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93、送走
第93章 93、送走
不知何時, 顏都的手就握上了她細如楊柳的腰枝,而她就像是要把他撲倒了一般,整個空氣裏都彌漫着暧昧旖旎的氣息。
感受到他身體的熱度,青葵瑟縮了一下, 而他也在這時離開了她的唇, 可是手卻依然緊抱着她, 沒有松開。
他将她的頭按進了他的胸膛, 就這樣輕輕靠着,再也沒了其他動作。
過了好久, 青葵才輕啓嘴唇, 問道:“阿顏, 剛剛我來之前, 你是在哭嗎?”
顏都微微一愣, 說:“沒有,只是喝醉了, 趴一會兒。”
娘親告誡過他, 盡量不要哭,因為他一哭, 天就會下雨。
“為什麽要喝那麽多的酒?”
“想喝, 就喝了呗。”依舊是那副不願搭理人的語氣。
青葵靠在他的胸膛上, 看着樹梢上挂着的一個個小紅橘, 喃喃道:“你白天是不是生氣了?”
“是。我很生氣,我氣得都不想理你了。”
看到她出現在宮外的那一刻時,他氣得發抖, 恨不得将她留在那片海裏, 不再理她了。
若不是她自己跑出宮外, 會遇到商柳雀嗎?會被推下海裏嗎?
她要是肯好好待在宮裏, 好好待在他的身邊,就不會掉海裏去,也不會讓自己這麽擔心她。
“所以你就要送我走嗎?”青葵問。
顏都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道:“小葵,我今天去見我的舅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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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被鎖在海底龍宮中,鎖了一百年了,龍宮四周處處都是封印,他沒辦法出來,可我真的很想他能夠出來。”
“小時候,我娘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我去海裏看他,那時候,我一直認為他就是我爹,因為我娘很愛很愛他。”
“啊??”青葵很震驚,這不是不倫戀嗎?
顏都解釋道:“他們不是親兄妹,別亂想。”
“可是直到有一天,有另外一個男人出現在了海底,他帶走了娘親和我,那個人讓我叫他爹,但我知道,娘親其實是不樂意的。”
“我一直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直到今日,舅舅才告訴我,我爹其實是因為有一次我娘中了那種藥,他為了救她所以才在一起的,就因為那一次,我娘就懷了我,其實我娘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爹,都是我爹在一廂情願。”
青葵驚愕地擡眼,他的身世竟是這般……
“後來,我娘生下我之後,也一直不肯回橘麓州,帶着我在外面漂泊,她每天都會去海底看舅舅,她一直在想辦法救他出去。舅舅或許愛屋及烏,他很是喜歡我,會給我講很多很多的事,我也很喜歡他,在我認知裏,他就是我的爹。”
“可是我真正的爹出現了,這讓我很痛苦,那個時候我脾氣很不好,我不喜歡我爹,我們常常吵架。我真正恨他是因為,那次我娘死的時候,她被血麟衛殺死的時候,他帶着我轉身就走了,他抛棄我娘走了,他帶我去了風懸樓,把我那五十年的記憶全抹去了,他将這樣一個全新的我帶回了橘麓州。”
“橘麓州上有禁令,不允許與龍族通婚,他便告知天下人說,我是他和一個江南女子所生的孩子,他将我囚禁,更多的原因是因為他害怕我是龍的身份暴露,這會令天下人所不齒的,而且也會遭到天神的處罰。”
青葵一下子接收了這樣震驚的信息,心裏一陣絞痛,原來顏都的身世竟是這般複雜與凄慘。
難怪他先前會躲在這裏喝那麽多的酒,他會那樣脆弱地抱着自己埋頭低泣。
或許是青葵身世也不好的原因,她對于他的這種痛,能夠感同身受。
她張開雙臂将他抱住,他得知這個真相後,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吧。
