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第8章 (2)

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從前,無法體會詩中含意,如今,行過一道又一道的驿站,狄國的邊關眼看就要近了,她才明白其中蒼涼。

二哥所派的和親使者,是他新收的謀臣,名喚司徒容若。

說起這位司徒容若,她早聞大名,都說是朝中驚才絕豔第一人,碰了面才發現,用谪仙下凡來形容,更加貼切。

他坐在馬上,一襲白衣如月,映着晨光之色,容貌比女子還美,長發并未像俗人一般挽起,反而垂蕩肩後,随風飛揚,有着青草般淡淡的氣息。

他細長的眼眸挑眉巧笑,嘴角彎成一抹明亮的弧度,神情卻有種捉摸不透的深邃,給人隐隐寒意。

說起來,二哥與風亦誠也算美男子,但在他面前,卻失了光華,有着天上人間的區別。

阿紫見到他,頓時有些心定。他身為和親使者,一定能保她一路無虞。

“公主。”

用了晚膳,沐浴妥當,他一如既往前來求見。

“怎麽,那人又出現了?”阿紫心頭一緊,彷佛在與他打暗語。

司徒容若笑意從容明亮,“公主猜得沒錯。”

她聽見自己“啊”了一聲,怔怔坐在椅上,半晌無語。

已經是第幾次了?她有些記不清,只知道每到一處驿站,總會有人搶先一步,替她安排妥當。

原本,這沒什麽離奇的,想來她一個公主遠嫁和親,各地驿館接到消息,自會隆重迎接,然而她很明白,這并非官方的安排。

第一次,有人将她的房間用紫色的紗簾裝飾,輕軟如煙,她告訴自己,這是驿館知道她素愛紫色,特意讨好,所以并沒放在心上。

第二次,有人送上魚羹一碗,她告訴自己,不過湊巧而已,魚羹是再普通不過的食物,只是,會讓她想起絕俠谷的味道。

然而,第三次、第四次,她再也容不得自己無所謂,不論是送上的衣衫、器物、香薰、脂粉,皆是她所好,而且,有些喜好,她從未對外人說過……

“是二哥安排的嗎?”錯愕中,她問司徒容若。

“太子只吩咐驿館一切從簡,畢竟現在開戰在即,怕惹民間議論皇族奢華。”他掀起一抹紫紗,意味深長地道:“這樣的房間美侖美奂,卻只住一晚,未免太過鋪張了。”

“今天又送了什麽?”阿紫忍不住問道。

“一對雀兒。”

司徒容若拍了拍掌,宮婢便将籠子提了進來,一臉歡喜。

“公主,這雀兒可有趣呢!”宮婢興奮道,“送禮的人留了個哨子,只要吹兩聲,這雀兒便會飛到人的肩上,再吹兩聲,竟從廊上的盆景裏銜了片花葉過來!”

阿紫頓時臉色刷白,十指扣住那鳥籠上的圍欄,顫栗良久,仍未鎮靜。

他嗎?是他嗎?

他一直尾随着她,都跟到這裏來了?為什麽……不現身呢?

二哥沒有将他送回絕俠谷嗎?又或者,他打敗了蕭冀遠,擅自逃走了?

他的傷已經痊癒了嗎?前幾天又下雪了,他應該過了兩年以來第一個舒坦的冬夜吧?

滿腹疑問,她沖到窗前,想試試能不能發現他的身影,然而,窗外一片冰凍平原的枯燥景色,什麽也沒有……

“公主知道是誰了?”司徒容若踱過來,莞爾道。

她咬着唇,不敢說确定,只怕空歡喜一場,欣悅化為夢境。

“這裏,還有一張字條呢。”他忽然提醒她,“擱在鳥籠裏,恐怕也是那人留下的。”

“字條?”她一把抓了過來,想攤開,卻一陣害怕,愣在那裏。

“不如微臣替公主瞧瞧?”司徒容若很懂得看人眼色,淡淡提議。

阿紫神游一般,默默将字條遞過去,雙眸凝視半空中,也不知在看什麽。

“紫霞閣中玉生煙,千拾殿下總成約。青山綠水無賞期,明月梅花終有夢。”他徐徐念着,随即挑眉不解,“是詩嗎?看來這個人詩才平平啊。”

呵,他一個習武的,能做出這四句,已算不易了。

在她眼裏,這詩倒比千古名句更令她動容。

“什麽意思呢?”司徒容若似在旁敲側擊,“青山綠水無賞期——是說,再也看不到了,還是沒有觀賞的期限?彷佛有些語病呢。”

阿紫不由得笑了,嘴角才掀起,淚水便落了下來。

這意思,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懂得。青山綠水終究在,不必急于一時,留得明月與梅花,贈與天涯枕夢人。

可是,如今的她,還有夢嗎?

關山飛度,一路風塵,行了這麽久,總算到達永寧。

永寧,地屬狄國,與齊朝交界的地方,據說也算狄國第一繁華之城,此地商旅交錯,縱橫開合。

然而,阿紫卻覺得,這裏比起齊朝任何一個小城來,都算貧窮冷清,難怪狄國處心積慮要入侵南下,望着他人秀麗山河、田原肥美,怎能不起歹心?

莊于君親自前來迎接她,這次也是他親領兵馬犯境挑釁,真可謂肩挑日月,和親與入侵,兩不耽誤。

好幾年不見,他已經從當年膽小纖弱的少年,變成高大黝黑的北方男兒,一襲铠甲铮铮作響,滿面春風好不得意。

“公主,久違了。”莊于君向她微微颔首。

阿紫披着白狐大氅,仍用淡紫綢緞襯裏,輕輕一掀,露出嬌俏顏色,彷佛雪地升紫煙。

她坐在長榻上,并不起身,擺明不想和他多加寒暄。

“多謝三皇子親自迎接,”阿紫冷淡道,“只是本公主現下乏了,改日再敘,如何?”

