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摔倒在他面前

摔倒在他面前

醫學上分散疼痛的辦法正常有三種,轉移注意力是最常見的一種,再配合說話來消除病人心理上的緊張情緒,松弛全身肌肉,達到幫助病人緩解疼痛的效果。

和順産生孩子一個道理。

馮禧挪到他嘴旁聞了下,又湊到他耳邊蠱惑般的:“檸檬水,綠箭,孜然…你吃了燒烤?”

從男人靠近自己說話開始,明朗就感覺全身的敏感點都在往右耳瘋狂彙聚,以至于根本分不出心聽男人說了什麽。

那些敏感點形成一把無形的小鈎子,勾勾這兒,勾勾那兒。

這時他的腸子咕咕叫起。

明朗忽然感覺有了三急,對上男人了然的目光,窘迫得恨不得立刻鑽進床底。

他抓住肚子上的那只大手甩開,身子一翻滾下床,半張臉一只耳通紅通紅地說:“我想去廁所。”

馮禧手插白大褂口袋,神色很淡地對護士道:“帶他去。”

可是一樓的公用衛生間有人,徐雅靜急得直拍門。

結果換來裏頭那位祖宗往門上砸了什麽東西,火冒三丈地吼:“都他媽給老子滾!”

徐雅靜扶着難受至極的明朗,無助地望向馮禧。

馮禧站在空曠處欣賞眼前上演的這出“護士與病人争搶衛生間”的戲碼,因為逆着光,愈發顯得他身形偉岸高大,不動也不說話,像尊無欲無求的雕像。

雕像側了下高貴的頭顱:“忙你們的去。”

人群一下子散開了,周圍空氣都流暢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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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朗如釋重負地扶着牆壁。

三急…又不是太急了。

這時男人朝這邊走來,不緊不慢地掃了他一眼,轉道上樓梯,踩幾層臺階才說:“跟上來。”

明朗跟上去的時候,男人正兩手環胸站在衛生間門口,居高臨下地看他爬樓梯。

眼神一貫審視,好像要把他全部看穿。

“我…”

這男人該不會還在耿耿于懷那晚摔門的事吧?

馮禧:“你什麽?”

我怕你尋私仇,感覺還是去醫院靠譜。明朗覺得自己如果把這話說出來,男人絕對會立刻把他拎去衛生間,揪住他的頭發,把他摁馬桶裏,讓他有種再說一遍。

“我很快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朗臉上賠着笑,從男人身旁小心翼翼地擠進了衛生間。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彼此心知肚明,不捅破窗戶紙是最體面和諧的相處方式。

質問是最愚蠢的。

他以後還要在這一帶長期活動,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能和男人和平相處最好,不如就從自己的信任開始吧。

馮禧沒有聽人上廁所的癖好,故意踩着重步下樓。

聽見男人下樓的聲音,明朗坐馬桶上長長地松了口氣,打量起這個衛生間來。

有他出租房的一半大,收拾得整潔幹淨,瓷磚和男人的白大褂一樣純潔,讓他感覺自己蹲個馬桶都是在亵渎這裏。

十幾分鐘後他回到樓下,徐雅靜已經端着輸液藥盤面帶微笑地候着他了。

這次輸液花了150元,結賬時馮禧在忙,一個叫馮裕的女孩熱情主動地給他抹掉零頭9塊5.

和上次一樣,明朗鮮少見人這麽抹零頭的。

大方極了。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在琢磨一件極其感興趣的東西。

這天中午,明朗送外賣經過市醫院,結束後暫時沒接下一單,而是去了醫院的住院部。

頭暈那天晚上主治醫生打電話說哥哥的情況有些糟,手術日程恐怕要往前提上一提。

可依舊沒有合适的腎–源。

他想了幾天,還是做出最開始的決定:“哥,我給你一個腎。”

幾日沒見,倆兄弟本來有說有笑聊得好好的,忽然聽見這話,明游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想都不要想。”

明朗立刻說:“醫生說少一個腎不會死,和正常人一樣,我保證以後健健康康。”

明游氣極冷笑:“如果剩下的那顆腎以後出了問題,你要怎麽辦?”

