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節晚自習
今年過了秋分後,天氣變化格外的大,從耀眼日光變成陰綿細雨,晴天也不怎麽有,寒氣也愈加明顯。
練清遠裹了件大衣,想着出去附近的郊區看看,那邊是村莊拆遷後建成的新社區,還留着古村風俗,算是非常體現文化歷史的地方了。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運氣可能遇見什麽,但心裏總是很向往,去看看放松一下罷了。
把車停到路邊,走路去那個社區,社區看着還有些熟悉。
黃牆紅頂的小高樓,門面房上挂着區委會的門牌,透明的玻璃門半開着,裏面是許多老人坐在布編小板凳上,還有的老人正拿着自己的折疊凳要進去做,沒有說很多話,就是幾個老人安靜的坐着,有時候想到什麽說一句,手指一下,嘴唇動一下,還有的拿出兜裏的橘子撥開吃着,不知道有沒有牙了,只見臉頰兩邊有規律的凹凸,嘴唇卻不見張起。
可能因為并不在這裏生活,練清遠覺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覺。
兩邊大多是早餐店和菜場,還有些擺水果攤的,這時候是九點,街上的人多是婦女,她們向擺攤的人打招呼,然後挑斂着攤上的水果。還有來回跑個不停的小孩子,就算在這涼涼的天氣裏,他們也散發着蒸騰的朝氣。
練清遠在第二個分岔口,看見右邊分路被舞臺堵住了,他以為這是喜慶國慶而搭建的,但站了一會兒後,看見顯示器上劃過的文字,又覺得不太對。
“孫子、孫女望奶奶永垂不朽。”
這是專門為老人搭建的,而且永垂不朽,這個詞怎麽也不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來得喜慶。練清遠問正在搭臺的人,他們說這是死者家屬請來的,今天晚上開始唱直到十二點結束。
練清遠又問為什麽要請人來唱歌,對方很驚訝地說,都是這樣啊?他用本地話說的,練清遠也真想學着說幾句,自然的鄉音,這讓練清遠覺得很親近。
繼續走,聽着周圍人的寒暄,非常簡短,有時候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騎着車不見了蹤影,另一個人也很自然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練清遠前面有個人,正好他們一路,練清遠發現他從回家這一路開始,就一直在打招呼,對不同的人,但都很親切。又往前幾個路口,他對舞臺的事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那是一個靈臺,中間是老人的黑白照,下面是長明燈和供奉的果食,裏面是一個紅褐色的棺材,這裏面好像有一定空間,他看見有頭戴白布的人坐在裏面。篷帳兩旁是對稱的八個如人高的花環,每個上面都有寫着對死者的寄語。還有剛剛在舞臺上看見的閃光屏,同樣的字滑過。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帳篷裏走出來。封曲穿着棕色的絨外套,頭發披散下來,她仿佛也看見了他,只是邊走邊看着練清遠,步子逐漸慢下來。練清遠向封曲走過去,站在那裏的女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他,雙手插在兜裏愣愣地站在那裏。
“練老師,真的是你!我沒戴眼鏡,還以為自己人錯了呢!”封曲從裏面出來後,就看見一個高高的熟悉的身影。
“我今天正好來這裏逛逛,你怎麽在這裏?”
“我家就在這個小區裏,我爸的一個長輩去世了,他在這裏守靈,我媽讓我給他帶點東西,我爸就在裏面。”封曲指了指那個臨時篷。
“那你趕快回去吧,外面挺冷的。”練清遠看着封曲紅撲撲的小臉說。
“好啊,對了,練老師,我們這裏今天晚上會很熱鬧,你可以來看看,大概七點就開始了。”封曲今天心情特別好,她已經把政史地發的卷子全寫完了,難得任務按時完成,所以心裏樂開了花,說話也沒有很拘謹。
練清遠想着是那個舞臺,便應了下來。
到了晚上,練清遠開車又來了,在這之前,封曲給他發信息問他幾點去,他們約好了時間,練清遠這時候到,正好是早了五分鐘。從進來社區門口,就聽見唢吶的響聲,離舞臺越近,聲音樂響。
他到的時候,這裏已經開始了,月色剛剛浸染黑夜,燈光閃爍的舞臺格外熱鬧。來看的人也是很多,多是些老人和孩子。這個聲音過大,練清遠想着往後去點,卻又怕封曲找不到自己,正想着,突然有人拍了自己一下,練清遠轉身,看見捂住耳朵的封曲。
“練老師,我們去後面吧,這裏太吵了!”
