狠狠捏起路雲岚的下巴,恨不得讓這張死都忘不掉的臉再貼近些,讓他好好看清那負心漢的模樣。

“路郎。”司君儀猙獰地裂開嘴角,笑中帶着扭曲的恨意,一字一句地咬着牙重重道,“我總算是找到你了。”

路雲岚:!!!

這一刻,路雲岚恨死了半鐘前拼命挖墳的自己。

“路郞,我惦念了你這麽久,你倒是把我忘了個幹幹淨淨。”

司君儀面上毫無血色,嘴唇卻紅得滴血,笑意冰寒地裂開着,像是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拆骨剝皮,吞入腹中。

手上的力量幾乎要把路雲岚的下颚捏碎,鋒利的指尖還不停地在臉上刮擦,傳來一陣陣火燒般的灼痛。

在恐懼和疼痛的雙重折磨下,路雲岚覺得自己這次死定了。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必須要再搶救一下。

路雲岚實在想不出什麽能為人渣原主開脫的話,靈機一轉,卻是想到了電影裏用爛的經典臺詞。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沒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後,才後悔莫急,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 路雲岚直視着司君儀令人戰栗的目光,強忍着不讓心裏的恐懼表現在面上,連清淺的聲音裏都帶上了點狀似哀婉痛惜的顫音,“如果老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那個人說六個字:對不起……”

司君儀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些動搖的神色,連捏着路雲岚的手指都震顫着僵硬了一瞬。

但這猛地一顫,反而讓路雲岚覺得更痛了,真情實感地哽咽了一下,眼眶濕潤泛紅,卻還是要繼續痛苦地把臺詞背完。

“還有……我愛你。”

“你……愛我?”司君儀灰暗的眼瞳亮了一瞬,目光中有短暫的觸動和迷茫,但卻很快醒悟過來,瞳孔再次被更為濃郁黑暗籠罩,帶着徹骨的寒意幾乎歇斯底裏地大聲喊道,“騙人,你騙人!你以為,我還會再被你這些花言巧語欺騙嗎?”

司君儀顯然因為自己內心的軟弱動搖氣惱到了極點,表情扭曲而猙獰,已經比那白鬼的面具好看不了多少。

“既然你說愛我……”司君儀笑得寒氣逼人,冷硬的手指松開路雲岚的下颚,卻如剛才那般順着脖頸一路下移,鋒利的指尖用力抵在心口,陰恻恻地道:“那就讓我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路雲岚只覺胸口一痛,皮膚已然被刺破,往外滲出了一小塊殷紅的鮮血。

眼看着那要命的指尖就要深深刺進肉裏去,他只得拼死一搏,大聲喊道:“我回洞仙門找你了!”

“什麽?”

司君儀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瞬,面露些許懷疑,似乎并不相信路雲岚所說的話。

“離開你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心,所以就返回洞仙門找你。可沒找到人,只看到了你在牆上反複刻畫的血字,後來聽說洞仙門被仇人滅門,我以為你已經死了,從那之後,我的心裏就再也沒有裝下過任何人。”

路雲岚狀似深情地凝視着司君儀時而泛紅時而發白的怪異臉色,覺得不能再繼續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對方陰晴不定的情緒上,于是便暗中催動了全身靈力,打算強行掙脫黑霧的桎梏,拼死一搏。

他一邊用小說中已知的線索編織着甜蜜的謊言拖延時間,一邊偷偷彙集靈力,趁着司君儀失神大意之時,前身猛地向上一揚,竟真的沖破了黑霧的桎梏。

倒不如說是太容易,就像完全沒有受到任何束縛的阻力一般,反而因為向上的用力太猛,剎不住車地撞在了司君儀正好懸在上空的臉上,微開的紅潤雙唇恰好和對方做了一個激情十足的親密接觸。

路雲岚:……

他看着那張緊貼眼前的臉,只覺大腦一陣宕機,身體也僵在了原處。

最先恢複的是味覺。

嘴唇縫隙滲進來的味道又冷又腥,好難吃,甚至有點想吐。

“你……親夠了沒有?”

司君儀沒有張嘴,耳邊卻驀然響起嘶啞低沉的聲音。

路雲岚驚悚地回過神,連忙拉開些距離,喉結緊繃地抽搐了一下,看着司君儀那張慘無血色的冷臉,想吐的全給咽進去了,胃裏都開始跟着抽搐起來。

這下……

他死定了!

