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思
心思
第二十六章
夜裏三點,李靜閉上了眼。
趙大娘一家都來了醫院,幫着将遺體火化,并帶回家辦喪事。
家裏很快收拾出來,李靜的靈位擺在堂屋中央。
趙大娘含着眼淚對俞小藍說:“你娘這是起早走的,今天沒有喝一口水吃一碗飯,把所有的都留給你們了。”
這是當地人奇怪的風俗,要是家裏的老人在晚上去世,一日三餐一頓沒落,就會被人說老人心裏不想着兒女,将家裏的糧食吃光了。
要是早早的走了,大家就會說,老人一粒米沒沾兒女的,兒女将來會越過越富有。
這當然是迷信,但總有人提起。
俞小藍想到李靜留下的那些存折。
她不能理解,有錢為什麽不抓緊看病,非要拿回來給兒子?
現在錢還在人沒了,有什麽意思。
她看一眼守在靈位旁的那人。
他一身麻衣,漆黑的發蒼白的臉,眼裏茫然沒有神采。
她輕輕嘆口氣。
送走了來吊唁的親戚朋友,混亂的一天總算過去。
晚上,趙家的男人聚在堂屋,商量明天李靜埋在哪裏。
趙元順沉吟半晌,說:“她跟我是正經離婚走的,按說不算趙家人。可是畢竟她生了趙岩,就埋在趙家祖墳邊上吧。”
屋裏一片寂靜,趙家男人一齊望着趙岩,沒有人應趙元順的話。
趙元順為難地望着趙家的老少爺們說:“總不能把她埋在我邊上吧,那以後袁麗華往哪埋?”
村裏埋人的規矩就是一家人按照長幼挨着埋,妻子埋在丈夫的旁邊。
看來趙元順已經不把李靜當妻子了。
“咳,”趙家大伯清清嗓子,磕磕煙鍋,瞪了趙元順一眼。
他看着一臉冷漠的趙岩說:“要不就把你娘埋在你爹旁邊,等大寶媽過世就埋在你娘下首,你看這樣行嗎?”
趙岩說:“先把我娘埋在她的位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趙元順聽這話不對,質疑道:“你什麽意思?難道将來還能有什麽變故?我話可先說在這,袁麗華是跟我一輩子的人,死了必須跟我埋一塊。你不能有意見。”
趙岩擡眼看他,眼尾冷笑,說:“那你就盡量死在她後頭,不然就不好說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趙元順“嚯的”站起來,指着趙岩道:“反了你了,信不信我讓你娘連青山村都進不了?”
趙岩逼到他跟前,冷冷質問:“當年你就是這樣威脅她,讓她連家都不敢回的是吧?”
趙元順惱羞成怒,大罵一聲:“放你娘的屁,誰不準她回來了?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回來。”
“行了都少說兩句。”
趙大伯擡高聲音制止混亂,說:“先商量今天的事。”
商量的結果就是将李靜埋在趙元順的旁邊。
第二天趙家人擡着李靜的棺材到了趙家祖墳邊上,卻見袁麗華站在他們提前挖好的那個坑邊,肅着一張臉說:“我才是趙元順的老婆,他身邊不能埋別人。我不答應。”
趙大寶腿還沒好,拄着拐杖帶着幾個地痞站在他媽旁邊,冷笑附和道:“就是,你們讓那個女人把我媽擠走,當我是死的嗎?”
趙大伯給趙元順使個眼色,趙元順上前勸袁麗華道:“別添亂,以後還能把你埋土上面咋的?”
袁麗華一把将他推開,大喊道:“我就知道,你就是怕你這個大兒子。可是你怕我不怕,今天我就不讓他娘埋在這,看他能把我怎麽樣。”
趙元順還想再拉,已經有小青年将他拉開,說:“叔,叔,你先歇會。”
擺明了是趙大寶找來的幫手。
趙岩淡淡的問袁麗華:“不讓是吧?”
袁麗華脖子一梗:“對,你能把我咋的?”
趙岩也不說話,撥開人群走到趙大寶跟前,猛地揮拳将趙大寶揍趴在地上。
袁麗華一聲驚呼。
趙大寶趴在地上吐出嘴裏啃的泥,罵一聲:“我艹……”
地痞們沒想到趙岩會直接動手,他們趕緊上去扶趙大寶,被趙大寶一把揮開。
趙大寶叫嚣道:“別拉我,你們給我弄死他。”
俞小藍為趙岩捏了一把汗,腳步一動,李桂枝一把拉住她說,“男人們打架你別跟前湊,這麽多人還能叫趙岩吃虧?”
果然地痞們剛要上前,早有人拿着鐵鍬一瞪眼:“幹什麽,你們敢在趙家地盤上撒野,拍死你。”
地痞們不敢亂動。
趙岩又朝趙大寶走去,擡起一腳将他踹翻。
袁麗華站在屬于她的墳坑邊上,哭着沖趙元順喊:“大寶爹,你就看着這小畜生将大寶打死是不是?你倒是說句話啊。”
趙元順急得直跳腳,他去拉趙岩被一把揮開,他團團轉不知道說什麽,沒人聽他的呀。
趙岩揍過趙大寶就問袁麗華:“你滾不滾?”
