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樓上傳來沉悶緩慢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倆的交談。
他們擡頭往上看去, 看見一個拄着拐杖的阿婆扶着欄杆一步一停地緩慢往下走。
“你們,幹什麽的?”
老人吐字有些含糊。
林鶴夢先往上走了幾步, 扶着老人溫聲道:“阿婆,我們是來做入戶調查的,只簡單問幾個問題就走。”
“喔,”老人扭頭對着廚房喊了一聲,“紅啊,倒茶呃。”
廚房裏沒有人應。
兩人聽懂了“茶”這個字了,林鶴夢阻攔道:“阿婆,不用招呼,我們就聊兩句。”
“坐, 都坐。”老人家指着沙發道。
和一般的農村自建房相比,這家的裝修算得上很是有板有眼了。
客廳刷了大白牆,鋪了大塊瓷磚, 沙發是一組的, 還帶美人靠,有電視機, 電視櫃旁像模像樣地擺了些盆栽。
看得出是家裏寬綽時候弄的裝修。
顏籁遞了個眼神給林鶴夢,示意他陪老人,她則繼續研究那尊菩薩像。
她沒有見過金身像原樣, 她見到金烏寺那座金身像時它已經碎得七零八落了。
只是肉身菩薩不比其他有個大致統一模板的菩薩,肉身菩薩模樣大多是根據肉身塑的。
這尊小像正正就像在這, 只勘模樣,顏籁就覺得這有個四五分相似。
耳畔是林鶴夢正耐心地和老人溝通,忽然, 外邊的門響了幾聲,有車開了進來。
聽見了響動, 廚房裏的女人也抱着孩子走了出來。
路過客廳時她看了一眼顏籁和林鶴夢,接着又走了出去。
顏籁和林鶴夢都順着她的身影往外看。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門外,女人問。
低沉的男聲回答道:“別說了,這幾天城裏到處是警察,游客都少了,根本沒什麽生意!”
這男人的聲音讓顏籁覺得有些耳熟,她看了眼林鶴夢,林鶴夢也向她挑了下眉,顯然倆人心裏有了同一個名字。
屋外,女人正和男人說着:“你小點聲,家裏也來人了......”
“警察?”男人拔高了聲音。
女人着急道:“一驚一乍做什麽?弄得和咱家有什麽一樣!”
聽了她這話,男人默了默。
他鎖上車,問:“警察到咱家來幹什麽?”
女人跟着他往裏走,小聲說:“說是問問情況......”
倆人說着走進了屋內。
一進門,他和顏籁就對上了目光,愣了下,接着就看到了坐着的林鶴夢,詫異道:“嚯,怎麽是你們?”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一而再見面的面包車司機。
前幾回顏籁覺得不像巧合,但這回是他倆撞到人家家裏來了,這就不得不信是巧合了。
顏籁也頗為意外:“王師傅,這是你家?”
“對,哎,怎麽這麽巧!”男人大笑着走了進來。
“你帶帶幺娃兒,我去做飯。”女人将孩子遞給他。
他一邊接過女人懷裏還在吮吸奶嘴的娃娃,一邊說着,“正好到飯點了,你們留下來吃個飯吧?”
他這反應,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他倆怎麽從游客又變成公職人員了。
顏籁心細如發,種種疑點她都暗記在心,面上只順着他的話道:“不了,叔,我們問問情況就走了。”
杵着拐杖的老人蹒跚着挪動着小腳走向沙發,含糊說着:“我叫他們喝水都不喝。”
男人雙臂抱着孩子,往肩上一攬,視線滿不在意地掃過老人,又朗聲道:“別客氣,到這就和到自己家一樣,音紅,家裏還有沒有水果?”
被叫為“音紅”的女人顯然沒有丈夫那麽好客,在廚房裏扯着嗓子說:“哪還有什麽水果?你侄子送的那兩箱蘋果早被你送人情送完了,現在櫃子裏還有兩個爛蘋果,誰吃啊?”
男人眼睛一瞪,“沒了不知道下山買?家裏來了客,連個蘋果都沒有!說出來讓人笑話!”
眼看着就要引發一場家庭矛盾了,顏籁正不知怎麽打斷,林鶴夢出聲道:“王師傅,我們還得去下一家,就不久留了,方便問幾個問題嗎?”
他都這麽說了,男人也不再挽留,抱着孩子坐下後,一邊把玩着孩子的玩具,一邊同他聊了幾句。
這個家庭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內”,女人在廚房忙活,難得露一面,男人則下了班就回來逗逗孩子、招呼招呼客人。
阿婆見幫不上忙,從茶幾底下掏出一包泡泡米,用幹癟的嘴唇抿了幾粒吃着玩,那雙衰老耷拉的眼睛一直睨着顏籁。
顏籁在那尊佛像前觀察了許久,久到男人都問她:“你也喜歡這佛像啊。”
雖然感覺這樣有些冒犯,顏籁還是沒忍住問:“王師傅,能拿下來給我仔細看看嗎?”