想起自己一秒前的作死行為,路雲岚甚至都沒心思深究自己究竟是如何恢複了自由。

怯怯地看過去。

原本還對他一臉恨之入骨、殺之後快的司君儀,此刻卻明顯冷靜了許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原來你早就已經掙脫了魔瘴。”

司君儀的嘴唇上還殘留着路雲岚留下的溫度,久久未消。

剛才他确實大意了。

魔瘴可不是一般修為的人能夠掙脫的。

更何況還是無聲無息,眨眼間就這麽散了。

兩百年不見,沒想到路雲岚的修為竟然已經精進到了這般地步。

那意料之外的一吻,原本也可以是插入心髒的一劍。

司君儀沉默兩秒,竟猛然擡手,尖銳的指甲朝着路雲岚的咽喉抓了過去。

見那利爪伴着勁風而來,路雲岚完全吓蒙了。

別說是躲閃,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一下。

然而那指尖碰上他脖頸細嫩的皮膚,卻沒有紮進去,反而停了下來。

司君儀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又是兩秒的沉默,才緩緩開口道:“為什麽不還手?”

“我……”路雲岚雙手撐住石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面上卻強裝着鎮定,泰然道,“我不想跟你對手。”

他說的完全是心裏話,就算動起手,也絕對打不過。

司君儀積蓄了兩百年的恨意又一次動搖了。

即使是兩百年前的路雲岚,也不會就這樣輕易地将自己的性命随便交付到另一個人手上。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路雲岚記得他的名字,回洞仙門找他的事應該也是真的,否則不可能看到牆上的“血字”。

還有那纏綿悱恻的一吻,癡情不似作僞的眼神,難不成真的是對他動了情?

不,分明還有一件鐵證可以戳破對方虛情假意的謊言!

司君儀眼底暗了暗,收回架在路雲岚脖頸上的利爪,緩緩站起身。

他前生為情而死,複活後最恨的就是有情人,所以才看不慣那些喜結連理的新人,要将他們以最殘忍的方式統統殺掉。

在路雲岚掀開蓋頭的那一刻,司君儀的恨意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如今這個即将嫁為人夫的負心漢,竟然還敢口口聲聲說愛他。

這不是謊言又是什麽?

司君儀心裏恨意再起,卻未急着動手,而是冷聲問道:“既然你說這兩百年心裏除了我再也裝不下他人,又為什麽要和別的男人拜堂成親?”

更諷刺的是,新郎居然還是個不人不魔的鬼東西,比他司君儀究竟強在哪裏?

“我和他當然是假結婚,目的是為了能再見你一面。”

路雲岚坐起身,這才有閑餘朝着周圍環視了一眼。

是個近似于地下牢房的陰暗房間,二十平米大小,空蕩蕩的,除了他身下這張石臺沒什麽其他擺設。

遠處的牆上有不少束縛人的鎖鏈,挂着幾具森森白骨,卻并未見到赤岩的身影。

按照司君儀以往的習慣,必定是将他和赤岩一起抓過來的。

路雲岚暫時擺脫了死亡威脅,又開始擔心起赤岩的安危了。

“你不信的話,可以叫他出來跟我對峙。”

路雲岚既是為了自救,也想見一眼赤岩,确認對方還活着就好。

“想見他?可以。”

司君儀心裏冷冷一笑,擡手朝着那面挂滿白骨的牆壁揮去。

一團濃郁的黑霧從掌中溢出,眨眼間就覆蓋了整面牆。

待黑霧散盡之後,滿牆的白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被鎖鏈牢牢束縛住四肢的赤岩。

除了鎖鏈外,赤岩的周身也纏滿了蛛網似的霧狀黑線,跟最開始束縛住路雲岚的東西一樣。

路雲岚看見赤岩的同時,對方顯然也看到了他。

原本赤岩只是一臉漠然地垂着頭,此刻卻像是發了瘋一般,滿面狂怒,朝着路雲岚和司君儀的方向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嘶吼。

赤岩似乎還想用蠻力掙斷鎖鏈沖過來,因為用力過猛,全身青筋都暴了出來,但由于黑霧的束縛,即使拼勁全力也難以移動分毫。

“若說你真的喜歡上了這樣粗鄙的野獸,我倒是也不相信。”

司君儀略顯厭惡地看了赤岩一眼,掏出把鋒利的匕首,“哐當”一聲丢在路雲岚近處的石臺上。

路雲岚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正是他那把玉龍匕首,竟然被司君儀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來了。

“殺了他。”司君儀眼底微沉,冷冷地道,“我就相信你。”

赤岩喜歡路雲岚,這點從眼神就能看出來了。

其實相不相信已經不重要,司君儀就是想看路雲岚親手殺掉愛他之人的樣子。

這世間因愛而死、因愛而怨的可憐人,總不能只有他一個。

當然是越多越好。

路雲岚迫于司君儀的眼神威脅,只能心肝直顫地硬着頭皮撿起匕首。

作為一名社會主義人,殺人這種事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他選擇,不是赤岩死,就是他倆一起死。

匕首不算重,拿在手上卻沉甸甸的。

以至于路雲岚朝着赤岩走過去的每一步,都覺得格外沉重,速度也很是緩慢。

原本還在憤怒掙脫束縛的赤岩,見路雲岚靠近,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像是絲毫看不見對方手中的兇器,将視線落在了胸前已經幹涸的血點上。

“你……傷……疼……?”

