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啪!”一疊報紙被扔到了桌子上。老娘一屁股坐在病房的沙發上,老易拎着飯盒面色陰沉地跟了進來。

“這是怎麽了?”被驚醒的易江南什麽都沒想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不怕死地問。

“還不是這破報紙給鬧的。”老易難得立場鮮明地批評一樣東西,讓易江南好奇心大起,極不方便地捧起報紙,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跟打了雞血似的一使勁兒就想往處蹦,大聲叫罵了起來:“這,這,這有沒有搞錯!”

老娘一驚,彈起身來,一把把易江南扶住,按在床上:“別生氣,寶貝兒,別生氣。別管人家說什麽,氣壞了自己不當值,乖。”

易江南卻沒法不生氣,把身上的報紙拍得“嘩嘩”作響:“老娘,你說這叫什麽事?憑什麽這個水價說漲就漲?跟民生有關,只一句‘自來水公司虧損’這水價就得漲,連聽證會都不用開,你說說,他們怎麽就不從自己的經營成本上去考慮怎麽良性運作?自來水公司一個掃地工的工資都比其他公司應屆大學生的工資高,這樣下去……”

“誰讓你看那個了!”老娘氣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頭上,親自翻開一頁指了給易江南,老娘的手指下,大大的一張盧永福的大頭像,旁邊另圈了兩張小圖,一張圖上是周青青,另一張竟然是不知道哪一天盧永福牽着易江南進酒店的照片,标題是《盧氏大公子新舊女友終極PK》。

易江南滿臉黑線地擡起頭:“老娘,我可以解釋嗎?”

“居然還說你馬上要跟姓盧的這個小子訂婚,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談,訂婚,我們老兩口到現在連這個盧什麽什麽是方的圓的都沒有見過,袁穗結婚那天不算!現在的記者也真是沒有道德,居然寫的是你的真實姓名還有工作地點。明天我就去投訴他們沒有新聞道德,投訴他們侵犯私隐,投訴他們的攝影師,投拆……”

“攝影師?”易江南随口問了一句又繼續精精有味地看報紙上關于盧永福和周青青的生平,原來現在的社會新聞居然比《X江文藝》還要好看!

“是呀,你看看,拍你跟盧女婿的照片那個,有沒有搞錯?明知道你是單眼皮,應該從下往上拍你的樣子會比較好看,可是他非要從那樣一個角度拍過來,拍得你整個臉跟踹了一腳的柿子似的……”

“老婆!”易江南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被端着湯碗的老易搶先出了聲,眼角是隐隐抑制的小火苗:“你怎麽能那麽說我們家江南!什麽叫‘踹了一腳的柿子?!’有這麽埋汰自己孩子的嗎?!”

老娘這才驚覺失言。看老娘有些內疚地閉上了嘴,易江南粗粗地出了一口氣,老娘象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好在她的身後總是有一個拿着一手草紙的老易,随時幫她擦着各類屁股。只是老娘這樣的心性,其實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心安理得地被老易和老娘服伺着洗手、吃飯,易江南突然說:“老娘,對不起,老易,對不起。”

“這孩子是怎麽了?”老娘吃驚地伸手去摸易江南的腦門兒,不是真的讓自己的烏鴉嘴說中了,發燒了吧?傷口都是她這個有着幾十年護理經驗的老護士處理的,沒理由會發炎的啊?!

“沒有,我好象淨在給你們添麻煩。”易江南有些煩惱地搖了搖頭,老娘的手印在皮膚上溫暖而幹燥,那些不安就這麽被輕輕撫了,安靜地匍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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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江南響亮地喝了一口湯,和着一些別的液體咽了下去,老娘仍然困惑于她的體溫:“沒燒呀?要不,老公,你摸一摸。”

老易不接話,只把一塊兒蒸魚頭挾進易江南的飯碗裏:“別想那麽多,做自己想做的事,爸爸和老娘無論怎麽樣都是守在你旁邊的。”易江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終于一湧而上,老易接着說:“還有,別聽你媽說的,你的臉一點兒不象柿子,最多只能算是茄子!”易江南的眼睛立馬兒就旱了。

跟老娘和老易解釋了半天自己跟盧永福沒到要訂婚那一步,純粹是報紙胡扯,并且再三保證二十四小時之內把盧永福外帶顯微鏡一架打包送到老娘面前,這才算終于逃出升天。

奇怪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表現得盡職盡責的盧永福居然平白地消失了好幾天,确切地說,從易江南住院那天開始,他就沒有再出現過。只是每天有新鮮大棒的玫瑰準時送到病房,一到吃飯時間,都會有那間以神秘聞名全城的私廚館送湯菜過來。至于病房,更在一夜之間整幅牆上裝了個大液晶屏,可以看電視、上網、玩游戲,甚至唱卡拉OK!更不要說那三個一天到晚站在床邊惡夢一般注視着易江南的特護了。好在老娘終于因為沒能如約看到傳說中的“盧女婿”,一氣之下把那三尊菩薩給轟走了,易江南這才終于能夠踏踏實實地睡覺了。易江南當然知道這一切是盧永福做的,可是偏偏一點感覺不到被人寵愛的感動,滿腦子只覺得這一切都太喧嘩,太熱鬧,完全沒有參與感。或者就象袁穗罵她時說的,她根本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還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易江南的手上已經不用再綁着那麽多綁帶了。幸福啊!易江南平舉起兩只手做飛翔狀。

