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制造機會
制造機會
七夕的夜晚,淩晨兩點了外面還熱熱鬧鬧。
馮禧是被嗓子的幹燥灼醒的,床頭櫃的水杯已經空了,他抓手機看了看。
馮裕的未接兩個。
未讀微信一條。兩個小時前,魏承岚發消息給他,問他在不在,有事找,可也沒直截了當說什麽事。
馮禧額角有些抽痛。
他一直以來滴酒不沾,沒想到如此不勝酒力。
一樓微暗,他下去後随手按開側間輸液室的燈,借着昏色去大廳接水喝。
輸液沙發上響着輕微鼾聲,不是呼嚕,是人在很累的狀态下發出的呼吸聲。
沙發裏側身窩着個長條人影,炎熱悶燥的夜晚沒開空調,依舊睡得很沉很沉。
睡前的事馮禧記得,沒到斷片的程度,但仍舊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把人給帶過來了,明明可以給點錢處理幹淨。
哦,是了。
他怎麽能忘記,對明朗來說,給錢是一種侮辱人的行為。
他點亮牆壁上的空調開關屏,調成自動睡眠的溫度,然後又接了杯水回到樓上。
微信進了一條新消息。
沒想到魏承岚這個時間還沒睡,大概率在醫院值班。
Advertisement
魏說,請他幫忙尋找關于腎–源的相關情況。
是尋找,不是留意。
馮禧按了按額角,看來魏承岚負責的病人情況不太好。
他和魏承岚自小就認識,小學初中高一都在一塊兒念書,高二分道揚镳,最後不約而同選擇醫學。
魏母是箱包商人,魏父早亡。馮父馮母則雙雙在國外從事醫藥相關工作。
按道理說,魏承岚是馮禧發小,若有換腎手術相關的需求,大可直接向馮父馮母求助,只不過魏母和馮母向來不對付,一直也有在約束子女和彼此打交道,所以兩家出了小輩間來往外,長輩們其實是不屑給死對頭半個眼神的。
市一院周一大查房普遍情況下得查到上午十點鐘結束,馮禧在辦公室等到快十點半,魏承岚才滿頭大汗地回來。
“讓你久等了,剛臨時去看了個急診患者。”
他一進門就飛快沖進裏間洗手洗臉,俨然也多少有點潔癖。
“嗯。”馮禧翻一頁文獻。
“桌上的片子你看了嗎?”魏承岚問。
馮禧道:“雙腎衰竭,情況不容樂觀,少則三月多則兩年。”
裏間沉默了一會兒,魏承岚擦完手出來,坐下說:“必須要盡快進行換腎手術。我這段時間一直在調理患者的身體,随時為手術做準備。”
馮禧把文獻丢桌上,端杯子喝冷掉的白開水。
“不早說,現在去哪給你找匹配的腎。”
魏承岚一臉頭疼:“來我這的時候情況已經很不好了,患者幾年前就有慢性腎炎和胃炎,經常熬夜,借酒消愁緩解壓力,一個人打三份工,這次發作得急,病況非常兇猛,透析不能做,目前他身體吃不消。如果不換腎,照現在這樣下去,很快就會發展成尿毒症。”
馮禧:“家人呢?”
魏承岚:“雙親亡故,只有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弟弟,他不肯要弟弟的腎,性子也倔。”
馮禧皺眉:“這麽小。”
魏承岚從抽屜裏取出病歷,遞給他說:“爸媽生前投資影視失敗欠了很多債,他初中沒畢業辍學,打了差不多十一年工,還債,養弟弟,什麽髒活累活都幹,我簡直無法想象他是怎麽扛過來堅持到現在的。他才二十六歲,比我們都小。”
這份病歷是兩個月前的,右下角紙張已經被捏出褶皺,可見經常拿出來研究。
馮禧習慣性先看下面的診斷,再看最上面的患者信息,然後就在姓名一欄頓住了目光。
中午,魏承岚沒讓馮禧走,和他去醫院外的飯館定了包間,本意想繼續聊腎–源,結果遇到幾個結伴吃飯的馮禧前同科同事。
盛情難卻,勉為其難拼了個桌。
飯後的魏承岚更頭疼了,他這些天都很晚睡。
馮禧勸慰:“人各有命,你應該看開點。”
魏承岚抓住他胳膊停下,臉色不算好看:“你學習好,比我早兩年從事工作,我知道你看淡了,經驗比我多,可那是個年輕的生命,如果我不盡最大努力,我會內疚死的。”
馮禧直言:“就算腎匹配,你也無法保證不會出現排異反應。而且你想過沒有,患者的家屬有沒有能力承擔手術費,換腎可不在醫保的報銷範圍內。這是一種循環的負擔,他們爸媽留下爛攤子,哥哥又留下爛攤子,你讓弟弟怎麽辦?”
魏承岚固執搖頭:“這不是我該考慮的,我只知道,患者想活,我就得救。”
馮禧幾不可見蹙了下眉心,輕輕拂開魏承岚的手。
“知道了。”
知道他這是答應了,魏承岚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你認識的人多,在叔叔阿姨那裏好說話,我這邊也會和其他醫院保持聯系,一旦找到匹配腎–源,我們都要第一時間告訴對方。”
馮禧淡淡:“嗯。”
魏承岚不免做出最壞打算:“如果真走到盡頭,那我也接受。”
回到診所,馮禧就收到魏承岚發來的電子版病歷以及身體各項檢查資料。
他将這些資料整理後,以郵件的形式發給父母,又消息問候了幾位醫學教授。
做完這些,他十指交叉靠進椅子裏壓手指,腦海裏慢慢拼湊出明朗的面容。
——窘迫的神情,卑微的姿态,誠懇的語氣。
那張臉精致明媚,但皮膚卻不是這歲數該有的狀态。
二十不到嗎?