“你看吧。”
男人很是大方,怕顏籁不好意思碰,還特意走過來,幫她将佛像從供臺上拿了下來。
老人顯然有些微詞,但對自己兒子又舍不得責怪,只是在一旁瞅着,有些不滿地哼哼。
顏籁躬着腰,嚴謹地從口袋裏掏出了手套戴上,将佛像捧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男人摸不着頭腦地問她:“這佛像怎麽了?”
“王師傅,這是買的嗎?”顏籁側頭問。
“不是,”他稍頓,含糊說,“是我一個親戚送老人家的壽禮,怎麽了?”
顏籁将菩薩像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這是泥石蠟法的造像,手大腳大,底部完整沒有殘損,應該是明代的造物。”
男人一聽,驚了,“這真是文物?”
顏籁放下菩薩像,還是謹慎地說:“從外觀上看的确是明代的特點,你如果想确定,可以送去專門鑒定機構檢測。”
她這話顯然讓人激動了起來,男人朝着廚房喊道:“音紅!音紅!”
老人自然也聽明白了,激動地口水飛濺,只是嘟嘟囔囔地讓人聽不清楚。
“阿婆,王師傅,我這個只能做個初步判斷,不能算結論。”顏籁耐心說明。
男人還是難掩喜色,追問顏籁:“那你能說說你覺得這個值多少錢嗎?”
聽到這個問題,老人忍不住了,她起身蹒跚着走過來,伸手在自己兒子後背上用力拍了兩巴掌,又掐了他幾下,年邁的手都擰出了青筋。
男人吃痛,大聲叫道:“老婆子!我就問問!”
兒媳婦終于從廚房出來了,擦着手道:“怎麽了?怎麽了?”
“這菩薩是古董。”男人指着佛像道。
女人瞪圓了眼,“啥子古董哦?”
林鶴夢也意識到這東西或許價值不菲,适時插話問:“王師傅,你剛剛說這是你親戚送來的,能問問你親戚是做什麽的嗎?”
女人心直口快,“東保兒現在可是做工程的大老板,山上的物流集貨中心就是他拉攏的,可惜……”
她還沒說完,男人就急喝了一句:“說這些幹什麽!還嫌不夠丢人?”
女人被吓一跳,縮了縮肩膀,接着不服氣地對吼道:“沖我吼啥子嘛?我啷個曉得你們男人的事嘛?”
顏籁眉心一跳,敏銳察覺到一根纖細的線索此時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她的思維極快,幾乎是在女人說完話的下一秒她就有了猜測,但她喉嚨滾了滾,一時竟卡殼了。
一只手臂搭在了她肩上,她一回頭,看見了林鶴夢平靜的神色。
“王師傅,方便和我們聊一聊你這個親戚嗎?”他說。
男人抱着孩子的手臂颠了颠,神色莫名,好一會兒,他粗聲說:“沒啥好說的,他幹的這事,讓我們老王家在整個金烏山都擡不起頭來,我們老王家沒他這個人!”
那年邁的阿婆又怒不可遏地朝他動起手來,這回她拿起拐杖,一個勁地朝他膝蓋上打,男人憤怒一踢:“老婆子!你啷個還不死噢!”
這又吵又打的動靜把孩子吓得憋了一汪眼淚,猝不及防地嚎啕大哭起來。
女人覺得這一切混亂都是他倆帶來的,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沖地将他倆往門外推:“你們咋個還不走!”
“嬢嬢,你們最後一次……”
顏籁還想再追問,林鶴夢拉住了她手臂,“滿滿,我們先出去。”
顏籁和林鶴夢在一片混亂中被推了出去,大木門也随之在他倆面前“砰”的一聲合上了。
聽着門裏的哭聲,鬧聲,顏籁腦子還有點發暈。她握着林鶴夢手臂道:“鶴哥,我倆來捋捋。”
“山裏的物流集貨中心是這個王師傅的親戚弄的,他親戚因為……姑且認作是因為資金不夠跑了,至今失蹤……鶴哥,你們法醫不是會看骨齡嗎?那具屍體,你們能不能看出來是多大年紀的?”
“三十歲到三十五歲之間。”林鶴夢篤定地說。
“那還是個年輕人……”
“鶴哥。”顏籁緊緊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說,“我真的覺得這是線索,你信我嗎?”
或許是覺得她的想法太發散,有點“見風就是雨”,她之前提的意見并沒有在警方眼裏引起什麽水花。
可是不偏不倚,藏屍的金身像和中斷的物流集貨中心兩件事一而再撞到她面前來。
現在她無憑無據,只有極其強烈的預感,她自己都都拿不準有幾分把握。
感性和理性還在掰腕子,她迫切需要一個人認同她的想法。
“我信你。”他微俯着身,淺色的眼睛與她對視着,又一次重複,“我一直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