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拔麟

第113章 、拔麟

“我們下山吧。”

“好。”

他牽着她的手, 往海邊走去，邊走邊問：“這幾天有沒有餓着？”

“沒有，沈潋他每天都有給我送吃的。”青葵忽又想起自己所看到的他的結局，臉色沉郁了起來, 眉間籠上化不開的霧。

顏都見她神色郁郁, 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別怕, 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我不是擔心這個, 阿顏，沈潋他執意要殺你, 就好像是你殺了他們全家一樣,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顏都很生氣地道：“真是什麽莫須有的罪名都想往我頭上扣, 前五十年我根本就沒有出過橘麓州, 更不可能去滅他們沈府。”

“對啊, 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啊？”

顏都摟上她的肩頭：“別擔心了, 他要殺我, 我也想殺他，大不了就是決一死戰。”

“可是……”能避免最好避免吧, 沈潋畢竟是個陰險角色, 她擔心他又出什麽陰招。

沒過多久, 他們便來到了海岸邊, 顏都朝着海裏扔了一個小貝殼下去，須臾，殷靈便從海裏飛了出來。

“哈, 你們還有接頭暗號呢。”青葵瞥了他一眼打趣道。

顏都淺笑了一下, 伸手捏了捏她的腮幫子, 笑道：“想不到我家小葵還吃味兒呢。”他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低頭在她耳邊問：“小姐，那次你偷偷躲在殷靈院子外偷看我們，是不是在吃醋呢？”

青葵将頭一偏，努嘴道：“才沒有！”

顏都盯着她笑了一瞬，這模樣肯定就是吃醋，忽然間他的心情就變好了。

殷靈從海中來到他們面前，看到青葵，驚喜道：“薛小姐找到了？沒事吧？”

“沒事。殷靈，開始吧。”龍吟之鱗他已經從雲蜃那裏拿到手，這幾日忙着找青葵，便沒有來處理這件事情，現在他一刻也等不了，要立刻救舅舅出來，時間拖得越久變故就越大。

和殷靈一起出海的還有魚筱然，她一身火紅如雲的頭發與衣裙煞是惹眼，躬身對顏都殷靈道：“殿下，公主，我為你們護法。”

一旁的青葵一副驚到了的模樣，指着她：“你？你們一夥的？”

她可是記得很清楚，上次就是這個紅發女妖精要害自己的。

魚筱然朝着她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唇角上翹，道：“小姑娘，別怕，上次那只是見面禮，既然你已經跟了顏都殿下，膽子也不必這麽小吧？”

見面禮？

給她種可怕的魚印記，将她丢進血麟衛中間，這叫見面禮？

魚筱然見她在發愣，将她往一邊拖，“他們要幹正事了，我帶你去一邊待着。”

“？？？”

青葵還未被她拉出去幾步，後面的顏都就叫住了她：“小葵，過來。”

他施了傀儡術在命令她。

青葵不解地朝他行了過去，聞得他又道：“小葵，幫我。”

上次他讓自己幫他還是拔傀儡釘的時候，這次，又要拔什麽？

“幫我把龍吟之鱗挖出來。”

“哈？”青葵驚駭間，他就将自己的彎刀甩給了她，随後化為了龍身。

這就是他不回去上藥的原因嗎，因為馬上還要受更重的傷。對于龍來說，生生拔麟之痛才是最痛苦的，剛才沈潋給他那一刀又算得了什麽？

顏都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用傀儡術命令着她上前，巨龍的下半身蜷縮成一團，銀色的脊背展露在她面前，一塊閃着五彩光芒的銀色鱗片就是他的龍吟之鱗，原來那次在浮玉山下，商柳雀用刀刺他背時，那時的龍吟哭聲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青葵被迫抽開刀鞘，小手顫抖地握着刀柄朝那塊龍鱗靠近，上次自己為了完成劇情任務，讓他去剝那條黑龍身上的龍吟之鱗，不知道他心裏是什麽想法，剝自己同族的鱗片，一定會很痛苦吧。

她用刀尖在那鱗片四周劃過，紅色的血液流淌了出來，她憋着讓自己不要流淚，而他的龍身開始顫抖了起來，青葵知道他也在極力忍耐，她見他這樣痛，手下的動作就不自覺地停下了。

“別停！”顏都感受到她的動作，大聲命令道。

這個時候停，無疑是加重疼痛而已。

青葵一鼓作氣，伸手抓住那塊堅硬冷冰的鱗片，咬牙用力往外拔。這時，龍哭的聲音如源源不斷的泉水湧來，從四個方向，向她的耳朵傾襲而來，那是他身上的龍吟之鱗在哭。

她心裏也很痛，忍着痛閉上了眼睛，然而卻看到了令她震驚的畫面。

都說龍吟之鱗可以看到人最悲傷的記憶，她也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最為悲痛的那部分記憶。

時間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她嫁給祝長訣的那一天，也是她身死的那一天。

那天，他從海底高興地出來，手中緊握着一塊碧綠色的貝殼，那是他在海裏尋了大半天才尋到的寶貝，他興高采烈地拿着它去了首飾鋪，在那裏将其細致地鑲嵌在了那條壞了的禁步上。

就在這時，他得知了她成親的消息，他痛苦地趕來了薛府。

青葵一幕幕地看着，直到看到自己死後顏都抱着她的屍體大哭的那一幕，眼淚終于繃不住決堤而下。在那個灰暗的夜裏，下着森冷的瓢潑大雨，無情地砸在顏都面如死灰的臉上。

他哭得很絕望，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人像他哭得那樣悲痛。

就好像世界塌了一樣。

後來，四周的橘燈一盞一盞地在海面上升起，像極了為她送別的佛燈。而他抱着她的屍體，進入了橘燈海市，街市裏的笑語盈盈更反襯得他多麽寂寥孤寂，所有的人都用怪異的眼光看向他，看着他抱着一具屍體在裏面橫行亂走。