“這是以後的事,我們珍惜當下就好了。”明朗勸道,“我認為活着就好了。”

“你給我住口!”明游聲色俱厲地威脅,“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不允許你有這種念頭。再提一個字,不等你給我腎,我偷偷死給你看!”

自從知道哥哥病情惡化撐不下去後,死這個字眼在明朗這裏就變得格外敏感。

尤其是從哥哥嘴裏說出來的。

明游不去看弟弟臉上受傷的神情和震驚,拒絕接下來的溝通,抓過枕頭往明朗身上用力砸去。他知道自己情緒失控了,卻怎麽都不忍心拿兇狠的語氣罵弟弟滾,只得背過身子,淚滾面龐洇濕被褥。

彼此無言好一會兒明朗才動,撿起枕頭,手從明游的後頸穿過去。

他摸到哥哥臉上的淚痕,那瞬間心要痛死了。

逃離病房的時候,迎面撞上一個人進來,他視線被眼淚模糊,沒看清來人是誰,依稀分辨出這人穿着救死扶傷的白大褂,他嗓子仿佛也被不知名的情緒堵住,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來,狼狽跑了。

待明朗跑遠,魏承岚才推門走進病房,停在床前,望着明游顫抖的肩背嘆了口氣。

“哭太多對你目前的身體狀況不是一件好事。”

明游抹着眼淚:“我不要我弟弟的腎。”

魏承岚:“為什麽?”

明游非常內疚:“因為我,他錯過高考,因為我,他放棄複讀。我的人生早就一團糟了,答應他住院治療是我最後的妥協和底線,我絕對不能再拖累他。”

魏承岚點頭:“我尊重你,這是你的權利。”

“你實話告訴我,如果不做手術,我還有多久能活?”

“多則兩年,少則…”魏承岚不忍心說那個數字,“你要保持心情愉快。”

明游面上浮現釋然的微笑。

他請求道:“魏醫生,麻煩你吊着我一口氣,讓我活到冬月,活到下雪天,我要開開心心,給我家小朗過完二十歲生日。”

年輕寶媽帶着四歲的孩子走進和安堂,說孩子吃飯總是吐,夜裏睡覺狂出汗,還會打冷顫。

馮禧檢查過舌苔,挂上聽診器在孩子肚皮上聽了一陣。

“早晚喝一杯熱紅糖水,吃食上忌生冷,過兩天就好了。”

寶媽也是相信大夫的,可生病吃藥已經是定理:“開點藥吧,不吃藥我心裏不踏實。”

馮禧笑笑:“好。”

他一向尊重病人的選擇,就讓馮裕配了些常用的兒童腸胃藥。

等這對母子離開,馮裕抻着懶腰繞出櫃臺。

“哥,今天七夕,晚上早點打烊去唱歌?”

對于一個母胎單身的男人來說是不會有過情人節的意識的。

馮禧檢查滅菌設備:“不管病人死活了?”

馮裕雖然愛玩,但好歹屬于正兒八經的醫護人員。

職業操守比夜生活高出那麽幾分地位。

“情人節哪有病人,有病也要憋着過了今晚再說啊。”

話是如此講,可馮禧還是沒興趣。

馮裕拿網兜去缸裏撈魚玩,煞有介事說:“你還想那個外賣小哥呢,人都好一陣子不送我們這了。”

馮禧忙于手上的活計沒搭話,心裏慢半拍想:哪個外賣小哥?

而等腦子裏終于描繪出明朗的半個臉部輪廓,甚至連名字都沒想起來時,馮裕又表達見解了。

“天涯何處無芳草,你跟我去煙花地碰碰運氣,搞不好就能挑到中意的床伴。”

她眼裏的馮禧完全诠釋了Enigma的神秘,性格溫和內斂,不愛與人談心,避免無用社交,對自己的私人空間抱有強烈的領地意識。

類似把私人衛生間借給陌生人使用的行為,其實是不大可能發生在馮禧身上的。

故而那個外賣小哥一定有什麽特殊之處。

或許是馮禧喜歡的款?

