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目送小乞丐們離去後,宋承景緩緩起身。心事重重地看向桃花坊頂樓那間房間,四面窗在風中來回擺動拍打,一派摧枯拉朽之勢。

确認樓內不再有動靜,宋承景施展輕功,朝城外火鍋湖方向趕去。

一路上,宋承景越追眉頭皺的越深。現在已然入秋,火鍋湖附近桂花景致很好,往年總會有許多文人騷客前去覽景,然而他這一路跟過來,卻甚少見到有人前來,實在有幾分奇怪。

心中隐約不對勁,宋承景緩下步伐,堪堪停在一棵桂花樹上。回身去望上山的路,果不其然,在山腳原本用于歇腳的茶攤堵着烏泱泱一群人。

宋承景皺眉,目光看向漫山遍野的桂花樹,心中明了,此番前去,定是一場危機四伏的鴻門宴。

然而,宋承景長這麽大尚不知道什麽叫知難而退,更何況自己随之前往火鍋湖的消息已托人帶到安平府,此時若打退堂鼓,勢必是把苗葉果他們推向火坑。

于是,明知山有虎,宋承景微微一笑,那他今天還就偏向虎山行了。

宋承景撫上腰帶,他的武器,一柄至柔至剛的腰帶劍,名曰蓮花。江湖所傳,蓮花劍舞,上可殺萬敵,下可抵萬鈞,所謂蓮花劍舞,即是萬朵蓮花開,雖為虛幻,卻有殺傷力,入境者可操作,只有風聲,沒有實體,避無可避。

宋承景上前一步。

這一步,耳邊風聲驟然變化。在外人看來,桂花依然香,草木依然落,可宋承景卻警覺起來,因為,此時此刻,就在剛剛,這周圍的風,在瞬息間,停了。

*

“溫長鈞!你跑快點!”

府裏的衙役連同江天佑全都去城內平亂去了,公差房裏一個人不剩,兩人瞬間明白,安平城內突然四起的亂子就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好讓他們兵力分散。

收到白玉,猜到宋承景此次行動有危險的苗葉果無法,只能拉着溫長鈞往火鍋湖跑,誰知兩人剛出城遠遠地就看到當利鎮門口一塊牌子,寫着今日山體滑坡,不許上山。

苗葉果和溫長鈞一對視,眼瞅着官道沒希望了,只能走小路。于是便有了此時兩人在羊腸小道上狂奔的場景。

溫長鈞扶着膝蓋,艱難開口。

“我……我一個仵作,我,讓我跑上山……你太難為我了……”

苗葉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着急宋承景有危險,更怕自己找到人卻救不了,只能帶着溫長鈞這個“醫師”一起沖。

“哎呀!溫長鈞,溫長鈞!宋承景還是不是你的好夥伴了?你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溫長鈞只感到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心說再跑下去他人還沒找到宋承景,魂就得先歸天。正要停下來說什麽也不繼續跑了,就見眼前施施然落下一個人。

苗葉果定睛一看:女的,不認識,腰細腿長,一襲黑紗暗藍紋衣俊逸挺拔,看着武功不差。

溫長鈞眼冒金星擡頭,看清那人衣服上的紋路,瞬間瞪大了眼睛。

“三色堇暗紋……藍……藍蝴蝶!”

苗葉果這才對上號。

藍蝴蝶,江南程堇,千仞劍第一殺手。

宋承景不是追着她來的火鍋湖嗎?怎麽反倒被他們兩個撞上了?莫非,宋承景沒敵過她?

這麽一想,苗葉果瞬間着急,所謂不知者無畏,苗葉果尚不知這第一殺手的名號有多少含金量,此時一心只顧念着宋承景別有危險,開口就問。

“藍蝴蝶是吧,你把宋承景怎麽樣了?”

程堇頭戴帷帽,她本是到這裏來接應,未曾想遇到不怕死的,敢在山體滑坡時抄小路上山的,本想打暈了事,誰知苗葉果一句“宋承景”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是宋承景什麽人?”程堇皺眉,她的情報上沒提過眼前這個人。

苗葉果聽她這麽說,就知道她默認了是對宋承景做了什麽,并不接話,反問她。

“問人話先自報家門,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家苗葉果!你呢,你把宋承景怎麽樣了?”

“苗葉果……江家?”程堇疑惑,雖不認識這個人,但她也不欲多費口舌多問,幹脆直接動手。一擡手,周圍氣流瞬間湧動,風聲四起,程堇冷冷開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求,既然如此,就如你所願!”

瞬間,萬丈風沙平地起,摧枯拉朽萬骨寒。溫長鈞見勢頭不妙,一拉苗葉果,擡起長袖掩住二人原地蹲下,拼命護住她。

苗葉果在程堇出手時便感嘆這人武功之高,絕不在宋承景之下,心中陡然一涼,心說,莫不是兩人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

那廂,宋承景閉目靜聽,忽聞風動,揮劍而出,卻在目及眼前時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眼前赫然四面巨大的漁網,正迎着日中陽光閃爍光芒。宋承景看清那漁網的材質,正是他早間綁那些匪人的銀縷線,此線韌而堅,刀劍皆不可破,登時目光一凜,知道自己今日恐怕是要交代在這了,頓時卸力垂首,不欲反抗。

電光火石間,就見緊接着四面漁網之後,一陣極其刺鼻的水霧彌漫升騰,伴随着一聲“退”,宋承景眼前一亮,腦中尚未反應,身體先行一步,直接撤了一步,扯出袖子掩住口鼻。

那霧氣升騰,頃刻間便将銀縷線盡數腐斷。

支援風聲随之而來,宋承景擡頭看,登時一喜。

“柳兄!”

