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誰也不知道

誰也不知道

很長一段時間裏，段堯的學習與這個敵軍俘虜脫不開。

罰惡國沒有人願意提供教育給段堯。

段堯也試過偷聽，反正最後沒得到好下場就是。

年紀尚小、善惡觀還沒正式建立的這個孩子，反而更适合成為段堯的老師兼同學。

段堯一個人一間房，住的還是當年那個瘸腿士兵的房間。這樣的條件在第三基地可以說是獨一檔的。

多虧了單人房間，段堯可以很好的将敵軍小孩囚禁在此。

一個月後，段堯已經學會了小孩教他識別的字，甚至可以完整背送小孩子出給他的古詩題目。

段堯察覺到這孩子估計學習不好，能夠交給他的東西有限。

所以，段堯在敵軍小孩體內下毒，威脅他回去好好學習一個月，然後再來教他。

教不好，就去死。

敵軍小孩被吓狠了，乖乖滾回懲難國學習，又乖乖上戰場，重新被段堯俘獲。

真聽話。

段堯非常滿意小孩的識相。

段堯哪裏能有毒藥呢？吓唬人而已。說實話，段堯對罰惡國并無歸屬感，對懲難國也不見得有多少厭惡。

身份的不同并不能讓段堯生出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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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上了戰場的人，誰又想打仗呢？

十歲于段堯來說是個門檻，門裏面裝着十歲前的如墨深淵，門外面裝着戰場上鮮血淋漓的殘肢斷臂。

門裏門外其實沒差別。

除了偶爾吐槽一下高層設立的不合理罰金，以及對未成年幼兒的不合格保護外，段堯還是挺适應罰惡國的。

……如果不讀書的話，段堯是這樣想的。

段堯很擅長學習。

沒讀書前，段堯一直以來受到教育來源便是父母的言傳身教。

孩子生下來便帶有原罪，需要接受毒打才能消滅自身罪孽。

父母說惡有惡報，要感激、要憐憫。

長輩們一邊說，一邊對段堯動辄打罵、上下其手。

罰惡國擅戰，相對應的，醫療水平也發達。不過那些上好的救治手段不是段堯能享受的。

父母給段堯的治療，僅限于不死。

段堯曾以為這樣就是對的。

後來某天他看見街上有人争吵，父親打孩子，孩子竟然能夠反抗——孩子叫來更多的大人打父親。

很多人誇贊孩子勇敢，

原來如此。段堯學到了新東西。

反抗是可以被人誇獎的，是好事。

意識到小孩子也可以反抗大人的段堯親自動手，送自己的親人上西天。

雖然段堯第一次殺人，但他不慌張。

段堯甚至覺得自己仁慈——願意讓他們一命嗚呼，而不是受盡折磨死去。

段堯一個個處理過去，先是血緣遠的，然後是血緣近的。遠近親疏有別。

親人滾燙的、灼熱的血液仿佛能夠輕易将段堯燙個窟窿。那是他一脈相承的親人，也是給他施加諸多暴行的惡魔。

殺人是不對的，但殺惡魔是好事。

倒數第二個死去的是段堯的母親。

母親是非常新潮的女人，熱愛生活，有閑情逸致的時候還會作一首詩歌，悲痛戰士們的犧牲。

雜志社經常聯系母親，偶爾會有電視上的大明星約談母親。

段堯悄悄看過母親賣出去的詩歌版權費，那些零比段堯吃過的雞蛋多。

他知道想長高的話一定要多吃雞蛋，可惜媽媽不允許他吃。

說起來，母親賣過版權費最高的一首詩叫做《貓》，描寫不小心滾落樓梯而受傷的貓咪掙紮着舔砥傷口，她出于善意，送貓咪接受了良好的救治。

段堯知道，這首《貓》全是假的。

他不是不小心摔傷、也沒有得到救治。

段堯讓母親和貓咪一樣死去了。

最後死去的是段堯的父親。

父親出身普通，按部就班地學習、戀愛、結婚、生子。他不是個有主意的人，什麽事情都只聽老婆的。老婆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越是軟弱的人，越是喜歡在別人身上找存在感。

