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了挽住刑部和自己的顏面,左侍郎高大人下令,衙署上下全力配合沈舒南的調查,故而,自袁灏進入刑部後,所有與之有過接觸的吏員、獄卒都被暫時留在了公署內,身為過堂時的主審官,高大人更是以身作則,同樣沒有離開公廨。
梁遠和龐辛很快被衙役帶了過來,見到端坐于桌案之後神色平和的沈大人當即上前見禮:“卑職梁遠(龐辛)見過沈大人!”
沈舒南擡手免禮,讓于書吏将屬于他們的兩份筆錄發回到他們手裏,道:“你們再仔細看看手上的筆錄,是否完全屬實?”
梁遠依令逐字逐句地将筆錄上的內容看了一遍,面無血色地屈膝跪地,哀聲道:“卑職一時疏忽失職,還請大人恕罪!”
龐辛見狀一愣,顯然對梁遠的這番舉動一頭霧水。
沈舒南沒有讓梁遠起身,而是問道:“這麽說,筆錄上的內容俱是屬實?”
兩人異口同聲回道:“是,俱是屬實。”
沈舒南又道:“好,接下來,你們将手上的筆錄互換,看看對方的。”
兩人遵令而行。
未及片刻,兩人均神色大變,質疑自己的眼睛一般反複看了好幾遍,方才确定自己是真的沒有眼花看錯。
沈舒南将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裏,終于确定自己找到了症結所在。
在梁遠的筆錄中,昨夜他是子時上半段當值,故而子時一到,便與上一班的獄卒交班。他前幾日染了風寒,始終未見好,到了深夜更覺得頭腦昏沉,于是在牢房內巡視一圈後見無異常,便尋了處隐蔽的角落預備打個盹兒,沒想到一下子就迷糊了過去,猛然醒來的時候發現險些誤了交班的時間。他匆忙到牢房裏又巡查了一遍,并未發現有何異常,随後就和龐辛交了班。
沈舒南看向跪在地上的梁遠,“你确定,從子時二刻開始直到交班的前一刻,你始終在那個偏僻的角落,沒有離開過?”
梁遠篤定回道:“我确定!因着只想小憩片刻,故而特意看了漏刻,醒來後唯恐誤了交班,也仔細确認了時間。”
站在一旁的龐辛訝然出聲,道:“這怎麽可能?我分明在子時二刻看到你走進了牢房!”
沈舒南擡手止住想要辯言的梁遠,問龐辛:“你可看清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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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辛神情篤然:“雖然只是側臉,但我看的很清楚,确是梁遠!”
沈舒南:“你仔細回想一下,可否覺得那時看到的梁遠與平日有何不同?”
龐辛凝眉苦想,偏過頭打量着身側還跪着的梁遠,好一會兒後搖了搖頭,“并未覺得有何不——”
話未說完,龐辛頓時恍然,急忙改口道:“大人,昨夜我看到梁遠時,他的刀……是佩在右側的!當時我只朦朦胧胧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卻也未及深想,現下大人提醒,我又看到梁遠身上的佩刀,這才想了起來!”
右側佩刀,說明是慣用左手。
而梁遠卻是慣用右手的。
由此可見,龐辛昨晚看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梁遠!
沈舒南交代龐辛暫時不得和任何人洩露适才的談話內容,令其先行退下。
之前盤問行蹤時,梁遠就已經意識到了事态的嚴重性,故而未敢隐瞞,原原本本交代了實情,但彼時心裏還是存了一絲僥幸。可現下,那絲僥幸也破滅了。
“眼下,能救你的,便只有你自己。”沈舒南捕捉到梁遠神色間閃過的絕望和驚懼,開口道:“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協助尋找到線索,破案之時或許可有回旋的餘地。”
無論有何原由,擅離職守的罪名梁遠都是逃不掉的。而因為他的失職,險些導致嫌犯被害,且嫌犯還是一等國公府的世子。兩項疊加從重判罰,梁遠當真是性命堪虞。
梁遠此時已全然沒有了主見,沈舒南這番話無疑成了他唯一的曙光,焉有不配合的道理。
沈舒南将能想到的細枝末節之處一一向梁遠盤問,足有一個時辰後,才将人放了回去。
此時,天色已經将近醜時末了。
沈舒南見于書吏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便讓他先行去廂房歇息,自己将最新的發現總結成文,并謄抄了一份,預備一份上呈給沈尚書,另一份交到衛簡手裏。
沈舒南這一夜忙得不可開交,而衛簡也沒撈着安穩覺睡。盡管做了完全的準備,但心裏終是不踏實,待廣陽公主睡下後,他便換了身夜行衣悄悄出門,潛守在小九閨房附近的游廊橫梁上,做了多半宿的蝙蝠。
翌日卯時初刻,再次聚在廣興樓二樓雅間,顧源看到兩人滿眼充斥着的血絲,訝異非常:“你們這是一夜沒睡?”