袁麗華當然不輕易妥協,所以趙大寶又多挨了幾下,直到袁麗華從墳地上跑過來抱住他,趙岩才住了腳。
李靜被安葬在趙家祖墳。
她臨終時說不要葬在趙家祖墳,可是真不葬在那,這将是趙岩心裏一輩子的意難平。
所以趙岩決不能讓他娘跟袁麗華葬在一起。
至于以後袁麗華葬在哪裏,全看趙大寶在趙家有多少話語權。
人入土,鳥歸巢。
趙岩站在院子裏,仰頭看着灰蒙蒙的天上飛過的小鳥,一動不動。
俞小藍站到他跟前,握着他手說:“我做好飯了,過來吃點吧。你都兩天沒好好吃飯了。”
趙岩依舊擡頭望着天空,低聲說:“你說,她為什麽要回來?”
他轉頭看着俞小藍,“她要是死在外面,我就會一直以為自己還是有娘的。”
俞小藍将他抱進懷裏,低聲說:“不要難過了。任誰都會有這一天,父母不會陪孩子一輩子。向前看吧。”
他從她懷裏擡起頭,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說:“你說得對,這世上誰都靠不住。”
到了夜裏,他不再抱着俞小藍,背對着她躺着。
俞小藍知道他沒睡,心裏又心疼又氣,覺得男人有時候比孩子還幼稚。
她在他背後捏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他悶悶地說一聲:“別亂動。”
她偏不信邪,冰涼的手指捏住他的耳垂。
他渾身一哆嗦,猛地回過身來,兩手抓住她手腕,咬牙切齒地低吼:“我說別碰我。”
“我就碰你了,咋的?”
她兩眼亮晶晶的,嘟着嘴唇說:“我又沒惹你,幹什麽給我個脊背?”
他盯着她半晌,手越攥越緊,眼裏意味不明,像是在隐忍什麽。
俞小藍皺眉:“你松手。”
他似乎吓了一跳,驀地松開她的手,低聲說:“我心情不好,你別惹我。”
繼續背對着她。
俞小藍小聲嘀咕:“沒想惹你,就是想讓你多說幾句話。”
他一聲不吭。
他變得比以前更寡言,贊同的就是一個“嗯”,不贊同就是一個不悅的眼神,兩人日常都是啞劇。
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站在大門口,嘴裏叼着一根煙,眉目沉沉地盯着東院大門。
趙大寶家裏出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老的是媒婆周大娘,年輕的姑娘臉上含笑,眼角掃過趙岩俊秀的臉龐,眼裏閃過驚豔。
“他是誰?”
那姑娘小聲問周大娘。
周大娘望一眼青年白皙的衣領,小聲說:“他是趙大寶的哥哥,已經結婚了。”
姑娘緋紅的臉變白了幾分,失落地說:“已經結婚了啊……”
兩人說話走遠,俞小藍站在門邊喊他:“喂,吃飯了。”
他将煙扔地上踩熄,走進門裏。
俞小藍氣不過,不輕不重掐了他一下,“沒事別出去招蜂引蝶。”
他嘴角勾了一下,淡淡地說:“我今天去山上了,晚上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你別等我吃飯。”
“上山?”
俞小藍疑惑:“你幹什麽去?”
他扯了下嘴角,說:“去掙錢。不然拿什麽給你蓋大房子。”
俞小藍白他一眼,“稀罕。”
兩人吃過早飯,趙岩走後,俞小藍去找李桂枝,看她有沒有什麽營生可以賺一點本錢。
趙岩媽将趙岩的積蓄花完了,她想做生意沒了本錢,需要另想辦法。
李桂枝卻說:“還找什麽門路,你就跟着你大哥做衣服吧,咱們給你開工錢。”
這倒也是個辦法,俞小藍暫時應下。
過了兩天,李桂枝八卦兮兮地對俞小藍說:“聽說了嗎?大寶的親事黃了。”
俞小藍詫異道:“不會吧,都過來看家了還能黃?這姑娘心眼也太活了。”
“嗨,也不知真假啊。”
李桂枝湊到她跟前小聲說道:“聽說這姑娘就是無意看到了趙岩,就突然不答應了。你說我趙岩兄弟咋長這麽俊呢?”
俞小藍真受不了她這副花癡樣子,呲噠她道:“那是,不然你這大嫂能惦記,天天挂在嘴上?”
李桂枝“嘿嘿”一笑,說:“惦記咋啦,你要舍得,讓我跟石頭試試,看看能懷上不?”
俞小藍驚掉下巴,看來論臉皮的薄厚程度,她自嘆不如。
李桂枝占了上風,拿眼角去看趙瑞生。
可是趙瑞生只是瞪她一眼,又繼續悶頭幹活。
她就隐隐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