這個家裏，只有身為孩童的段堯比他弱小。

夫妻生活間的不如意、職場上的唇槍舌劍等，沉澱不好情緒的父親會來到段堯房間。

打這裏、毀那裏。

起先段堯試着反抗，沒成功，後來就不反抗了。

有次父親力氣太大，奧特曼玩偶的脖子被折斷後，父親才知道怕。

醫院裏醫生們用了好多好多膠水，奧特曼才變成了完整的奧特曼。

只是之後都得小心對待，稍有不對勁可能就……

罰惡國對戰員極其看重。如果段堯能早些讀書，早些知道罰惡國的保護，他就不必經歷那麽多災厄。

但十歲的段堯不知道。

他的世界十分小。世界上面是牆皮脫落的天花板，世界下面是散發惡臭的地板——衛生間的地板。

因為奧特曼的脖子斷了，父母不敢對他打罵，幹脆以“家裏雜物多”的理由，将段堯趕到了衛生間。

段堯有樣學樣，把父親鎖在衛生間裏。

三天後，段堯解決完親人們的屍體來到衛生間時，父親在進食馬桶裏的東西。

段堯覺得三天也夠了，就把父親弄成奧特曼那樣，送去了母親身邊。

段堯的手仿佛天生适合幹血腥之事。

血脈的來源于他而言，什麽也不算。

點醒段堯做這一切的人問他感想如何，有何打算。

沒有感想，沒有打算。

罰惡國幫段堯選好了後路。

上頭找不到死去人員的蹤跡，假定他們叛逃，所以讓段堯承擔一切債務。

當然沒問題啦，段堯也想見識一下邊境。

每日每夜，電視臺放送邊境戰況。

天天打天天打，打的究竟是什麽呢？

打吃面包的一家人。

打飛越警戒線的鳥兒。

打升起炊煙的房子。

打……

段堯來到第三基地這些年，殺了很多人。

讀書後，明事理，他也救了很多人。

不乏有被他救的人找他尋仇，被他殘害的人保護他。

沒讀書之前，段堯确實想不明白他們的腦回路。

借着敵軍的東風，段堯接觸到越來越多被罰惡國牢牢把控的教育資源。

如此寶貴，難怪藏着掖着不給看。

段堯同敵軍小孩的教導關系保持了一年，一年後，段堯已經是成熟的、可以自己學習的大人了。

不過他倆的聯系沒斷。

段堯還得靠他賺錢呢。

雖然讀了書，但段堯的道德感還是不高，也許是沒正經上思想品德教育課程的原因，反正段堯道德水平不高。

因為兩頭抓，段堯很快在十六歲這年還清了債務。感念段堯上戰場六年勤勤懇懇立下汗馬功勞，上頭大手一揮，放段堯自由。

要知道，罰惡國的人直到22歲才能下戰場。

上頭會擔心16歲的孩子怎麽活，但不會擔心段堯。段堯只是下了前線，但還是得幫國家做事。

優秀的戰鬥機器沒有人願意錯過。

臨別時刻，只有一個人為段堯送行。

“提前兩年上戰場，提前六年下戰場，你賺了。”帶段堯來到第三基地的長官如是道。

天才一樣的邏輯。段堯覺得憑借這個邏輯，等長官下戰場，他可以在公司裏安排長官一個清閑職位。

長官倒也不大，段堯16，他21。

長官永遠21。

即使下了戰場，段堯還是忙。

忙打擊犯罪、忙創業、忙學習。

知道長官去世消息的時候，段堯剛結束潛伏搗毀人販子窩點。

公司業績蒸蒸日上，段堯特地為長官留下來的清閑職位終究被人頂上。

段堯忙裏偷閑，抓緊一切時間學習。

知識不怕多，只怕還不夠多。

學的越多，段堯越明了自己犯下何等的罪孽。

戰争啊戰争。

十七歲的段堯備戰高考，十七歲的段堯支持暗裏起家的“白鴿”組織。

白鴿組織的負責人是當初戰場上那個敵軍小孩。

“現在流的血，是以後和平大業的基石。”敵軍小孩說。

一直叫他敵軍小孩，實則他和段堯一樣大。只是他的眼睛很清澈，如孩童一般。

段堯甚至懷疑這人看個下水道都能看見彩虹。

“是是是，我懂我懂，又來要錢是吧，要多少？”

“翻倍。”

段堯白眼翻上天，“獅子大開口。”

最後段堯出了這筆錢。

段堯支持白鴿組織。

段堯的商業頭腦讓他有足夠的能力，為白鴿組織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

他還是在為高考努力。

高考之後，可以見到全新的世界。段堯堅持認為着。

上蒼不會辜負努力的人，高考出分，段堯是省狀元。

可以歇一會兒了。

查完分數，段堯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随手挑一本閑書，段堯拐去廁所。

順手拐帶的書叫《天師小嬌妻》，正是戰場上與敵軍小孩初遇時的那本書。

一年的教導結束後，敵軍小孩将這本書留給他。

封面有些舊，邊邊角角的地方發了黴，但這不影響這本書的好看。

小說情節跌宕起伏，人物塑造優秀。聽說網頁版小說出了大問題，但這不關紙質書的事兒。

紙質書出版時是啥樣，它就是啥樣。

不知不覺，段堯在衛生間看完了整本小說。

看完小說開門時，段堯忽然有種玄之又玄的預感——

這個幻境要結束了。

敵軍小孩、長官，還有父親母親挨個跑出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煩死了。

段堯揉了揉十二歲敵軍小孩的頭頂，笑得還算溫柔。

段堯說：“走了啊。”

他打開廁所門。

正好和外面的夏眠對上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