他抱着她來到了一間店面，竟用十年的壽命換了重來一次，青葵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他為了救下她，竟然又重活了一次。

這事，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顏都很害怕去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所以并沒有跟她說起過。

這段重活的記憶，她自己是沒有的，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就好像一場專門為他而造的美夢，其他人都只是夢中人。

夢醒，只有他一個人記得，只有他一個人潸然淚下。

時間重回到他從海裏上岸的那一刻，一切都和先前一樣，他修複好了禁步之後，就急急朝薛府趕，沖入她的明月閣後，就要帶着她逃婚。

這次，他沒有留她在這裏，而是直接将她帶走了。

他背着她在街道上行走，說要帶她去揚州，說要和她成親，一切都很順利，可是還是因為殷靈的出現而打回了原點。她為了完成劇情任務讓他去殺殷靈，他求她不要再管殷靈了，跟他一起離開這裏，可是她卻執意要讓他去殺殷靈。

都是因為這樣，他們才分散開，後來她才又像前一次那樣死掉了。

再次看到她屍體的那一刻，她可以感受到顏都內心的崩潰與絕望。天哪，他一個人竟然承受了這樣多。

之後他去海底尋找蓮玉，途徑三兩橋的時候，那橋身竟然動了！

她原先并不相信這所謂的測真心之橋，她覺得真心就是一片真心，沒有必要去衡量，況且那麽多人去測試，橋身都沒有動過，便更加不相信了。

那次沈潋上去橋并沒有動，而這次顏都走上去，橋身卻動了。她的淚如雨下，顏都說如果救不回自己的話，等他完成未了之事後，就跳下海裏去陪她，他會讓人将他們一起葬在海底，一輩子待在一起。

而他現在這樣從橋上走下海面的過程，像極了是在為愛殉情。

她哭成了一個淚人兒，顏都真的是一個用情至深的少年，一旦認定，就不會再變。

他為自己真的做了很多很多……

為了将她煉成傀儡，幾天幾夜都沒有合眼，就那樣硬撐着将她的傀儡之身捏造了出來。

她看到了他不顧桑白桑墨詫異的眼神，堅決要與她拜堂成親，兩人穿着大紅喜服，一起跪在浮玉山下，面向着大海的那扇石門，對着大海，由桑白與桑墨扶着她的傀儡身體，完成了這場荒唐的拜堂儀式。

拜堂結束後，顏都便将她的傀儡之身裝進了一個巨大的七彩蚌殼內，又把蚌殼推去了海裏面，讓其沉睡于海底。

這是孵化傀儡的過程，新鮮的傀儡都需要放置一段時間，像她這種蓮玉所制的傀儡，至少需要三個月才能孵化成功。後來的三個月，是顏都一直在海裏陪着她，他一直守在她的蚌殼外面，時常趴在上面一睡就是好幾天。

龍的身體與人不同，即使十天半個月不進食也不會餓，一覺睡七八天也很正常，他一直守在那裏陪着她，等待着她蘇醒。

這就是他最悲傷的那部分記憶。

那些記憶，全是關于自己的。

青葵不知道他是如何守着她的傀儡身體，熬過那段漫長的三個月的，傀儡不一定會成功，有可能三個月後，她根本不會蘇醒，可是他就是憑着那一點希望與信念，熬過了整整一個夏天。

她哭得泣不成聲，很想告訴他：阿顏，雖生而不幸，但遇見你，卻三生有幸。

龍哭之音還在耳畔萦繞，她快要溺在這段悲傷的潮水中爬不出來了，手下的背脊在顫抖不停，她的手中還握着那塊閃亮的鱗片，她咬牙用力将鱗片拔了出來。

“啊！！！”

那是顏都的慘叫聲。

龍首往上仰，背脊打直，仰天長嘯着。

似要震破蒼穹。生生拔麟是劇痛的，那種痛無法比拟，或許與婦女生孩子一般疼痛。

鮮血濺了青葵滿身都是，臉頰上、衣裙上、發絲上、還有她左手上一直拿着的那朵向日葵花上。

她的右手握着那塊染滿了血的龍吟之鱗，血珠子一直往下掉，在她心上敲下一擊又一擊，痛得她呼吸不暢。

“阿顏！”她眼裏的淚不停打滾，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去觸碰他。

殷靈沖了過來，雙手對着顏都的龍背一指，金光罩下，扔給青葵一個白色的瓷瓶，道：“我給他施了法，可以暫時止住血，這是龍族的特制藥，你扶他回去上藥吧。”

顏都在這時變回了人身，将懷裏的二十二塊龍吟之鱗取出來遞給了殷靈，并喊道：“小葵，把你手中的那塊也給她。”

青葵顫着手，将手裏這塊冰冷的屬于顏都的鱗片，遞給了殷靈。

殷靈道：“待會兒這裏肯定會來很多人，你先帶顏都離開吧。”

青葵知道她接下來要用那三十三塊鱗片去解除占離身上的封印，從而救他出來。很快這海邊就會吸引很多的人過來，顏都受了這樣重的傷，确實不能再待在此處。

顏都虛弱的身體靠在她的肩頭，他擡起長臂來為她擦臉上的血跡以及眼淚，勉力展露出一個微笑來：“別哭，我沒事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青葵就再也繃不住，大哭了起來，不止為他的傷，還為他曾經失去的十年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