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笑笑

第109章 、笑笑

不是文字, 而是畫面。

一些碎片般的殘影。

畫面中，占離解脫了身上的千年寒鐵束縛，被顏都與殷靈救了出來，所有的龍全都來高呼歡迎龍王的重獲新生。龍宮似乎是在大擺宴席, 然而此刻龍宮卻突然發生變故, 晃動不安, 一道水柱升騰起飛, 沖破海面，沖天而上, 銀海一陣地動山搖, 而天神也在此下凡來到了銀海上空。

天神欲捉住導致此次海變的罪魁禍首占離, 殷靈拼死不讓他們抓走她的爹爹, 天神的金刀無情地朝殷靈砍去, 這時，是顏都舍身沖出來救女主, 他一人擋住了天神的襲擊, 然後朝海裏墜落了去……

光影暗了下去，畫面消失了。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結尾嗎？男女主幸福地在一起, 而男二為愛犧牲了？

海才是屬于他的天堂, 他回到了自己的歸屬地, 回到了同族的懷抱裏。

可是, 他也死在了那片海裏。

在原書裏，他一直都苦苦愛戀着女主，書裏沒有她薛青葵的複活, 也沒有她與他相愛的證明, 什麽都沒有, 他的結局竟是這樣凄涼悲哀。

為什麽？

她的顏都怎麽辦？她的顏都真的就是這樣一個慘淡的結局嗎？

也許對于顏都來說, 那算是死得其所，那片大海承載了他五十年的童年記憶，他娘親愛這片海，他舅舅也愛這片海，他能永遠留在那片海裏，他內心也是歡喜的吧。

可是……

他死了，那自己該怎麽辦？

一個本不該活在這個世上的人，被他強行留了下來，可是他自己卻這樣離開了，那她該怎麽辦？

她終究只能與他天涯兩隔嗎？

她猛地睜開雙眼，不行，她不能讓他死！

她要救他，她要阻止他，她一定不能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可是她現在被沈潋囚禁着，她連這艘船都逃不出去，只能絕望地垂下眼睑。***

王宮內，顏都與雲蜃兩人厮打在一起，一起滾去了地上，殷靈在一邊竟是插不上手，顏都對她道：“你先走吧，我來對付他。”

雲蜃此刻的情緒已經崩潰，兩眼猩紅，見人就揍，尤其是見到他，那眼裏的憤怒就更加顯著了。

兩人心情皆不好，打架都是發了狠，往死裏地打，殷靈在這裏無濟于事，還很有可能會被誤傷，所以他讓她先走了。

從前他一直覺得雲蜃高高在上，就是被捧在掌心裏的小綿羊，父王寵他護他，姐姐也溺愛他，他有着令自己羨慕的身世與家人，他常常來欺負挑釁自己，不過是來源于他的那一絲驕傲。他不喜歡自己，但是他無法抹去自己是他弟弟的事實，所以他總是挑釁自己，讓自己叫他一聲哥哥。

可是今天，他頭一次覺得他也是一個可憐人。他這樣矜貴的人，應該很少哭過吧，可是今日卻哭得這樣泣不成聲，完全不似那個威風凜凜的雲蜃殿下的形象。

“顏都，現在你高興了？你贏了，父王愛你勝過我和姐姐，他為了給你娘報仇，竟然忍心讓我們兩個小孩也失去母親……”雲蜃打得累了，仰面倒地，躺在草地上，蒼涼地望着上面的夜幕。

夜色濃倦，只有幾顆寥落的星子，不明不亮，慘慘淡淡。

“我高興？對，我該高興的。我真高興遇到你們這一家子人，不僅害死了我娘親，還害死了我的小葵。”

顏都忍痛地站起來，不敢去回想當時的場景，娘親死那天的大雪，小葵死那天的大雨，每一幕都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無法抹除的深痛印記。

他将他提了起來，飛身躍上了高牆，在皎皎夜色中破風穿行，最後停在了一座酒樓的屋頂上。他将雲蜃扔在屋頂上，随後飄入下面的酒樓中，少頃，便提了兩壺酒飛了上來。

他遞了一壺給雲蜃，在他身邊坐下，什麽話都沒說，而是仰頭悶喝了起來。

雲蜃本來是躺在屋頂上的，被他扔來的這壺酒砸中了心口，他痛得撐坐了起來，正欲發作，最終滿腔的怒氣又洩了下去，他拔開酒壺塞子，也往自己嘴裏灌了一口烈酒。

眼角的淚跟着酒滴子一起滑落，打濕了面前的華麗衣襟，他大口大口地灌着，對自己道：醉了好，醉了就不會痛苦了。

他喃喃說道：“我現在沒有爹了，我什麽都沒有了。以前他剛帶你回來時，我還在心裏嗤笑過，他對你也不過如此嘛。王姐常常在我耳邊說，讓我警惕你，說你要搶我的王位，我沒有放在心上，我覺得父王連給你傳道受業都不願意，怎麽可能把王位傳給你？”