這簡單,找一個和外賣小哥差不多類型的就行了。

心裏定了主意,她就将撈了半天的網兜拿出來,裏面掙紮着一條琥珀色小魚。

“哥,火火給我送小倩吧。”

火火,這條琥珀色小魚的名字,是馮禧兩年前從一個外國商人那裏花大價錢得來的。

這種顏色的觀賞魚目前國內外數量稀少,生命力頑強,壽命一般在六年左右。

小倩是她前女友,和馮禧一樣是養魚愛好者。

為了把人哄好,她其實早就打上這條魚的主意。

暮色降臨。

如馮裕所說,和安堂診所漸漸門可羅雀。

馮禧一個人待到八點,合上文獻準備打烊。

走前看了一會兒魚缸,那種抓心撓肺的感覺揮散不去。

回去途中經過徐家灘,思量再三,停好車給馮裕發消息。

【地址】

他從小不吃威脅,對自己的所有物始終充滿占有欲。

他知道如果不改掉這毛病,以後肯定會為此栽跟頭,所以他嘗試割愛将火火送出去。

可還是高估自己了。

如果不把火火要回來,他接下來半年、甚至一輩子都不會再真心待見馮裕這人。

循着定位進入KTV包間。

音樂震耳欲聾,燈光眼花缭亂,光線錯落的中心扭動着一群興頭上的妖魔鬼怪。

他抗拒地擰起眉,被馮裕拉進沙發,遞給他一瓶開過蓋但沒人動過的雞尾酒。

馮禧擋開:“開車。”

這個借口讓馮裕無語:“叫代駕不就完了嗎。”

“馮哥。”

徐雅靜和幾個護士都圍過來沖他舉杯,她們都想看看馮大夫喝酒是什麽樣子的。

可馮禧根本不為所動,只是穩重地點了下頭,目光搜尋桌面,有些擔心這些中二青年會不會把裝魚的罐子看成酒杯舉了。

“我來拿火火。”他直言道。

馮裕雞尾酒險嗆出口:“你怎麽出爾反爾啊。”

“讓你住到年底。”他開出忍受範圍內的最好條件。

知道馮禧愛鳥愛魚,可沒想到這麽愛。

馮裕看了一眼人群中長挺正的小夥兒,笑容耐人尋味。

她找到一杯沒人喝的伏特加放男人面前,決定幹票大的:“喝了這個,火火還你。”

杯中冰塊還沒完全融化,可以降暑氣,且他實在不想在這麽多人的圍觀下和馮裕周旋。

妹妹是親的,特殊情況下面子要給。

于是他拿起杯子,皺着眉頭慢慢把辛烈的酒咽進喉管。

酒杯見底,馮裕叫了那小夥兒的名字,讓把裝魚罐子取來。

馮禧拿到罐子,确認火火無恙,連招呼沒打就走了。

小夥兒收到馮裕最新示意,找到自己的手機,紅臉跟出去,一直追到馮禧車上。

馮禧上的後座,他把罐子擺穩叫了代駕,甚至沒來得及看進來的人是誰,手臂被人抱住了。

小夥兒黏糊糊地往他耳蝸裏頭暧昧地吹着熱氣,胸口蹭着他結實的臂膀,手也不規矩地摸上他大腿。

“今晚我陪你吧哥哥。”

馮禧反感得後讓身子,兩根手指捏住小夥兒手腕扔開,擰了眉宇冷聲道:“下去。”

“我幹淨的。”

小夥兒不死心又貼上去,大着膽子往他更要命的部位撫摸。

馮禧拿胳膊抵開小夥兒,打開那邊的車門,毫無紳士風度地一腳把人踹了出去。

敞開的車門幾米外,明朗剛準備停下來給客人送餐,沒想到轎車裏突然滾出個人影,吓了他一大跳。

這瞬間他兩手發軟兩腳遲鈍,天靈蓋滋滋地冒着火星子。

最終在一驚一乍中失去平衡,連人帶車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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