封曲開路,練清遠跟着她走出了人群,坐在健身器材這邊的椅子上。這裏離舞臺有一定距離,沒有那麽吵,但也能看清他們在幹什麽。
“你沒戴眼鏡,能看得清麽?”平時只有上課的時候會見封曲戴眼鏡,可能是有些近視。
“無所謂啦,我以前看過的,這一般都一樣,看不清楚也沒什麽。”其實封曲出來前的确糾結要不要戴上眼鏡,因為她怕天一黑,找不到練老師,但還好,想到練老師的身高和氣質,不戴也罷。
“為什麽人死了卻要擺舞臺唱歌呢,這樣不會不太好麽?”練清遠想着封曲是本地人,應該是清楚的。
天啊,練老師連這都不知道!封曲暗自感嘆,在他眼裏,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沒有道理也存在的。
“可能是想讓死者早登極樂吧,用熱鬧的氛圍讓死者知道在世之人沒有因為他的離世而永久傷心,這樣他才會安息。一般死者去世第六晚吹響器,就是吹唢吶,其實就是擺舞臺唱歌跳舞,這是從以前就流傳下來的風俗文化。”
練清遠想着也的确如此,若親人朋友因自己的離世而分外傷心,無法自拔,那自己的确很難安息。但接受了這麽多年的現代教育,練清遠也清楚,人死了什麽都沒了,所謂死者安息,不過是安慰自我罷了。
歌舞喧嚣,大多臺上表演的都是一直以來爆火的流行歌曲,振奮的歌聲,嵌在這裏的街道,周圍是小孩子們的吵鬧聲,為了一個秋千也争得面紅耳赤。
封曲一直在跟練清遠說話,從上次上課的內容聊到最近的學習情況,再到下一次的上課內容,兩人在這裏坐了一個多小時,封曲的嘴就沒停過。
練清遠也跟着她的思路走,封曲問什麽他就答什麽,有時候他感覺到封曲找不來話題時,自己也主動跟她講起自己的高中生活,她聽得很認真,有些邏輯不通的地方,她會問出來,練清遠雖然答不上,畢竟已經過去那麽久了,但封曲也會恰合時宜的問出其他問題,聊得也算順利。
“這麽晚了,快回家吧,趁假期多學一點,這是趕超別人的黃金時間。對了,不要太操心月考成績,結果不會辜負你的。”練清遠站起來對封曲說。
“我知道了老師,老師也早點休息,再見!”說完封曲就揮了揮手,回家了。
封曲本來晚上安排的有事情,但回家後得知今天有人火葬,便把事情都挪分到了別的時間。
主要是因為一般小區裏吹響器,都會有大鍋飯,而臨時搭的小廚房,正好就在封曲卧室的下面,而且唢吶在那裏也很響,她實在是沒有心思邊聽着唢吶版的粉紅色的回憶,邊寫題。
正巧看見練老師,便冒出心思約老師出來玩,好不容易大膽一回,可當真正和練老師坐在一起時,她還是忍不住找話說,覺得停下來半刻,心髒就會跳出來。
雖然覺得跟練老師在一起,就應該什麽都不說,只靜靜地坐着就好,可是跳出了補課的框架,封曲跟練清遠坐在一起就會不舒服,只能說話來緩解自己的心緒。
燈火喧嚣,練清遠在目送封曲以後,反而走進了人群,他仔細地觀察周圍人的情态,他們看着舞臺,眼中冒着閃光,一片其樂融融。
“哎呦,現在這年輕人唱得都是啥?一個字兒都聽不懂!”一個拄着拐杖,滿臉褶皺的老人對身邊的老友說。
那帶了十足轉音的話,練清遠聽着個大概,但卻笑出了聲。
這世襲的家鄉話讓他覺得不僅新鮮而且真實,多麽歡快的氣氛,和樂的人群,練清遠覺得如果自己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一定比現在快樂得多。
可想想封曲,她好像并沒有想象中該有的快樂。上課的時候大多時間都皺着眉頭,補習的時候也是,還會哭,還會忍住不哭,能忍的小朋友總比不會忍的小朋友要經歷更多的痛苦。
