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

chapter 5

“我們在天上的父,

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願你的國降臨,

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穿過室內的碎石小徑,追悼會大廳外放滿了各位商業大佬、政要們送來的花圈。用五彩玻璃拼湊成的十字架透進午後的陽光,照在大廳正中高潔的聖母瑪利亞雕像上。

晏鐘青的遺像挂在大廳上,俯視衆人。

晏南安不敢去看,她依然被賀希成握着腰,不可動彈。

人群已經離他們很遠很遠,沒有人看他們,但賀希成依然沒放手。

她坐在了賀希成身旁“plus one”的席位卡上,擡頭望見了賀希成幹淨的青色下颚。

賀希成始終抿着嘴唇,沒有說話。

許久不見,晏南安已拿捏不住賀希成的性氣。不過她本也不會拿捏,那時他喜歡她,她就有了為所欲為的免罪金牌。

她端走了服務生托盤裏的香槟酒,偏過頭,沒話找話,“我開了你的一瓶酒。”

“嗯。”賀希成應了一聲,他兩手敲在交并的膝蓋上,聽不出情緒。

“我收到了賬單。”賀希成揚起了眉,戲谑地看着她,“開心?”

晏南安挑眉,說:“開心啊,花錢能不開心。”

“晏小姐還是依然愛財。”他冷眸看她,言語譏诮。

賀希成說話夾槍帶棒,并不好聽,但晏南安有錯在先,只能忍着,當做他心情不好,笑笑,捏着嗓子說,“賀總幫了我這麽大的忙,要我怎麽謝您?”

她無意手碰在了賀希成的肩上,感覺到說話時賀希成胸膛震動。

賀希成看着她,又看着她的手指。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蔑地笑了笑,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撥開,“晏小姐可真有意思,明明是你叫我來的,現在我來了,卻表演得這麽意外。真該給你發一座小金人,你說是不是?”

這句話令晏南安冷得好像置身于冰窟,她挽了挽頭發,一口喝完杯中酒。

*

會場奏起哀樂,晏趙思走上了講臺代表家屬講話。

四十年前,十八歲的晏鐘青只是一個從小城市走出來的一窮二白的窮小子,跟着“下海潮”砸進全部身家做生意。

他的運氣并不算好,服裝和飲食生意全都失敗了。

直到1989年,這一年中國股市開始試點。

同年,他娶了千金小姐魏芳,從此一飛沖天。

在那之後,他們甚至不叫他晏鐘青了,他們叫他“股神”。

從哪失敗,就從哪兒爬起來。晏鐘青先後投資了服裝、餐飲、娛樂……觸角遍布各行各業,他建起了他自己的商業帝國。

晏趙思講晏鐘青是一個多麽令人敬仰的成功企業家,又是一個多麽細心體貼的父親。

“我十八歲的時候,父親送了我一艘船,他說,人生從不是一帆風順的,所以你要乘風破浪。”

“父親的教誨,讓我受益終生……”說到這裏,晏趙思潸然淚下。

會場上一片抽泣,無數來賓動容地用手帕擦拭着眼淚,臺下晏南安卻面無表情,一滴眼淚也沒有落。

她看着在場人的臉,一個接着一個。

第一排第一個,那個人是晏鐘青的“摯友”,晏鐘青死後他立刻搖身一變成了公司CFO。

第二排第二個,這個人的手正自然地擱在顧麗珠身後的椅背上,他也是晏鐘青的“友人”,只是他跟顧麗珠的關系,要比晏鐘青更加“深入”……

第三排第五個,這個人是晏鐘青的主治醫生。

第四排第六個,這個人是會計,負責打理晏鐘青的賬務……

第七排第八個。

每個人都有秘密。

晏鐘青死後,他們搖身一變,和晏趙思一起變成了腰袋囊囊的成功人士。

他們是一群草原上的鬣狗,簇擁在晏鐘青的身邊,只要聞到身體腐敗的氣味,便将他四分五裂。

哭聲猛地變大,一名主持人接過晏趙思手中的話筒,又說了些“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之類的冠冕堂皇的廢話。緊接着,晏趙思穿着黑色西裝,神情肅穆地捧着骨灰盒走下臺來,走向了等候前往墓地的靈車,身後跟着的是面容各異的弟弟和妹妹們。

“為代表我的父親,感謝大家的到來。”晏趙思在靈車前向來賓們深鞠一躬。

靈車行遠。這一次,晏南安終于沒有上車的機會。下葬的環節是晏家私事,只允許家屬參加,就連賀希成也不被邀請。

夕陽透過玻璃窗欄斑駁地照在臉上,晏南安一個人站在空無一人的靈堂,她看着那慈悲俯視衆生的聖母瑪利亞雕像,想象它從靈臺上推下摔了個粉碎。

葬禮結束後,作為女伴,晏南安坐上了賀希成的車。賀希成直挺如刀削的側臉倒影在了黑色車窗上,他臉上的輪廓英俊而突出,像是遠處的高山。

他開車時很安靜,左手扶着方向盤,右手随意的換擋,在湍急的車流中平緩穿梭。

街景不斷倒退,車窗外霓虹燈被拉成無數條細線。晏南安望着窗外,手臂緊緊抱在胸前。

她的思緒在車流中渙散。

夕陽漸斜,她的大腦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晏鐘青真的走了。

車喇叭響了幾聲,晏南安回過神,她撥了撥頭發,撥下頭頂的太陽鏡,掩飾自己方才的失态。

賀希成一句話也沒有說,那雙鷹似的眼睛,透過後視鏡剜了她一眼,然後打開了車內暖氣。

“到哪兒了?”她松開緊抱着的手臂,聲音沙啞地問。

她猛地意識到,自己還沒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回國到現在剛剛過去了二十四小時,許多事情都沒時間處理。

晏鐘青去世後,她被晏家斷了經濟來源。現在的她,沒有房子、沒有錢,是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

賀希成并沒有理她。他對她總不耐煩,繼續急速開着轎車,但車身平穩。

晏南安便也閉口不談,她幹脆閉上眼假寐。賀希成把她扔哪兒就扔哪兒吧。不管她今晚淪落到哪兒,明天的太陽還是照樣會升起來。

車輛拐過一個十字路口,車速漸漸放緩了,最後平穩地停了下來。

“轟”的一聲,發動機熄了火。

晏南安扭過頭,毫無期待地望向窗外,卻看見“鏽色”門前那盞綠色燈罩下,飛着一只白色的蛾。

“如同行在天上。

我們日用的飲食,

今日賜給我們。

免我們的債,

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不叫我們遇見試探,

救我們脫離兇惡。

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遠。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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