“挺自在的啊。”鄭理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易江南立馬石化,僵成一團。

“什麽時候開始練鳥兒拳了?”鄭理拍拍易江南硬成石頭一樣的翅膀。

“你才來?!你還算是我哥嗎!你知不知道我受傷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就被毀容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兒天人永隔了?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站在那麽高的地方我真的吓壞了?!”開始兩句易江南還半開着玩笑,只是不知道怎麽講到後面突然真的哽咽了一下,于是那珍貴的第N次眼淚竟真的就這樣毫不客氣地沖刷下來,揉在某個滾燙滾湯的心口上,“哧”一聲,炙起一片青煙。

沒有一絲絲的遲疑,易江南連頭帶背被擁起一個懷抱。反正不哭也是哭了,即然總是占了那十二分之一的名額,易江南索性放開了喉嚨大哭特哭起來。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哭,原來是一項相當耗費體力的活動,許是太久沒有這樣淋漓盡致運動過了,只哭了不到一分鐘,就開始覺得有些腦袋發悶,淚腺分泌明顯後勁不足,于是抽抽嗒嗒着草草結束了這一場突然如其來的滂沱。

“其實你有什麽好擔心的,”鄭理有些嫌惡地把沾滿了易江南眼淚鼻涕的襯衫袖子用手指尖卷了上去,這才舒出一口氣,“沒聽人說禍害活千年嗎,不算零頭,你且活着吧。還有,下次別這麽不要命地哭了,想讓人讨厭有更省力的辦法。”

生生地咽下一口氣,易江南向鄭理勾了勾手,“你過來,人家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現在看着我的眼睛!看到什麽了?”

鄭理難得聽話地走了過來,坐在床邊,湊了上來,靜靜地注視着易江南的眼睛。感覺到鄭理帶甘草味道的呼吸實實在在地撲在臉上,滲進臉上的每一個毛孔中……易江南突然從耳根開始向全身輻射着泛起了奇異的熱度,這才發現,兩個人怎麽會離得這麽近?!只要稍稍嘟一下嘴,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碰到他的!平時喧鬧如市場的住院問,不怎麽的,突然安靜下來,靜極了,靜得來能夠聽到易江南洶湧的血液在動脈裏春潮般湧動的沽沽聲。易江南暗暗叫苦,努力地死撐着,連發根都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就快崩潰的一刻,鄭理突然就把頭向後撤開了,嘴裏輕聲嘟囔:“什麽窗戶呀,明明只看得見窗框。”

“你這頭豬!”易江南恨恨地揮舞着雙手:“你沒看到我在生氣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病人?我在住院啊!多嚴重的事情啊!”心底突然很想念兩天前纏滿綁帶的樣子,此刻揮舞起來應該會更有氣勢得多。

“知道,知道了,給!”鄭理頭痛地扔上來一堆零食:薯條、蝦片、麻辣素雞塊、三角巧克力、大樹菠蘿幹……全是易江南的最愛。易江南立刻徹底收拾起最後的一點凄哀表情,撲在那一堆上,幾天來對鄭理的積怨便是一點兒也不剩了。

剛剛興開采烈撕開薯片的包裝,平地一聲響雷:“易江南!你在幹什麽!”沒來得及擡起頭,手上的著片就被人劈手搶走,高大影陰傾刻籠罩在床前。

“我在吃薯片啊。”易江南有些茫茫然地擡起頭,奇怪地看着怒氣沖沖的盧永福。

“你不要命了!現在吃著片!這些,這些,熱氣的、麻辣的,統統不利于傷口恢複!你這個笨蛋!”盧永福聲音有些激越,易江南有些奇怪,這麽久不露面,怎麽這個時候會突然出現,而且用着這樣異樣的表情。

“這是著片,不是離魂酒。”鄭理懶洋洋地說,眼皮都不曾擡一下,“你想罵的人是我吧,別拐彎抹角的,你也知道,她太笨,聽不懂的。而且這些東西我都問過蔣大夫,依她目前的狀況都可以吃的了。麻煩你真真正正地搞清楚,這個‘笨蛋’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盧永福一記眼鋒飛過去,易江南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功力見長,起碼是方圓十米以內會寸草不生。

“對不起,我忘了不應該在外人面前讨論家事。”盧永福聲音低下來,氣勢卻漲得很高。

“如果做你們家內人要做到病床上去,也算是比較刺激的福利。”鄭理閑閑地态度跟嘴裏吐出來的這些話完全不搭調。

雖然這個時候開腔很有些幫着盧永福的嫌疑,但是本着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絕對不能冤枉一個好人的原則,易江南還是硬着頭皮趕緊着插播:“鄭理,我受傷跟盧永福沒有關系。”

“是嗎——?”鄭理居然沒有生氣,一點受了打擊的模樣都沒有,笑眯眯的眼睛卻只看着盧永福:“我原來期望這個話可以由盧大少親口說出來。”

“南南說的跟我說的一樣。”盧永福眼睛裏的凜冽突然變得柔和下來,周圍的氣壓明顯一松,易江南悄悄吐了一口氣。

“我希望你會記得今天說的每一個字。”鄭理撇了撇嘴,仿佛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

“對了,南南,我已經約了伯父伯母今天晚上吃飯,商量訂婚的事情。”盧永福向着易江南突然低下頭來,離得太近,易江南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後腦勺敲在牆上,發出悶悶的一聲“怦”,待眼前星星散盡,心裏還在琢磨盧永福怎麽一付在交待後事的口氣?卻沒發現盧永福一雙手正在自己的腦後輕輕地揉弋,以及,盧永福身後,鄭理靜靜地退了出去,連再見都沒有說。

頂着磚頭,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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