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能緊緊地抱住他發抖的身體。
他仰着頭,将眼淚往回憋了下去,他不能随便哭,他哭天會下雨的,他不能哭,他得忍住。
其實,他見完舅舅從海裏出來的那一刻,已經到了痛苦的邊緣,可是他又看到她在他面前墜下了海,那時,他真的感覺自己承受不住了。
他深深地喜歡着她,就像他爹愛慕着他娘一樣,可是他娘始終都愛着另外一個人,即使他們已經生下了孩子,也改變不了心底的愛。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想通了,自己不該再将她強留于身邊,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即使某一天他們真的在一起,她為他生兒育女,她也依舊會恨他,她不會愛他。
她喜歡的,不過是那個被她喚作表哥的人而已。
不是他顏都。
永遠都不是。
所以,就放她走吧。
在這場病态的夢裏,也只有他一個人在沉睡而已。
他被囚禁了五十載,他恨極了被囚禁的滋味,正是因為他不喜歡被人囚禁,所以,他也不想再囚禁着她了。
他明明已經為她做好了籠子,可是卻還是做不了那個殘忍的豢鳥人。
他很害怕她會為了逃出去而撞得頭破血流,那将是兩敗俱傷的畫面。
就像今日這樣。
她差點又死在那片海裏,而他也差點死在心碎裏。
青葵将他抱得很緊,頭一次感覺他如此的瘦,就好像一根翠竹,竹葉飄零飛落,竹幹仿若就要枯倒了般。
他的臉上毫無氣色,慘白如紙,嘴唇剛剛被她咬得很紅,仿佛開出了一朵鮮豔妍麗的花。
今晚的他好像不會笑了,始終一副淡淡的神情,修長的劍眉甚至也沒有皺一下,就那般平平地鋪開,融入了秋霜中。
她的手朝着他的面頰撫摸了去,滑過嘴唇、鼻梁、眉心,顏都終于垂眸來看了她一眼,密密的眼睫毛在那冰雪般的臉上投下一圈朦胧的陰影,兩人的視線在月色中交撞,卻是誰都沒有說話。她的手繼續朝上,摸上了他額頭的龍角,觸感十分的滑膩,就像摸蓮玉一樣,她輕聲說道:“阿顏,你的龍角真漂亮。”
沒想到被她摸了之後,顏都竟是臉紅了,他的皮膚慘白得透骨,這樣就顯得更加的紅了。
青葵不禁啞然失笑,他們兩個都這樣熟了,他竟然還會害羞啊。
“別摸了……”他終于出聲了,聲音有些啞。
不是他害羞,而是這龍角就像他的耳朵一樣,十分的敏感,被她的手摸一下,他就渾身難受。
青葵現在早已醉得一塌糊塗,剛才那半壺酒是她這輩子喝過最多的酒,手不聽使喚地繼續摸着,心中憤懑,不給她摸,以後想給誰摸?
“小葵!”他有些生氣地呵斥她,将她的手拉了下來,張口便咬了上去。
“嘶!”青葵痛得打顫,一根手指頭被他咬得顫抖,“要咬斷了……”
“斷了,我給你接上。”顏都沒有松開,作勢要懲罰她。
“真殘忍……”青葵悶聲道。
“哪有你殘忍!”顏都也悶悶地道。
今天敢出宮,明天就敢上房揭瓦,後天就敢以死相逼,不就是仗着自己喜歡她嗎,就要這樣來折磨他。
“阿顏,我錯了。”她的臉朝他的胸膛裏埋了去,聲音如蚊蠅般細小。
“你沒錯,錯的是我。”
錯的是他不該對她動心,錯的是他不該把她煉成傀儡。
“不,是我錯了,主人沒錯,是傀儡錯了……”青葵喃喃低語。
顏都沒有再回她。
後來,她就這樣嘟嘟囔囔地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顏都坐在這裏抱了她多久,也不知道顏都盯着她看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嘆了多少聲氣。
醒來之時,已是日上三竿時分,有婢女為她端來了醒酒湯,她捧着喝完後,才慢慢地神識回籠來。
看來酒這東西真的不能碰,這一夜睡得頭昏腦漲的,很不舒服,即使睡了這麽久起來,也依舊感到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顏都每晚都要喝酒,第二天清晨是怎麽保持清明的。
以後真的得勸他少喝了。
婢女收了藥碗,站在一旁恭敬道:“姑娘,外面有訪客,是雲蜃殿下來了。”
“嗯?”