為什麽要忍?因為哭已經解決不了問題,沒有人把你當寶貝,你的眼淚只能刺痛自己。
練清遠從小就沒哭過,當然嬰兒的哭可不算在其中。因為他從不稀罕被捧在手心裏,你哭了,那就說明你想要溫暖想要呵護,但練清遠不要,從心裏,仿佛天生帶來的排斥。
☆、第 8 章
經過十一放假,又幾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也該到了期末考試的時候,封曲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來迎接這場考試,高三上學期的最後一次考試,還是很重要的。
考前的一天晚上,封曲把考試範圍內的詩詞每篇都又默了一遍,對改以後,還是有幾個錯別字,她心裏竄出了幾個小火苗,怎麽按也按不下去,但卻還是要控制住自己繼續複習。
三節自習課後,她也覺得自己過得很沒效率,這樣的複習怎麽可以考好這次的末考,感覺就像自己拿繩子拴住了自己,喘不過氣來。
今天先考語文,接下來安排的滿滿一天半的考程,封曲一想到馬上就要考試,就緊張得胃裏難受,想着去只喝點粥當早飯得了,可因為他們考試所以不需要起得很早,因此,封曲到食堂的時候,粥已經賣完了。
所以買了個面包就去考場了,可沒想到,這個面包太油了,封曲吃了幾口以後,胃裏難受。
本來胃就不好,一緊張就容易拉肚子,封曲收起面包,想着如果再吃幾口,一會兒考試可能就會出去上廁所了,這太浪費時間了,可能就該沒時間寫作文了!倒真不如餓着,這樣也不耽誤事。
最後一場結束就已經十二點了,這一上午,不停地寫題動腦子,封曲胃疼得厲害,但還是在奮筆疾書,直到最後收完卷,封曲馬上就出門拿出那個面包吃了起來。
她這一個上午,恨不得拿個刀把自己的胃挖出來得了,那也比胃在自己肚子裏作祟來得舒服!仿佛進了個孫悟空,拿着金箍棒一個勁兒得敲打,封曲恨不得把整個面包直接送進胃裏,讓胃液有個打擊的對象,不再侵害自己的胃了。
封曲站在走廊上啃面包,她連跑到食堂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麽靠在走廊邊上擺放的一列桌子上。練清遠手裏拿着一串鑰匙,看見教室外的封曲,便走了過去。
“怎麽還不去吃飯?”練清遠剛剛監考的就是封曲,她在最後一排,站起來收卷子的時候臉色發白,嘴唇也白得仿佛刷上了白漆。眉頭緊皺,嘴唇也抿成一條直線。
練清遠真怕封曲下一秒就暈過去,便問了她一句,有沒有不舒服,可能是一上午沒怎麽說話,那句“沒有”還沒有發聲就說完了。
剛剛練清遠去送過卷子,想到自己的鑰匙忘在了考場,就又來拿,本以為同學們都去吃飯了,卻看見封曲一個人站在那裏。
“練老師好!我早上沒吃飯,所以先吃點面包補充體力,一會再去食堂。”封曲邊笑着邊把吃完的面包袋子折起來,從兜裏掏出來紙擦了擦嘴說。
練清遠看封曲臉色依舊不好,但她卻笑得跟平常一樣,似乎她的笑容就是陽光,只要她在,便一點不吝啬給予。
“那我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要去食堂吃飯,想吃什麽,我請客,就當是犒勞一下我這個努力的學生。”
封曲受寵若驚,若是別的老師這麽說,她肯定是找各種理由推辭了,可是練老師就不一樣了,練老師這麽說,她就覺得自己像個紮到了蘋果的刺猬,蹦蹦噠噠地跳來跳去,就像現在自己的心髒。
“好啊!謝謝老師。”
走在樓道裏,封曲問“老師,我們這次英語考試難不難?透漏下?”