赤岩只能說出斷斷續續的話,此刻因為不知如何表述,表情既焦慮又擔心,像個要不到糖果的孩子,再配上那副猛男的身材,竟讓路雲岚絕境之中有幾分想笑。

路雲岚輕輕搖了搖頭。

明明馬上就要被殺了,居然還有心情關心他。

雖然只認識了短短的幾天,但也是有感情的。

這讓他怎麽下得去手?

“路郞,你還在猶豫什麽?”司君儀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語氣森冷地催促道,“你可要想好了,要麽殺了他,要麽我就成全你們,讓你們去地下做一對苦命鴛鴦。”

路雲岚咬了咬嘴唇,終是下定了決心,雙手握緊匕首,尖端緩緩移到赤岩的胸前,聲音低沉地道:“對不起,別怪我。”

赤岩目光專注地看着他,一語不發地輕輕點了下頭,像是懂了。

“刺啦——”

匕首在下一刻全力刺了過去,穿透衣衫,深深沒入,只留下刀柄卡在外面。

鮮血狂湧而出,染紅了赤岩胸前的大片衣襟,也浸滿了路雲岚握着刀柄、不住顫抖的右手。

赤岩悶哼一聲,閉上雙目,緩緩垂下頭,一動不動的,似乎已經沒了聲息。

“死了……”路雲岚壓着嗓音低聲道。

他松開右手,半握成拳狀收回袖中,面無血色地看着插在赤岩身上的刀,沾滿鮮血的手指仍是控制不住地發抖。

路雲岚緊抿着嘴唇,隐忍下痛苦,花了幾秒才堪堪控制住自己面部扭曲抽動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看似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将顫抖不止的右手順勢背在了身後,如釋重負般對着司君儀輕聲道:“我殺了他。”

痛!

好痛!

好痛啊!

路雲岚在心裏瘋狂地叫嚣,左手後伸,緊緊扼住右手的手腕,才讓那顫抖止住了些。

若不是礙于司君儀在場,兩道鋒銳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插着他,他真想當場立刻慘叫出來。

司君儀逼着他殺死赤岩的時候,他就想起了曾經在電視裏看到過的類似劇情。

講的是反派用女主威逼男主殺害自己的基友,男主就在刺劍的一瞬間用劍刃割破自己的手掌,再将利劍從基友的腋下穿過,基友借勢倒地裝死,成功地騙過了反派。

路雲岚決定如法炮制,也演上一場假死的戲騙過司君儀。

幸好他和赤岩簽訂了主仆契約,可以用意識交流,在走近赤岩面前的時候便向着對方叮囑道:

【等下我會把匕首插進你的腋下,你要夾着匕首裝死,在我讓你動之前絕對不能動一下,聽明白了就點頭。】

見赤岩點了頭,路雲岚才放心地割破手掌把匕首刺進去,唯一算漏的,就是沒想到會這麽疼。

真的是疼死他了。

司君儀沉着臉色看了看插在赤岩身上偏離心口位置太多的匕首,又看了看路雲岚一直藏在身後的手。

雖然身子擋着看不見手的樣子,但後面“滴答滴答”地一直落着血,都快形成了片小小的水窪。

如此拙劣的表演,真當他司君儀是傻的嗎?

“你以為這種裝死的小伎倆就能騙過我?”

司君儀微微眯起眼,擡起的掌心中凝聚出一團湧動的黑霧。

敢對他耍不太聰明的小聰明,就該受點教訓。

“啊啊啊!”

司君儀還沒動手,路雲岚卻是一陣凄厲無比的慘叫。

這慘叫聲來得太突然,反而讓司君儀驚了一下,原本正準備打出的黑霧也僵在了手上,莫名其妙地問道:“你叫什麽?”

“我手好痛。” 路雲岚紅着眼眶,心裏好委屈,“你都發現了,還不能讓我叫出來嗎?”

【親親。】一直沉寂的800發言了,【其實系統有屏蔽痛覺的功能,你現在需要開啓嗎?】

【要要要!】路雲岚忙不疊地道。

有這功能不早說,他人都快疼沒了。

疼也白疼了,電視劇裏演的果然都是假的,根本就騙不到司君儀。

路雲岚已經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

他知道自己今日難逃一死,只能開始交代遺言。

“冤有頭債有主,你想解恨,殺了我就行。放他走吧,他是無辜的。”

路雲岚擔憂地看向赤岩,這傻孩子還在聽話地裝死呢。

“還有……”路雲岚輕咬了下嘴唇,小聲道,“我怕疼,拜托你下手快點。”

說完後,才想到800已經屏蔽了他的痛覺,疼不疼的根本就無所謂。

于是兩眼一閉,只當自己已經死了,不管不顧地道:“慢點也無所謂,随你開心吧。”

司君儀狐疑地看着路雲岚,那副打算英勇就義、以命換命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作僞。

怎麽區區兩百年,就能讓一個人渣的本性變成這副樣子?