她收拾了一下,就走了出去,見到雲蜃身邊的桑白桑墨時,眼睛一喜,“你們怎麽進王宮了?”
桑白走了過來,笑嘻嘻道:“雲蜃殿下帶我們來的,昨晚我們就住在雲蜃殿下的宮殿裏。”
青葵讪笑一聲,拱手道:“多謝雲蜃殿下幫我照顧他們兩個。”
雲蜃臉上綻笑:“不必客氣,對了,你昨天怎麽回來的?和祝長訣一起回來的嗎?”
青葵嘆了一口氣:“別提了。”
“怎麽了?他不會是要跟你退婚吧?”雲蜃朝她走了過來。
退婚?
哦,他以為自己和祝長訣成親了。
青葵在旁邊的長廊上坐下,将頭靠在了廊柱上,一臉愁容,昨日看到顏都那樣痛苦,她也跟着很難受,顏都他其實也很脆弱的。
“這祝長訣也太不是個東西了,他竟然因為你現在跟了顏都就休妻,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又不是你願意的!我還以為他會帶你走呢,呵!”
雲蜃越說火氣越大,雖然他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祝長訣帶她走,這樣顏都一定會被他們氣死的,可是現在祝長訣沒有帶她走,這就不得不令他生氣了。
“雲蜃殿下,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青葵擡起了頭來,話還沒有說完,就瞥到右邊的長廊轉角處站立着一個人,隐在陰影中,格外的恐怖。
她渾身一抖,顏都怎麽在宮裏?
他今日沒有出門?
他站在那裏看了多久了?為什麽一聲不吭的?
怪吓人的。
雲蜃也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笑了起來,打招呼道:“哈,顏都,你在啊。”
顏都一身陰冷,面上無波,沉聲道:“我不在怎麽知道你又跑來我宮殿裏找我的傀儡了?”
他說話間,慢慢朝這邊走了過來,衣袂帶起一陣陰恻恻的風,說:“既然你這麽喜歡傀儡,不若我捏一個送給你吧。”
雲蜃擺手道:“不必了,沒你這種怪癖。”
顏都走了過來,青葵坐也不敢再坐了,立即站了起來,可是雲蜃竟将她往長椅上按下去:“坐着。還有沒有人性了?還不讓坐?”
青葵心道:你快閉嘴吧!
“手給我松開!”對面的顏都沖他大吼,将後面的桑白與桑墨都吓了一跳。
雲蜃這輩子沒被幾個人吼過,除了父王與王姐,再者就是這個讨厭的顏都了。他朝着顏都走了過去,目光落在他左側脖子上的一點紅印上,臉上含笑,說:“行,我不碰你的傀儡,碰你總可以了吧?”
說着他便手快地将他的白色衣領拉了開,露出裏面很大面積的一排牙齒印,紅彤彤的,好不瘆人。
不用想都知道這只能是青葵咬的。
“小傀儡,咬得挺狠吶。”他回頭誇獎青葵道。
青葵話都不敢接,這雲蜃是膽兒太肥了,想死吧?
下一瞬,雲蜃就被顏都一掌打至幾丈開外的長廊上去了。顏都收回手,将衣領拉了回去,把那個紅印嚴嚴實實遮住,斜睨向一邊的青葵,冷森森地問:“我什麽時候不讓你坐了?”
“???”