“如果是我出的,我就告訴你了!可這次的題可不是我出的,我也不知道。不過你既然努力了,問題應該不大。”
“那老師是不是也覺得這次考試很重要?畢竟是高三上學期的期末考試。”
練清遠眉頭微皺,卻又笑出了聲。
“其實每次考試的作用都只是自我檢測,重要性應該都是一樣的。但是對于獎學金的話,期末是蠻重的要。但如果你每天都好好學習,最後考好是水到渠成的,所以不要太擔心。”
“可是老師,我緊張,超級緊張,早飯都吃不下去。”
封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要抓在手裏不放,就可以解救淹沒在大海中的自己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答案,封曲的情緒有些激動,說話的時候頭與肩就像是被兩根繩子牽扯,一起向前傾去,頭于肩就像要成個拱形。
“放輕松,只要有實力,你總會成功。我們無法控制許多因素,但這些不定的因素是不會占主要地位的,起決定性的還是你的實力。而你緊張,就是加大不可控因素所占比例,這樣的話,你的實力會很難發揮出來,結果的不确定性就會加大,所以這是百害無一利的。”
“那…”封曲還沒說完,練清遠就拿鑰匙敲了一下封曲的腦袋,她腳下一僵,差點踏空了過去,幸好旁邊就是扶手,她瞬間就抓緊了上去,避免了一場禍事。
練清遠覺得身邊這個女孩已經着魔了,這種着魔有一定的作用,可是不能深陷進去,她這樣兩三句離不開學習,練清遠真怕她陷得太深,最後會有反作用。
作為一個老師,他希望盡自己能力拂去她頭上的陰霾,讓她不止撒出陽光,自己也可以受到陽光普照,也更希望,這陽光可以照在封曲的心裏。
“封曲,你別魔怔了!好好地吃頓飯,不要再想這些了,別把胃餓壞了。”練清遠也挺擔心等會兒封曲連午飯都吃不下了。
正要出樓道,便有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來。“練老師!這是要去吃飯麽?”這聲音急得很,仿佛就怕聽的人走了,要硬塞進那人的耳朵。
封曲停下腳步,扭過頭去說老師好。李老師正兩步并一步地走過來,白白的臉龐停在練老師的身旁。
這個人是封曲的歷史老師,平時甚是活潑,甚至和班裏男生打成一片,但有時候會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摔講臺翻臉,直接走出去不上課了,只記得當時正在看書,突然聽見嘩啦啦的聲響,封曲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見班長和課代表跟着出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
雖然這老師年輕奔放,但封曲覺得她就是個□□,誰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爆發,而自己可能會稀裏糊塗地變成那根□□,每次還是避着好。
練清遠對李雯說:“我們正要去吃飯,李老師有什麽事麽?”
“沒有,我也想着要去吃飯,那就一起吧。”其實李雯本來想着等會兒去飯堂買了帶回去吃,但既然練清遠也在,便改了原定的計劃。
封曲頭有些大,這情況,感覺頭上頂了磚頭似的,壓得她不禁皺起了眉頭。想着等會兒跟歷史老師一起吃飯,她還是別吃了,但直接走會不會很尴尬,都跟練老師約好了,二者擇其一,封曲其實心裏早有了定奪。
“老師,那我就先走了。”
話是說出來了,但封曲覺得心上又壓了一塊石頭。封曲就這麽直視着練清遠的眼睛,練清遠垂下眼眸看着封曲,水一樣的清澈,封曲仿佛看見了他眼裏的自己,那麽小,那麽慌張,一切都無處可遁。
封曲覺得一股冷氣竄升上來,莫不是老師全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像是入了洞的蛇又被扯了出來,暴露在寒冬裏,雖然蛇感覺不到冷,但封曲全權替它受着。
不知是時間過得太慢還是自己笑得太開,上揚的嘴角已經微僵。
練清遠笑了笑,拍了下封曲的肩膀,“走吧,一起,別擔心!”說完便虛攬着封曲的肩膀,去了食堂。
“吃什麽?”練清遠問封曲,順便看了一眼李雯。
“不知道。”封曲本來就餓過了頭,經過剛才的心驚膽戰,現在更是毫無胃口。
“我去吃米。”李雯說着,看了看練清遠,微笑的眼睛流露出內心的試探,好像對方跟着一起吃米關系就可以誇一大步似的。
練清遠拍了拍封曲說:“那我們去吃面。”
“行。”
練清遠買完了,封曲排在他後面。封曲選完飯後,練清遠直接用自己的卡刷了。
“謝謝老師。”封曲很開心可以吃到練老師請的面,這跟平時的面是不一樣的,她捧着這碗面就跟捧着個紫水晶似的,兩眼看着面直放光。
這時候的食堂已經沒有那麽擁擠,只是座位被占得滿滿的。練清遠在臺上看了看,帶着封曲來到了一個學生剛走的空位。練清遠放下碗,坐了下來,可是封曲就很猶豫了。
只有兩個座位?難道歷史老師不來和我們一起吃麽?萬一她來了那豈不是很尴尬?會不會練老師算準了旁邊的同學會走?總不會到時候歷史老師來了我還要讓位吧?