“我的功課，我的武功，我的騎射，通通都是父王教的，而你呢，他什麽都沒有教過你，甚至只會在你發病的時候才會去看你，在我眼裏，你雖然瓜分了他對我和姐姐的愛，可是分得卻不多。”

“但是我依舊不喜歡你，因為你發病的次數太多了，你總想着從王宮裏逃出去，父王每次去看了你之後，回來都憂思甚重，我甚至還覺得你是故意在裝病，好讓父王去看你。”

“尤其是那次我生辰，你故意放火讓父王去看你，我很生氣，父王丢下了我的生辰宴，大步跑去了你的宮殿。那時，我覺得你這人心機真重，我跑去你宮殿想報複你，可是沒想到你竟然趁那次假扮成我逃出去了。”

“我以為這又是你的什麽把戲，我跑去憶江屏找你，卻找到了你的玉墜，父王送你的玉墜竟被你當掉了，可想而知你過得有多慘，我很想找到你，然後狠狠嘲笑你一番，可沒有想到你竟然去我宮殿大鬧了一出，偷走了龍吟之鱗，反将我狠狠嘲弄了一番。”

“後來，父王去海那邊找你，一找就找了三個月，那時候我才知道，你在他心裏并沒有看起來的那樣不重要。”

“今天得知這個真相，我才知道自己徹底輸了，父王他根本不愛我和姐姐，因為我們是他和他讨厭的女人生的孩子！”

顏都靜靜聽着他述說這樣傷心的往事，手中的酒喝了一口又一口，接過他的話道：“不。他是愛你們的。”

“那個時候，我被囚禁在顏水宮，每天只能趴在高牆上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時候我看到父王在禦花園裏教你們讀書寫字練劍，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我只能趴在牆頭遠遠地看着，他每次來看我時，只是來看我喝藥沒，從不問我有沒有讀書，有沒有寫字，有沒有練劍，我的字是娘親教的，我的劍也是娘親教的，我的道理是舅舅教的，沒有一樣是他教的。”

“我每次趴在牆頭上看着你們的歡聲笑語，我就在想我為什麽要當他的兒子啊，我為什麽沒有自由？他是愛你們的，他把溫情都留給了你們，把冷漠全給了我。”

兩人各自述說自己的煩悶，而那些煩悶皆是因他們的那個爹而起，顏都提起酒壺與雲蜃碰壺，兩人越喝越糊塗，雲蜃往後面的瓦片上一躺，嗤笑道：“說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這樣坐在一起喝酒呢，這樣的畫面，我這輩子都沒有想過。”

顏都幽幽地盯着他，最終道了一句：“昨晚的事，謝謝你。”

如果沒有他幫忙的話，他不敢想象小葵會變成怎樣，雖然他的目的是為了交換回龍吟之鱗。曾經自己一直把他當成奸詐小人，可是昨晚他沒有對小葵做不軌之事，這一點讓他對他的看法大為改變。

“呵，真有誠意的話，就叫我一聲哥哥來聽。”雲蜃仰望着頭頂的星空，迷醉的眼睛裏裝滿了星子，“我可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薛青葵，她那時一直在喊着你的名字，我說帶她去找祝長訣，她不要，她只要你。後來她喊了我一聲二哥，沒辦法我只能認下這個弟妹，不幫她也不行了。”

“她昨天說，她愛你……”他的言語裏充滿了羨慕。

“愛，是什麽？”

他喝得醉了，嘴裏嚼着這句話，慢慢地睡了過去。

顏都見他睡着，無奈地看了他許久，最後手伸過去，拉開他的紫袍衣襟，取出了裏面的龍吟之鱗來，他數了一下，剛好二十二塊，看來他怕自己再去他宮殿裏偷，所以就全都随身攜帶了。

“雲蜃，你就好好睡吧。”他将他拎了起來，拎到樓下，招手喚來了一個小厮，吩咐道：“把雲蜃殿下送回流雲宮去。”他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雲蜃交給了那小厮後，就轉身離開了酒樓。天色已經這麽晚了，月亮爬上中天，不知道小葵有沒有自己回家，他走回了顏水宮，可是桑白與桑墨卻在門口等候，訝道：“小姐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

顏都驚愕滿臉：“她沒有回來嗎？”