沈舒南無奈笑着點了點頭:“我的确是一夜沒睡,幸而有所發現。”
說罷,将調查總結遞給進門就開始吃個不停的衛簡。
衛簡正借由溫熱的食物驅逐身體內的疲憊,擡手示意沈舒南讓顧源先過目。
顧源也不客氣,接過來便看,越看眉毛蹙得越緊,最後臉色都可以用凝肅來形容了。
果然,刑部大牢讓人鑽了空子。
衛簡本就心有猜測,現下看到顧源的臉色,自然明了,應當是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個沈舒南動作挺快的。
出乎意料地能幹啊,怪不得皇舅舅青眼有加。
沈舒南坦然接受衛簡贊許的目光,依舊一副淺淺的笑模樣,“衛千戶昨晚也沒睡?”
觀衛簡的模樣,若非眼底的血絲未散盡,神色間哪有半點夙夜不眠的倦色。
衛簡吃飽喝足,撂下筷子擦了擦嘴,笑道:“那倒不是,只不過睡的地方不甚舒适而已。”
堂堂國公府的床榻會不舒服?
顧源撇了撇嘴,用眼角的餘光在衛簡的身上蓋了個“驕奢享樂”的大戳。
衛簡對顧源的小情緒早練就了視而不見,迎着沈舒南略顯詫異好奇的目光咧嘴一笑,好心解惑道:“昨夜在我九妹房外的游廊橫梁上躺了一宿,啧啧,那橫梁委實硬得很,硌得慌!”
還未等沈舒南有所反應,一旁正在喝粥的顧源騰地将碗墩到桌子上,瞠目怒斥:“如此鬼祟狂浪之行,簡直妄為人兄!衛簡,我這就去禦前告你,請陛下為九小姐讨還公道!”
慶國公府的九小姐是出了名的溫婉良順,顧源雖與衛簡素有不和,但他的妹妹顧三小姐與九小姐卻是多年的閨中密友。一年前,顧源曾在自家的花宴上偶然見過九小姐一面,真真的人如其名。
衛簡端行不良,好美色,人盡皆知,顧源為此不知上了多少折子參他,沒想到這狂徒現下竟然将魔爪伸向了九小姐,簡直是喪心病狂!
想象了一番九小姐逆來順受、瑟瑟躲在房中夜不敢眠的情形,顧源只覺得怒發沖冠,整個人被架在了炭盆上炙烤着似的。
沈舒南聽聞衛簡所說,當即意識到九小姐恐怕牽扯上了什麽麻煩,剛想關切兩句,不料想一旁的顧源勃然發怒,拍案而起,指責之詞更是讓沈舒南瞠目結舌。
衛簡早就懷疑顧源這厮對他家小九有非分之想,适才故意将話說得含糊了些,用以試探,果然!
膽敢妄想他家小九,哼哼!一瞬間,衛簡腦子裏掠過了幾十種弄殘這厮的方法。
頃刻間兩人劍拔弩張,沈舒南一陣頭疼,伸手将就要拂袖而去顧源拉着坐了回來,無奈道:“顧兄,你且稍安勿躁,衛千戶這般做定有其道理,想必是九小姐遇上了什麽麻煩,才使得衛千戶這般不放心!”
是吧?
沈舒南看向衛簡,眼神示意他趕緊把話說明白了。
衛簡微微眯着眼睛将顧源用眼神剮了一遍,想着日後再跟他算賬,稍稍緩和了臉色,對沈舒南道:“我懷疑小九很可能被那個淫賊盯上了。”
顧源如遭兜頭一盆冰水,愣在當場。
就連沈舒南也驚得變了臉色,“你為何有如此懷疑?”
衛簡詳細地将從京兆尹府查到的情況以及自己靈光乍現的猜想細細說與他們。
顧源越聽臉色越難看,心裏一邊認為衛簡的猜測太過匪夷所思,一邊又隐隐覺得可信。若真如此,那九小姐的處境就着實危險之極!
沈舒南的臉色也很是凝重,“想要驗證兇手是否如扯瓜蔓一般選擇目标,恐怕需要再對那幾個受害女子的行蹤做自己詢查。”
然而,此案至今的七個受害女子,其中三個已經自盡而亡,若真如瓜蔓,也已是斷了的瓜蔓,能否拼接起來,無從可知。
雅間內一時沉默,衛簡迅速将沈舒南的調查結果看了一遍,目光驀地深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