練清遠看着封曲以及其慢的動作坐下,仿佛是個皮影人,被人控制着身體,動作僵硬。
“快吃吧!等會兒面坨了。”練清遠把封曲碗上其中一只筷子對調過頭,讓兩只筷子齊了順序。
“好,謝謝老師。”既然練老師如此淡定,封曲覺得自己想那麽多是真的沒有必要,平添煩惱。
只是跟練清遠一起吃飯,封曲覺得輕松多了,配上熱呼呼的面條,她大快朵頤,胃裏也舒服了很多。飯吃完了,封曲看着對面坐的練清遠,不自主的就問道:“老師,我們英語考什麽啊?”
練清遠婉轉地笑了,這姑娘看了自己那麽久原來是想問這個!
“這次卷子不是我出的,我也不知道。”練清遠無奈地攤了攤手。
“我要是知道,我肯定透露給你!”
“真的!”封曲意想不到原來練老師這麽通情達理,可是,練老師若是真的要透露,封曲倒是不敢再問了。
“老師,幸虧你不知道……”
然而等到下午考英語的時候,封曲看見上面黑白分明六個字:出題人:練清遠。雖然也有別的老師參與,但封曲當時還是跟喝了中藥一樣,那滋味真是難以形容。
作者有話要說: 皮皮練,淘氣
☆、第 9 章
末考後的第一個周末,封曲坐在公交車上,手裏拿着歷史筆記。自從期末考試之後,她已經背了這是第二遍了,清晰的框架顯示在腦子裏,可是這還不夠,封曲恨不得将這些刻在神經上,所以只有背,一直背,背幾千遍幾萬遍…
背着背着,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看向窗外,用手把淚水抹去,嘴裏依舊說着書本內容。手上粘粘的,擦去的淚水附在了筆記本上,那因汗水漬而凹凸的紙再次濕潤。
上次考試不僅沒有進步,而且在班裏還退了一個名次!封曲看到成績單的時候,腳像滲在了地裏,怎麽也挪不動,嗓子眼連唾液也咽不下去,靜默地記完考試成績,回到座位上。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封曲一直看了兩節自習課。
當做了所有自己可以做的,可一切還停留在原地,這時候要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可以繼續向前!封曲已經變成了一棵樹,她想蔭冠澎湃,可是如今連添葉加枝都成了奢望,還未等到夏天,冬季就來了,冬季沒有終期,嚴寒呼嘯而至。大樹變成朽木來抵禦嚴寒,放棄了生,就不會感受到痛。
課間的時候,封曲出去走廊,站在走廊最靠裏的窗口,繼續看月亮。
“這次英語考得不錯!”那天晚上是練清遠的自習,他看見封曲一個姿勢保持了兩節課,就趁下課時間,找她說說話。
“謝謝老師,可是這次文綜沒考好,我退步了。”封曲好像說的不是自己。
“你現在很傷心?”練清遠看不出封曲的悲傷,但以自己對她的了解,在學習方面,封曲不會這麽淡然。
“我已經生無可戀了。”封曲一直保持着賞月的姿勢,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應付恭敬老師,心累!
“這個給你。”練清遠從兜裏掏出了一個陶瓷戒指,上面是個帶有紅鑽石眼睛的白兔子,還鑲有一朵七彩的花朵,那些都是用彩陶做的。
“我去法國看見的,覺得挺好看的,送給你。”
“真的給我了?老師?”封曲收回撐着頭的手,接過老師給的戒指。仔細地看了看,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老師。
“拿着吧,作為英語學習的獎勵。”
“謝謝老師,我會繼續努力的!”
