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燒樓

第72章 、燒樓

“你不知道嗎?整個憶江屏的大商戶都去薛府喝喜酒了, 我們這小商小店,實在是湊不上一張請柬,要不然我也會去的。”

顏都腦子裏亂哄哄的,那老板說了好大一串他都沒有聽清, 抓起他的衣領逼問:“她怎麽可能會出嫁?你騙我!你弄錯了!”

老板萬萬沒有想到, 剛剛還和和氣氣的少年, 一下子就變得如此狂躁, 忙說:“是真的呀,憶江屏就這麽一個薛姓人家, 那家小姐姓薛名青葵, 年方十五, 模樣嬌憨……”

顏都渾身漫出冷氣, 打斷他的話, 抓着他衣領的手竟然在顫抖,問:“和誰成親?”

“就是那祝府的大公子祝長訣啊, 聽說兩人青梅竹馬……”他的話還沒有說完, 眼前的少年就已經如一股烈風一般,沖出了他的店鋪。

顏都大步沖了出去, 可是那老板的聲音, 卻如潮水一般往他耳裏洶湧地灌, 不遠處有唢吶鑼鼓的聲音響起, 那些喜慶歡騰的音樂也同時灌入他的耳裏,他感覺自己像是要被淹沒了一般,這些聲音淹得他喘不過氣來。

“薛青葵, 你怎麽能如此狠心?”

他對着人群往來不斷的長街大吼, 像個瘋子一般。

“你要成親為什麽不等我回來?為什麽連讓我知道的權利都不給我?”

他以為她至少是對自己有點情義的, 可是卻沒有想到, 僅僅三天而已,她就和祝長訣成親了。

他讓她務必等他,可是她轉眼就把他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好歹,好歹也該等他回來吧。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嗎?就這麽想嫁給他嗎?”街道上的路人全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他,而且還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都在說:“這人瘋了吧?”

渾渾噩噩間,他已經走到了那些奏樂聲附近,他的眼睛被怒火怨氣沖得迷離,他看不清那些奏樂的人,也不想看清,對着他們大聲咆哮:“別敲了!”

這是一間樂坊,門口的青石板上,站了七八個年輕小徒弟在敲鑼打鼓。那些人只當他是個傻子,還派了夥計來吆喝他,“走,快走,別擋着我們練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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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都卻像聽不到他們的話一樣,只能聽見那些歡慶的奏樂聲。他怒火攻心,長臂一揚,所有人便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與手臂一般,唢吶無法再吹響,鑼鼓也無法再敲打,所有的奏樂聲都戛然而止。

“誰允許你嫁人的?誰允許的?!”他發狂怒吼,俨然是一頭受了刺激的小獅子。

奏樂聲停下了,可是他心裏的咆哮卻沒有停下。

他離開了這裏,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正在辦酒席的薛府而去。

朱漆紅門大大敞開,镌刻着薛府二字的黑檀木匾額上,挂着兩條火豔的紅綢,如紅雲般瀉下,象征着大婚的喜慶。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許久,望着那座朱紅色的高門,第一次覺得這裏這麽陌生,他在這裏待了将近一個月,有時候,他都快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了。