“看來公主對本王的态度一如既往啊,從前不耐煩,如今更不耐煩。”莊于君低笑,“如此怎麽相守一輩子?”

阿紫厭倦地轉過頭去,“一輩子”這三個字像針一般紮着她心。

同樣的天荒地老,換了一個男人,為何,卻如此讨厭?

“公主,本殿下還有禮物要送你呢,”莊于君掃了手下一眼,“去,把那東西帶進來!”

侍衛行禮,轉身自門外牽進一頭龐然大物。

乍見,四周皆驚,不禁駭嘆,齊朝使團皆變了臉色,莊于君等人卻滿是大仇得報的快感。

阿紫聞到動物的騷味,不禁回眸,卻見那侍衛正牽着一只白虎,立在不遠處。白虎雄姿矯健,鼻下發出咻咻之聲,目光如炬地瞪着她,若非項上有皮圈拉着,說不定下一瞬它就會飛撲過來,将她撕裂。

“公主不認識它了嗎?”莊于君一臉戲谑,“這還是當年公主送給我的呢。”

呵,當年圓頭圓腦的小老虎,如今竟變成這兇猛惡獸了?本以為他早将它給扔棄,沒想到養了這麽多年。

阿紫眉間一凝,湧起不祥預感。

“本殿下有樁心事,這麽多年積郁胸間。”莊于君看好戲似地打量着她,“公主不是一直說我膽小嗎?這白虎可是本殿下一手養大的,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公主瞧瞧,本殿下非你所說的那般沒用!”

想不到當年她為了拒婚而耍的小伎倆,倒是激發了他的鬥志。很好啊,無心插柳,柳卻成蔭了。

“這白虎喜歡紫色,”他眸裏閃爍一絲陰冷,“本殿下素來把它愛吃的食物放在稻草人裏,而那稻草人,披着紫紗。”

阿紫一怔,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來,這莊于君不只膽小,心胸還窄得可怕。他做了這麽多事,就是為了報複她?名義是癡情不忘,想娶她為妻,實際上是為了當面羞辱她、折磨她吧?

“本殿下若命人放手,公主以為這白虎會如何?”他挑眉緊盯着她。

“三皇子,請不要無禮!”齊朝使團急切地道。

“當年公主說本殿下膽小,如今面對同樣一只虎,怎麽公主也花容失色了?”莊于君仰天大笑,“還以為多有勇氣呢!”

白虎大概餓了,此刻看到阿紫白氅下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顏色,頓時焦躁難安,不斷發出低吼,顫動的雄軀似乎就要從侍衛手中掙脫,惹得四下衆人皆驚,紛紛護住公主,劍拔弩張。

阿紫凝眸瞧着眼前的一切,思緒在沉默中飄浮。

反正她已是中毒之人,不久于世,若真被白虎所噬……齊朝便有藉口贏得這場戰争吧?

本以為,她犧牲了自己的幸福,至少可以換來一天的和平,誰料想,終究止不住金戈鐵馬。

臨行之前,她對莊于君還有幾分愧疚,但此刻,一報還一報,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

正思忖着,只覺四下喧嘩聲如潮水将自己擁住,忽然,門外卻傳來短琴清音。

彷佛上蒼恩賜的休止符,霎時諸人都靜了下來。

那琴音,清心寡慾,迷惑心神,就連白虎聽了也倏忽乖巧,嗚咽一聲即趴到地上,猛獸頓化為大貓咪。

阿紫詫異地看着門簾,卻見一襲白衣踱入,司徒容若手持短琴,笑顏如雪域繁花。

“容若見過三皇子。”他收起了琴,向莊于君徐行為臣之禮。

“原來是先生,”莊于君回過神來,輕哼道:“多年未見,聽說先生已投誠齊朝太子。”

“容若是來提醒三皇子,此處為永寧,若南齊公主在咱們北狄地界發生了什麽不幸,後果不堪設想。”司徒容若欠身提醒。

“咱們北狄?”他不禁嘲諷,“虧先生還把自己當狄國人。”

“容若曾在狄國當差數年,狄國如我第二故鄉,不可忘。”依舊從容的微笑。

“謝先生提醒!”莊于君不滿的拂袖而去,“公主舟車勞頓,本殿下就不打擾了。”

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随着先前嚣張的氣焰而去,阿紫強撐的心神彷佛在這一刻崩潰,身子一軟,幸得司徒容若扶住。

“公主不必害怕,沒事了。”他安慰道。

阿紫舒出一口氣,心跳如麻。

她不是怕死,只不過,就這樣死了,太不甘心……她還沒有見到那個一直尾随她的人呢。

為什麽,看到她身陷險境,他依舊不肯露面?方才,連司徒容若都趕來救她,他如在附近,真能按捺得住?

“沒想到莊于君會對公主如此無禮,”司徒容若卻又勾起笑弧,“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公主如此聰明,不必微臣多言了吧?”

什麽意思?他又在暗示她什麽?

她不解地望着司徒容若,猜不透那美豔笑顏下藏着什麽,看透了她幾分,又站在她這邊幾分?

她心中一片混亂,但稍過片刻,又彷佛撥雲見日,不老實的心性在耳邊提醒着她,似乎,可以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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