練清遠笑了笑便離開了。
封曲手裏攥着那枚戒指,心情有些複雜,按說應該是非常高興的,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很難笑到心裏去。就像是在苦瓜上刷上了層蜜,一口咬下去,真的不是滋味。
封曲走到了練清遠的家門口,敲了門沒人,便給老師打了個電話,老師說讓她在門口等會兒。
“叮~”
電梯開了,練清遠拿着一盒藥走過來。看見封曲在,他有些驚訝。
“抱歉,來晚了。最近有些感冒,腦子都糊塗了!”他順手拿起封曲放在地上的包,放在了黑色絨布沙發上。
練清遠給封曲倒了杯熱水,自己拿着感冒顆粒也沖了一杯。
本來練清遠覺得封曲已經不需要英語補習了,所以打算再上最後一節課,順帶着把那個兔子戒指在最後一節課給她。最近感冒了,今天有點發燒,想着多出點汗就過去了,但一直不見好,今天翻櫃子,發現兔子戒指已經送了出去,就想着可能已經上過課了,便出去買藥了。
“你先坐着等會兒。”
封曲應了聲。黑白相間的大理石茶幾上,在正中央,放了一盒巧克力,封曲拿了一個吃,吃完了又拿了一個,封曲雖然吃過了飯,可現在她看見什麽都想吃,可能是抑郁之氣囤積從而轉變成了食欲。
封曲也沒刻意控制自己,放開了吃,一個又一個。以前練清遠也經常拿出吃的放在茶幾上,讓封曲随意,可她基本上都是不碰的。
練清遠在屋裏叫封曲,封曲趕忙擦了擦嘴提着書包進去。
練清遠穿了件黑色皮衣,坐在高腳凳上等封曲進來。
“老師,你腿好長!”今天的凳子換成了餐廳吧臺那裏的高腳凳,練清遠還穿了個短上衣,腿的長度把封曲震住了。
“今天眼神怎麽這麽好!快過來。”
過了二十分鐘,練清遠先讓封曲寫題,他自己先緩緩,整理一下思路。可事實證明,練清遠非但沒有更清醒,反而更瞌睡了,就像有人一直在他腦子裏唱安眠曲。
封曲正在做題,可肚子的存在感逐漸增強,腹痛得厲害。
“老師,我去個廁所。”
完了,竟然來例假了!衛生巾還在書包裏!封曲琢磨着怎麽出去拿了再進來,還能不尴尬。想了好多種方法,可都走不通,最後又怕在廁所待得時間太長了,所以化散為一,還是直接面對吧。
坨着背出去,手不自覺地按在腹部,走到書包那裏,因為書包也在桌子上,她是一定會被練清遠看見的。
“怎麽了,封曲?”練清遠看這個姑娘的樣子不對勁,臉色也是煞白。
封曲只是搖了搖頭,拿起書包裏的衛生巾就重返廁所。腹痛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神經,她并沒有顧及到那粉得亮亮的東西帶來的尴尬。
細數下來,封曲已經一個多月沒有來例假了,按正常的話,那段日子正在備考,睡得晚壓力也大,又逢月考失利,她更覺得壓抑難平,這次推遲了這麽久。
所有疼痛都一擁而上,她現在連腰也直不起來了,腹部就想有一支手在把子宮揉壓,她真想拿刀刨開看看。
封曲出來的時候,練清遠已經到了一杯水,水裏放了兩片姜。
“封曲,肚子很痛麽?把水喝了。”練清遠半扶着封曲到椅子上。
封曲弓腰趴在桌子上,皺着眉頭,閉着眼睛。
練清遠不知道痛經這麽厲害,一時間也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他搓了搓手,把手附在封曲的腹部,滾燙的大掌下是一雙冰涼僵硬的小手。
練清遠一個激靈,沒想到她的手這麽涼,可是下一秒,他就把手覆了上去,火燒般的身體也渴望冰涼的觸感。
封曲不自覺地把那雙熱掌蓋在腹部,直接貼着衣服,就像是個暖寶寶,很舒服。練清遠和封曲安靜地坐着,練清遠一手支着頭睡着了,封曲還是趴着,因為腹痛而不想動一下。
“阿嚏!”