可是今日走到這裏,他才知道,這裏永遠不可能成為他的家。

陌生感席卷而來,他仿佛像一個乞讨的乞丐,傻兮兮地站在別人家門前,渴望着別人能夠施舍他一點愛。

呵,多麽可笑啊。

原來,動情的人就只是他一個而已。

門口的兩位小厮是認識他的,看到他回來,也沒有攔,直接放他進去了。

此時已近黃昏,橘色的殘陽滑下鳳凰長尾的飛檐,隔遠了看,就像是高高挂起了一盞紅澄澄的圓燈籠。

府裏很是熱鬧,比那天她生辰宴會時還要熱鬧,推杯換盞之聲闖入耳膜,恭喜祝賀聊笑的聲音全都狠狠往他心上砸,他痛苦地捂住了雙耳,顫抖着雙肩,疾步在走廊上奔走。

下人們都在前廳院子裏伺候,走廊上一個人也不見,但是沿路卻挂着鮮紅的喜綢,圓柱上還貼了大紅囍字的剪紙,就連檐下的燈籠上都貼滿了紅色的囍字,每一樣都刺痛着他的眼。

他拔出彎刀,刺破那些豔紅的燈籠,劃碎那些長長的喜綢,眼睛裏滿是猩紅的光。

“成親?呵呵呵……”他發瘋地大笑了起來,笑的卻是這個可笑的自己。

他穿過這條漫長的曲廊,來到了熟悉的明月閣樓下。

可是,他卻在拱月門口停下了腳步。他單手撐着白磚牆壁,緊閉着雙眸,咬緊了牙關,努力将心裏翻滾的氣血壓下去,嘴角勾起一個陰冷的笑,像怨鬼般的笑。

他膽怯了。

來之前氣勢洶洶,可真的走到這裏的時候,卻膽怯了。

在府外時,他憤怒得想要血洗整個薛府,可是真的走到這座鴉青色的閣樓時,他發現手中的刀卻提不起來了。

要殺了她嗎?

殺了,就再無牽挂了。

以後回到橘麓州,他也不用天天念着海對面的江南了。

他擡起長長的羽睫,看向二樓上,欄杆上紅紗飄浮,梁下的囍燈搖擺,曾經的明月閣二樓,她的閨房,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是他一生都不願舍去的夢境。他以為這個地方只屬于他與她,可是今時今日,這地方卻成為了她與另外一個人的婚房。

多麽荒唐啊,明明先前他們還在這裏親吻過,可是現如今她卻要與另外一個男人在這裏親熱。

呵……

他早知道的,她沒喜歡過他,從那個吻開始,就一直是自己在偷偷愛戀着她,像個可憐的乞讨鬼一樣。

她喜歡祝長訣,他一早就知道的,是他不該癡心妄想,企圖改變她對祝長訣十幾年的感情,這是一件多麽難的事情啊,偏生她還是個死腦筋。

他慢慢朝着樓梯上走去,每一步都是那麽的沉重煎熬。

在這短短的十八層臺階上,他想過很多種可能,一刀殺了她,又或是将她強行捋走,再或者是将她按倒在婚床上,狠狠地蹂躏她,之後再無情地将她抛棄。

可是,當真的走到她面前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殺了她?他動不了這個手。

捋走她?能捋去哪兒呢?她又不愛自己。

蹂躏她?這是不可能的。她心裏因為薛有道而造成的陰霾創傷還沒有愈合,他怎麽敢再在她心上添一刀疤,這無疑是在将她往死裏逼。

在她面前,他總是這樣容易心軟。

也許,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她嫁給了一直想嫁的人,而他原本也打算回橘麓州的,他們本該如此,重回陌路。

憶江屏是一場夢,明月閣也是一場夢,薛青葵更是他夢裏的夢,永遠也不會相擁。

他生氣的原因是,她沒有等他回來就這麽急不可耐地嫁人,她至少應該等他回來後,聽了他的告白,再狠狠地拒絕他一番,之後再轉身嫁給祝長訣的。

可是,她連機會都沒有給過他,就這樣急切地出嫁了。

多麽狠心的人吶。

他走上二樓的時候,手腕一轉,一股風暗暗湧向屋內,封住了裏面人的五感。他的目光看向屋內,那個安靜地坐在大紅床榻上的新娘子,因為被他封印了五感,所以她聽不見自己來了。

她乖巧地坐在床上,一身繁美火紅的紅嫁衣,将她身形籠罩得更加嬌小玲珑,就像一個精致的提線木偶。

她潔淨如蔥的兩只手交疊在腿上,兩根纖細的手指互絞在一起。她呀,都要嫁人了,還是這麽喜歡玩手。

像個孩子一樣。

大紅蓋頭将她的臉遮住,無法看到她的面容,但他知道,今日的她一定很美,很美。

最後一點晚霞的光沉入海底,屋子裏燃着兩根紅色大蠟燭,燭火微微跳動,将這婚房照得旖旎溫柔,而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邁開長腿,朝着屋裏的她走了去。

他走到她的面前,俯下了身,蹲在她身前,雙手握住了她交纏的那兩只手。

青葵此時并不知道他來了,她感受不到他的聲音、他的氣息,也感受不到他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如今五感被封,真成了一個光有美貌沒有感覺的瓷娃娃了。

她剛剛其實一直是坐在這裏發呆的,發了很久的呆,甚至忘記了摘掉自己頭上的蓋頭。

在整個發呆的過程中,她想的最多的就是顏都。她太想念他了,雖然才分別三天而已,可是她卻感覺分離了一生那麽長。

他不會再回來了,她今天打扮得這樣美,人生中第一次當新娘,可惜,他看不到。

今夜的劇情還會如期而來嗎?