這樣的戀人,不才是他一直想要,卻求而不得的嗎?

經過剛才的測試,司君儀基本可以确定,路雲岚是真心愛着赤岩,卻是不愛他。

恨!

好恨啊!

司君儀覺得更恨了,但和最開始的恨又有了某種微妙的不同。

名為妒忌的黑暗情緒在胸膛裏湧動,幾乎要噴發而出。

“随我開心?”

司君儀癫狂一笑,抓上路雲岚的衣襟,粗暴地将人扔回了石臺上,如最初的那般,整個人都壓在了對方身上。

“你……”路雲岚覺得自己衣帶好像突然松了一點,意識到情況似乎不太對,連忙睜開眼,對上司君儀半瘋半狂的慘白笑臉,魂差點吓飛半個,驚慌失措地問道:“你要幹嘛?”

“你不是想讓我放了他嗎?”司君儀擡手捏起路雲岚的下巴,陰陽怪氣地笑道,“那就當着他的面,好好讓我開心一回。”

司君儀半開着嘴,作勢就要吻下來,還兩指用力,迫使路雲岚不得不微微張開雙唇,似乎是想把那根已經探出尖端的發白舌頭也伸進來。

路雲岚瞳孔驟縮。

啊啊啊!

完了!

800屏蔽的是痛覺,不是味覺。

路雲岚一點也不想吃那根舌頭,卻掙脫不得,只能在心裏瘋狂尖叫。

然而,就在那根舌頭即将伸進去之時,數十道藍色的靈劍卻驀然從遠處飛射而來,紛紛落在了司君儀的身上。

“啊!”

司君儀凄厲地叫了聲,身體如同一團被擊潰的人形黑霧,散亂扭曲成了詭異的形狀,只有頭部形态還算完好,被黑霧托舉在半空之中。

“是誰?”

司君儀滿目兇光地朝着靈劍射來的方向看去。

門口竟站着個渾身是傷的男人,臉看着有點眼熟,似乎是路雲岚結婚時混在衆多賓客裏的一員。

他當時吸進魔域裏的明明就只有路雲岚和赤岩兩人。

而眼前這人放出的靈劍是水系,顯然不能輕易穿過空間漩渦。

“你到底是怎麽進來的?”司君儀難以置信地道。

夜殇離卻沒心思回答司君儀,而是第一時間看向了路雲岚。

房間外的空間像迷宮一般錯綜複雜,所以花費的時間稍微長了些。

好不容易就快要找到這裏,卻聽到了路雲岚那聲凄厲無比的慘叫。

從慘叫聲可想而知,路雲岚在司君儀手上受到了怎樣的折磨。

下颚和胸前倒還好,就是點不痛不癢的皮外傷,唯有右手掌上那條刀口深可見骨、血流不止,看着觸目驚心。

夜殇離心口一陣揪痛,都怪他來得太晚了,才讓司君儀下此毒手,轉而看向對方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徹骨的殺意。

“你竟敢傷他至此?”

夜殇離戾氣陡增,右手畫下一道電閃雷鳴的靈符,朝着那顆僅剩的頭顱拍了過去。

司君儀倒是想躲,往旁側一飄,卻被靈符化成的萬道電網罩了起來。

閃着電光的羅網快速收攏,包緊還在拼命掙動的頭顱,緊接着便是一聲刺破鼓膜的悶雷在中心炸響。

頭顱炸成了四分五裂的黑霧,頃刻間散開不見了。

路雲岚原本還覺得手疼,再看夜殇離那一身傷,他這根本就算不了什麽了。

想到對方應該是為了救自己才弄成這副慘樣,連忙起身關心地問道:“你的傷……”

“我沒事。”夜殇離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反而走上前,抓起了路雲岚的手腕,看着那還在往外滲血的掌心,凝重地皺起了眉頭,恨恨道,“那魔物竟把你的手傷成這樣。”

“這傷口……”路雲岚苦笑一聲,有些尴尬地道,“是我自己割的。”

“你是笨蛋嗎?”

夜殇離眉頭扭曲,氣得不行,又不能往路雲岚身上撒,只得取出傷藥小心地給這自殘的笨蛋塗上,再用紗布纏好,将血止住。

司君儀的身體被夜殇離用靈劍和靈符打散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周圍寂靜一片,反而讓路雲岚更加不安。

“他死了?”路雲岚疑惑地問道。

“沒有。”夜殇離面色異常凝重,沉聲道,“我只是暫時擊潰了他凝聚成的實體,也許很快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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