怎麽會還是個孩子呢。
馮裕推門進來的時候,男人正望着人體模型的方向眼神溫柔,沒有丁點兒反應。
像極了那人體模型就是他今生摯愛一樣。
她把一瓣西瓜放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回神了帥哥。”
馮禧恹恹收回思緒:“我不吃這東西。”
“不是我們買的,是有人為了感謝你送來的。”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條,打開,深情款款地念:“馮大夫,很抱歉那天早上不辭而別,我怕打擾你休息,就直接…”
馮禧拿過紙條,繼續看完下面的內容。
“…就直接離開了。不知道冰袋和消炎藥多少錢,我只掃碼付了一百塊,如果不夠,我下次再還。真的非常感謝你帶我回來睡覺,你是個大好人。”
馮裕饒有興致地問:“是不是那天晚上?你真行,不要我介紹的,偏要自己看上眼的,還帶來診所胡搞,早說我不費那力氣了。”
紙條攥成團,随手開個抽屜丢了進去。馮禧懶得糾正她話裏奇奇怪怪的詞眼。
“人呢?”
“走了啊。”她示意西瓜,不懷好意說,“人小哥送了一整個來的,冰鎮過呢,好貼心哦。”
馮禧對甜食不感興趣,但也不抗拒吃一點。
水果不一樣,西瓜糖分豐富,作為一名醫者,在工作時間吃利尿的東西,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他讓馮裕把手機拿來,沒避着她,點進外賣App評價過的單,找到明朗電話號碼,複制發給自己。
然而號碼存進電話簿後,他卻再無動作。
仿佛只是存個水管師傅的電話一樣,沒需要就絕不聯系。
不過馮裕上了心。
和前女友還沒和好,感情尚未完全破裂,她暫時沒有尋找下一個的打算,枯燥無聊的日子當然需要樂子打發時間,幫男人狩獵就是個不錯的消遣。
為了男人面子,也為了讓明朗以正當理由出現在和安堂,她早上在上班的路上點了早餐外賣,可這種事靠的是運氣,來送外賣的小哥并不是明朗。
中午十一點,她又開始在不同的店鋪點單。
護士們就見小哥陸續上門,直到所有人的飯都到齊了,依舊沒見到明朗。
連續幾天下來,她一度懷疑人是不是換了職業。
就在她冒出這個疑惑的時候,目标終于出現在她眼前。
菜鳥驿站,明朗來取快遞。
馮裕也是,她自來熟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明朗認出她:“你好。”
馮裕:“來取快遞啊,給客人跑腿的?”
明朗幹笑着撓耳朵:“我自己的快遞,地址填這裏方便。”
“買的什麽?”
她突然靠近,明朗來不及藏,任她看清快遞信息。
“你買這個幹什麽?”馮裕奇怪地瞧向他。
發現他臉色差得可以,嘴唇和脖子都紅通通的。
菜鳥驿站開着空調,他進來少說兩分鐘,可額頭的汗還是不停地往外冒,太奇怪了。
“你不舒服?”馮裕摸他額頭。
“沒。”明朗避讓,“應該就是中暑吧,身上冷,他們說貼了暖寶寶會好點。”
“貼哪裏?”馮裕見他慢吞吞捂住小肚子,噗嗤笑道,“你是着涼了吧,拉肚子嗎?”
明朗尴尬搖頭。
門口來了幾個人取快遞,她索性拉着明朗的胳膊去外面。
“現在才三點鐘,沒到晚飯時間,你應該不忙吧,你車在哪,那是你車嗎?”
她往馬路對面一指,不等明朗回答就朝對面走。周邊就只有這一輛送餐車,肯定是他的無疑了。
明朗追過去抹了把額上虛汗,按住車身道:“做什麽?”
馮裕朝診所方向擡下巴:“不舒服當然要去看大夫,哪有自己扛着買什麽暖寶寶貼的,那是我們女孩子天氣冷痛經貼的玩意兒,現在三伏天,貼這個會讓人笑話的。”
她推着車邊走邊說,明朗實在沒精力跟她搶,也不好意思和女孩子在街上拉拉扯扯,只得跟着她慢慢說明情況。
“我是長期三餐不定造成的營養不良,可能虛弱了點,上個月馮大夫給我看過。”
馮裕想起來了:“上次也是這個問題?”
兩人說的完全不是一件事,但兩人都以為說的是同一件事。
“嗯,我真沒關系,已經買了葡萄糖,回去喝一瓶睡一覺,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
“太不負責了。”
明朗一懵:“什麽?”
馮裕半嚴肅半恐吓道:“你上個月犯過,這個月又犯,萬一下個月也犯,以後每個月都犯怎麽辦。”
“不會吧。”
其實他身體素質一向好,這個幾率不大。
“所以要盡早治,對症治,如果病人可以給自己診斷,那我們這些學醫的有什麽用。”馮裕語重心長。
是啊。
在醫者面前自我診斷,是不是屬于間接冒犯他們?
這不是他的初衷。
秉承着對醫護人員的敬畏之心,明朗還是來到了和安堂,跟在馮裕後面進門。
診所大廳裏不見馮禧身影。
馮裕邊找邊喊:“馮大夫!看診了馮大夫!馮禧!”
不是第一次來,明朗卻因為上次意外留宿一夜的口嫌體正直的行為而有些局促不安,想起一些事情,眼睛就忍不住往診察床那兒瞄。
就在他糾結是不是該找位置坐下來當個合格的病人時,側間輸液室的方向傳來一道不太高興的低沉男聲。
“嚷嚷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