青葵窘着臉,晃腦道:“沒有。”
“那就好好坐着。”他咬牙切齒地說,青葵真怕他加一句讓她在這兒坐一天。
“別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呢。”他冷哼一聲。
青葵立即揚起了一個笑來,是那種皮笑而肉不笑,朗聲道:“沒有,阿顏殿下從來沒有虐待我。”
那邊的雲蜃捂着腹部站直了身,說:“顏都,你看看你把人家都吓成什麽樣子了,好好的一個姑娘,硬生生變成了你的木偶人。”
青葵忙給雲蜃遞眼色:“別說了!”
他說得越多,她就越慘啊!
面前的顏都忽然俯下了身,靠近她的臉,吓得她呼吸一滞。
他那雙含着盈盈笑意的桃花眼注視着她,語氣卻是透徹心扉的涼,問:“你很怕我嗎?”
青葵飛快地搖頭:“不怕。”
她敢說怕嗎?
根本就不敢。
“不怕那就跟我走。”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嗯?”青葵慢慢将手放了上去。
他牽着她往外面走去,走時還不忘跟一旁的桑白桑墨道:“你們要待在他宮裏還是待我這裏,自己選。”他的一只手指向雲蜃。
說罷,他便拉着青葵出了顏水宮。
“我們要去哪兒啊?”青葵充滿了好奇。
“昨天去逛街了?”他的衣袍上都沾着他的冷氣,冷肅地問。
青葵誠實地颔首。
“那今天也去逛。”
“???”青葵反應了好半晌,才問:“你要帶我去逛街?”
“嗯,喜歡什麽我全給你買。”
嗯?
他怎麽一反常态,要給她買東西了?
青葵眉毛聳動,試探地問:“那我可就不客氣咯?”
“你想要整條街,我都給你買下來。”
這是最後一次了,他希望在分別之前,盡他所能對她好一點。
青葵可真沒有跟他客氣,一路上的首飾鋪、成衣鋪、胭脂鋪、糕點鋪,她一樣都沒有放過。走進成衣鋪的時候,她不僅挑了十幾套漂亮繁美的女裙,還選了好多套男裝,顏都以為她終于開竅了,知道給自己買衣服了,可誰知下一秒卻聽到她說:“桑白和桑墨兩個來了,得給他們置辦點衣裳才行。”
顏都:“……”
青葵見他黑着臉,不開心道:“你自己說的随便我買的,你怎麽又不高興了啊?”
“沒不高興,買吧買吧。”
因為買得實在太多了,顏都只好讓店裏的人将東西全送到顏水宮去。一條街逛下來,青葵買得很是開心,每買完一樣東西後,她就很狗腿地對着顏都露齒微笑:“謝謝阿顏殿下!”
“……不客氣。”顏都每次都是這樣一句。
“啊!我想要那個!”她指着一處賣棉花糖的小攤鋪說。
顏都走過去為她買了一串,遞到她手中,青葵輕咬了一口那白花花如棉絮的棉花糖,臉上随即綻放出一個甜美滿足的笑來。她拿着那串棉花糖在街上轉起了圈來,衣角裙擺旋轉飛舞,像一只起舞翩跹的綠色小蝴蝶。
“真好吃!阿顏,你說是我們憶江屏的糖葫蘆好吃,還是你們橘麓州的棉花糖好吃?”
顏都不假思索地答道:“糖葫蘆。”
他看着她跑遠的背影,喃喃低語:“因為……得不到。”
越是得不到的,才越喜歡。
青葵跑得遠了,并未聽清他後面的話,只是道:“可我覺得棉花糖更好吃诶。”
顏都看着她這樣開心,嘴角慢慢扯出一個沉重的笑來。
以後沒有她的生活,他該怎麽過?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橘麓州到憶江屏的這一片海,他永遠都跨不過的海。
他猶自失神間,一身綠羅裙的青葵由遠而至,跑到了他的面前來,手中還拿着那串未咬完的棉花糖,踮起腳尖仰頭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嘻嘻一笑,然後就又像精靈一樣跑遠了。
傀儡親主人,天不經地不義的事,卻被她做得那樣自然。
就像很久以前他們在憶江屏的街道上時,他不顧她的不同意,去親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