“沒有啊，從下午跟你出去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桑白答道。

顏都轉身便往外走，并大聲吩咐：“走，跟我進宮去找。”

兩人即刻大步跟上，桑白的嘴巴是停不下來的那種，一直叽叽喳喳：“你們怎麽分開了？小姐她一個人待在宮裏會沒事的吧？”

顏都行得很快，酒意上頭，頭腦仿佛要炸開了，萬一小葵又出了什麽事，他不敢想象。

他先是回了下午的那座偏殿，沒有小葵的身影，甚至連蒼陽也不見了，不好的想法湧上心頭，他立即将門口的守衛抓來問道：“看見下午跟我一起來的姑娘了嗎？”

那人答：“下午你們都走後，她也跟着跑了出去。”

顏都緊張地問：“那大王呢？”

“大王……”那人吞吞吐吐的，顏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答道：“大王被大公主帶走了。”

“帶去哪兒了？”

“小的不知。”

“去，給我找下午和我一起的姑娘。”顏都将王宮裏的侍衛全吆喝去幫忙找青葵了，“誰要是找到了，本殿下重重有賞。”

他們在王宮找了整整一夜，都沒有找到半點青葵的蹤跡，甚至都沒有人看見她跑去了哪兒。

“小葵她不會亂跑，更不會憑空消失，一定是出事了！”顏都焦急難耐，急得一拳砸向了旁邊的一棵樹。

***

而此時的青葵，正靠在船板上看着窗外初升的旭陽，那是她與顏都看過無數次的海上升明日，平靜無波的海平面上，如金子一般的日光鋪撒在上面，一寸又一寸，金光燦燦。

那是新的光，新的希望。

她心裏念着顏都，一整夜都沒有入睡，就靠在這裏發了一整夜的呆，她要如何改變結局呢？

書中的結局是無法改變的，就像自己一樣，顏都沒有想過要殺她，可是她還是死了。

所有的劇情都不能違背書中早就定下的節點，所以顏都注定也要死嗎？

想要救他，是不是也只有把他煉成傀儡這樣一個方法？

蓮玉……還有蓮玉嗎？

她迫切想要出去，可是卻被綁在這裏無法動彈，無助感在心中無盡蔓延，她只能看着窗外的朝霞發怔。

船艙的門開了，是沈潋走了進來，他給她帶來了早飯，走到她的床邊坐下，臉上挂笑道：“吃飯吧，我喂你。”

他帶來了一碗小米粥，還是熱乎的，冒着騰騰煙氣，一打開香氣便溢滿整個室內，但是青葵并沒有胃口，在得知顏都會死後，她便失了魂魄，像一縷沒有生氣的游魂。

“我不吃。”她淡淡道。

“不行，你必須吃。”沈潋端着碗到她的面前，手中拈起白玉勺喂到她的嘴邊，青葵暫時還不想惹怒他，萬一他突然獸性大發，那慘的還是自己，便張開了嘴聽命地吃飯。

“怎麽樣？是顏都喂你的好吃？還是我喂的好吃？”

青葵垮着臉，沒有回話。

“顏都不就是會逗你開心嘛，我也會。”沈潋昨日被她拆穿了內心的真實想法，現在便也不想再僞裝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假裝自己很愛她的模樣，可是他知道，自己不過是為了完成父親當年的遺願而已。

他從前時不時給她寫那些淫詞豔詩，其實那些東西都是他從風月場上學來的，他不是一個專情的人，他也沒有真正尊重愛惜過她。

那次，上了三兩橋後，橋沒有動，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并不愛她。

正如她說的那般，他們家與祝府的生意的确不對付，看着她一心撲在祝長訣身上，心底對祝長訣的恨就越來越深，所以，他想把她奪過來，讓她成為自己的人，那樣也算是贏過祝家一次了，父親在泉下也算是能含笑了。

他以為這個秘密永遠不可能被人戳穿，因為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對她有執念，都覺得他很沉迷于她，可是，現如今這個秘密竟被她自己發現了。

自己的秘密被她給看穿了，那種無所遁形，他感到一絲難堪。但是一夜過後，他就想通了，看穿就看穿吧，該報的仇還是得報。

她既然是顏都喜歡的人，那麽他就一定不會讓顏都如願抱得美人歸。此次抓她來，就是為了對付顏都的。

“薛青葵，你笑笑嘛，既然你說你不是真正的薛青葵，那你應該不讨厭我才對，對我笑笑總可以吧。”

青葵冷着臉道：“我是傀儡，我不會笑。”

只有她的主人才可以命令她笑，她也只會笑給他一個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