*

其實事情并沒有苗葉果他們預料得那麽複雜,正如溫長鈞所說,“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如果說宋承景是無法接受“亂”的一方,那他的摯友柳如笑就是與之互補的“渾水摸魚”的另一方。

與宋承景相似,柳如笑在多年前失去了自己的紅顏知己——顏似昙。

那女子才情過人,武功高強,善用一把穿雲刀,與他因比武招親相識,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彼時柳如笑還善刀法,便親自打了一把破天刀,與穿雲刀合璧,譜寫一本天雲刀法,也可謂江湖樂道,人人稱羨。

只可惜好景不長,不消兩年,顏似昙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昙花一現,紅顏薄命。

痛失所愛的柳如笑自此封刀,寄情山水,這才與宋承景相識。

彼時宋承景還沉浸在失去摯友江子君的悲恸中,不願再拔劍,默認退出江湖。在山澗之中偶遇獨自舞劍的柳如笑,贊其劍法之精,嘆其有次劍法卻未在江湖揚名。柳如笑遂将過往說與,兩人命途相似,不禁惺惺相惜,結為摯友。

再同入安平,建桃花坊,組千仞劍,這些都和衆人調查到的差不多。皆是後話。

柳如笑破空一揮刀,霧氣盡數散去,落在宋承景身側,盯着手中的刀看了許久,終于開口。

“承景兄,我是真心實意地恭喜你的。”

宋承景也盯着他手裏那把刀看,那刀刃由黑而起,延出青紅兩條相互纏繞伸出,到刀尖處彙聚成白,如破雲之勢。宋承景心中一動,挪開目光去看刀柄。

天雲刀。

“你封刀這麽多年,就是為了把她的刀和你的刀煉成了同一把?”

柳如笑苦澀一笑,伸手輕輕撫摸刀鋒。

“刀有再見日,人無重來時。”柳如笑還刀入鞘,看向宋承景,“我很羨慕你,尤其是當我看到她的時候,說實話,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麽你能失而複得。”

“她并非子君……”宋承景皺眉,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打斷。

“我知道。”柳如笑坦言,“我只是覺得,你可以放下過去,而不是像我一樣活的這樣辛苦。”

柳如笑意有所指地看向宋承景手中的蓮花劍,爾後擡頭與他對視。

宋承景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配劍。

起舞蓮花劍,行歌明月弓。

一日蓮花開,故人不複來。

柳如笑見他似是懂了,悵然若失地笑笑,滿眼疲憊地一笑,轉身便要踏回桂花林中。

“你去哪?”宋承景追問。

柳如笑擡頭看看眼前長勢越發喜人的桂花樹,任憑心中荒蕪一片,疲憊道。

“不知道。只是累了,也或許是得到了想得到的,也看到了結果,”柳如笑看着手中的刀,眼中閃過一絲餍足的笑意,“自在心間,或許會再見吧。”

語畢,擡步離去。

風聲簌簌,不再安靜。

桂花飄飄落,桂香陣陣起。

一如每一年的秋季,人來人往,花開一茬,花敗一茬。

不過還好,

花有再開時,人會再相見。

*

“咳……咳咳……”意識緩緩恢複,睜眼,目及之處漆黑一片,苗葉果本能地動了動手腕,牽動鎖鏈發出“簌拉簌拉”的碰撞聲,緊接着便聽見耳邊傳來“嘶”的抽氣聲。

聞聲,苗葉果心中一喜,忙往那聲音方向挪動,氣聲問道。

“溫長鈞!是你吧?”

鐵鏈簌拉響,溫長鈞緊咳嗽兩聲,連連抽氣,忙叫停苗葉果的行徑。

“葉果,你別動……額……”

苗葉果當即停住,小聲問他,“你沒事吧?”

溫長鈞喘了幾口粗氣,搖了搖頭,後知後覺這裏一片漆黑苗葉果并看不到他的動作,強撐着開口道。

“沒事……你我的鏈子連在一起了,你一動,我這邊就往上移……”

“好好好,我不動了,你快別說話了,好好歇歇。”聞他聲音甚是虛弱,苗葉果趕緊讓他休息,自己則在适應了黑暗後試圖打量所在的空間。

這是一個全然漆黑的空間,從空氣的渾濁程度來說,環境算不上太好。漂浮的塵埃令人鼻子發癢,陳舊的朽氣讓人呼吸不讓。周圍沒有一點兒聲音,唯有腳下堪堪觸及的地面隐約能确定是木頭的質感。

體力在一分一秒中消耗,苗葉果開始讀秒,抵禦着時間流逝。

身邊不知道多遠處,傳來溫長鈞的呼吸聲越來越弱……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咔噠”,一聲極其細微的腳步聲自前方響起,苗葉果一愣,不再繼續往下數了。

她睜大了眼睛試圖看清是什麽人,可那人除了方才的一聲外,再沒發出一點兒聲音,眼前就像沒有人一般……

苗葉果瞪着那片漆黑許久,直到眼睛發酸也什麽都沒看到,仿佛剛剛的聲音只是她的錯覺。

良久,只聽到一旁,方才呼吸聲都微不可查的溫長鈞,突然啞着嗓子開口道。

“是你吧……真正使用百木香殺人的……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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