“冷了?”練清遠被驚醒了,因瞌睡而沉重的眼皮折得很深,他看了看表,還不到三點。
“躺床上吧,蓋上被子,今天的課不上了。”
練清遠扶着封曲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又出去拿了個熱水袋,讓她放在肚子上,自己坐在床沿。
封曲躺床上,感受到黑絨棉的柔軟。她眯着眼睛,看見練清遠在眼前搖搖晃晃,像個硬要逞能的不倒翁,還是個閉着眼的。
“老師,你躺那裏吧。”
封曲用手扯練清遠的胳膊,想把他往身邊拉。
練清遠溫柔地把封曲的手放進被子裏,自己繞到床的另一側,躺在了被子上。
“老師,被子。”封曲弱弱地說,仿佛嗓子被掐住了。
“睡吧。”練清遠繼續躺在被子上,他給封曲掖了掖被子,自己也閉上眼睛。
一室寂靜,米白麻布的窗簾因為光線變暗而逐漸染上黑色,十一月份的天已經黑得很早,室外流動的人越來越多,燈光挂上店鋪,炒菜的鍋鏟相撞聲飄出窗子,帶着菜香在街上肆意游蕩。
封曲醒的時候,房間一片漆黑,唯有窗子的四方空間顯着深藍色,面前的珠簾還帶了些晶瑩光點。
封曲扭過頭,看見練清遠還在睡覺,身上蓋了一個厚毯子,毯子跟床一樣大,所以這樣看來,封曲是蓋了兩層,怪不得剛剛還覺得有些出汗。不過是應該加個被子,如果是現在的晚上,身上的這個被子算是薄的,也難怪練老師會發燒。
輕手輕腳地下床,從書包裏拿出手機,當封曲看見時間的那一剎那,好像雷公正好抛下一個雷,正中地落在封曲頭上。
七點了!!!!
天啊,已經七點了!晚自習已經開始了,自己遲到了!而且還沒給班主任請假,老師不會因此找她事吧?那個男人婆就喜歡瞎叨叨,每次因為一點小事就要說個半天,沒點男人應有的雷厲風行。
上次就是因為去找練老師上課而沒有找他請假,在辦公室門口是放過她了,那是因為練老師就在裏面,結果第二天,他就逮着自己在走廊上羅嗦半天,還不能反駁一句,如果自己說了一句,那談話的時間就可能再多出十分鐘。
一個大男人,身材跟根兒蔥似的,扭扭捏捏,肩不能扛手不能擡的,就會用權利來壓制,好像只要自己是班主任,說什麽都是對的,是這個班的學生,就要服從命令······
越想越氣,封曲本來還有些怕,但現在心裏有一團火,感覺自己不去就像是為民除害了似的,她把手機收了回去,拿出一片衛生巾去換了。
匆匆忙忙,封曲從衛生間輕聲地跑了出來,剛剛她發現自己漏了,秒秒鐘想到練清遠的床。拿手機仔細地照了照,黑色的床單上并沒有顯示出異樣,噓了口氣。擡頭,封曲瞬間石化。
練清遠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封曲。
聽見了一些動靜,練清遠就醒了,看見身邊沒人,想着封曲是不是自己已經走了,正想坐起身發個短信問問,就看見封曲邁着大步從外面進來,然後拿着手機在看床單。
“有什麽東西丢了麽?”
“沒有,沒事兒!”封曲站起來不自然地說。
“現在還疼麽?”
黑暗中,封曲看不清練清遠的臉,只有那雙眼睛在閃閃發光。會發光的眼睛散發着溫暖的關切,封曲真切地感受得到。
“不是很疼了,謝謝老師。”
“老師,你還發燒麽,要不要現在量量?體溫計我記得書桌上放了個。”說完便要去拿,黑漆漆的屋子,封曲只能憑印象去摸,剛剛摸到,眼前突然一亮。
“小笨蛋,都不知道開燈麽?”練清遠斜靠在牆上,笑着對封曲說。
封曲朝他笑了笑,就掏出體溫計看刻度,把銀線甩到下面才遞給練清遠。
“37.6,還有些低燒,老師,你的被子該換個厚一點的了,這個太薄了。”封曲将體溫計收回去,放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你不急着去上課?”
練清遠剛剛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半了。平常這個姑娘一直很循規蹈矩,從來不遲到,上課也沒睡過覺,作業也及時上交,這次也是反常,她一直不緊不慢,感覺與平常不一樣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