她的宿命,會在今晚結束嗎?

顏都他,不回來殺她了嗎?

顏都此時正在撫摸她的手,像是在撫摸一塊上好的玉石,模樣深情又詭異,眉頭蹙了又蹙,低語輕喃:“小姐,嫁給喜歡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他微微一笑,桃花眼裏蕩漾起了一顆水珠,“我好羨慕你……我也好想娶我喜歡的姑娘……”

他喉頭酸澀,語調又緩又慢,拉起她的一只手,輕輕在她潔白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你說,如果這個世上沒有祝長訣,她會願意嫁給我嗎?”

沒有人回他,青葵聽不到他說的話。

他始終在自言自語。

“她不會的,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就注定了是悲劇。”

“那天下的那場蒙蒙細雨,就是為我們譜的最悲涼的曲。”

“從我為她撐起傘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是她的傀儡,永遠都不可能是別的。”

他的一只手沿着青葵的手臂慢慢往上攀延,游過瘦削的肩頭,雪白的玉頸,精致的下巴,最後停在了她塗了厚厚胭脂的唇上。

他在那柔軟的唇上摩挲了一會兒,終是掀開了她的紅蓋頭,臉貼了上去,親上了她的柔唇。

以往每次親她的時候,她都會戰栗,今日封了她的五感,她便毫無反應了,可是即使是毫無反應的她,也仍舊令他心動不已。

紅蓋頭再次覆下,将兩人的頭蓋住,她的唇是那樣的甜,膩得他心口滿滿的,只需要親一下,就能夠将他心裏的傷痛驅散幹淨。他多麽想,多麽想就這樣将她撲倒在後面的大床上,這樣,從今往後她就是他的人了。

可是,那樣她會恨死他的。

她會怨恨地仇視他,她還是不會愛他。

他想要的,不過是她能分他一點愛而已。

他松開了她的唇,揚起一個悲傷的笑來:“小姐,我要走了……我要回橘麓州了……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往後,我都不會再來憶江屏了。”

“這個吻,就是我對你最大的祝福。”

他挑起紅蓋頭,借着屋裏的紅燭,最後再看了她一眼,不許忘記我,否則……”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彎刀伺候。”

他手伸入衣襟,取出那枚修複好的貝殼禁步,替她系在了腰間,本來就是打算用這個來告別的,可沒有想到這告別,卻是永久的告別。

他本想将這枚貝殼送與她,讓她等自己從橘麓州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就娶她,可是,她卻等不及先嫁人了。

他的眸光落在她身後那頂綿軟大床上,心底的恨意又湧了上來,冷森森地啓唇:“小姐,可以允許我把這座明月閣燒了嗎?燒掉我那些愚不可及的夢,燒掉我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自言自語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同意了。你和他,換個地方洞房吧,別在這裏……”

說罷,他便抱着她下了樓,将她抱到了另外一處長廊上,然後轉身決絕地離去。等走到走廊盡頭時,他手腕向後一轉,一股風向她吹去,釋放了她身上的五感。

他回到明月閣樓上,俯瞰着這片搭滿了葡萄藤架的院子,曾經的歡聲笑語不複存在,曾經的溫情蜜蜜也不會回來,那個喜歡逗他的小姐,也再也不是他的小姐了。

此刻的他,任由心底的那枚惡魔的種子發芽開花,他手掌一擊,屋內的兩根紅蠟燭便傾倒了下來,落在了柔膩的輕紗上,火苗越燒越旺,而他嘴角的弧度也越來越大。

屋裏貼在柱上的囍字逐漸被燒化,紅綢與白紗融入了大火中,像鮮血在浸染整座明月閣。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從此,再也沒有那個為他彈琴唱曲的姑娘了。他要燒掉這段灰蒙蒙的情,燒掉這段不正常的愛。

窗臺上擺放着一個青色的花瓶,裏面插着一朵向日葵花,那是他為她摘來的,被她放在了屋子中養着。他長臂一伸,拿起那個花瓶狠狠地砸向了地上,瓷片四濺,水珠長流,而那朵明黃的花,也倒入了火光中,迎接着死亡的到來。

當火苗将他的眼染得通紅時,他轉身沒有留戀地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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