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瞧着沈大人于盤查一事極有心得,這幾位被害女子的詢問就交由你來負責,如何?”

沈舒南似乎絲毫不懷疑衛簡的如此安排,笑着應了下來,轉而看向情緒已然緩和下來的顧源,道:“顧兄,你那邊可有進展?”

顧源點了點頭,“曹軒的家世背景已經基本調查清楚,他的父親是當年京城有名的邊城跑商商人曹蘊成,母親是曹家農莊上的普通佃戶之女。曹蘊成早年靠發妻的娘家資助,通過跑商迅速暴富,成為北方有名的巨富。

然而事無十全,曹蘊成的跑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財運亨通,奈何與金氏成親後一直膝下空虛。為此,曹蘊成便生出了納妾的念頭,奈何金氏跋扈,以娘家在曹蘊成生意中的半數股金為要挾,堅決不許曹蘊成納妾。曹蘊成不敢公開擡妾室進門,便偷偷豢養外室,曹軒的生母便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衛簡挑了挑眉,“莫非那曹蘊成還在外面偷偷置下了三宮六院不成?”

顧源出身鴻儒之家,完美繼承了其祖父顧大學士的價值取向:一,藐視商人;二,不齒于一切混淆正統血脈的行徑,譬如豢養外室。

“說是三宮六院倒也不算太委屈他!”顧源冷哼了一聲,繼續道:“曹蘊成在京城紮根多年,結交了不少酒朋肉友,他又是個好吹噓的人,酒至酣處沒少炫耀,故而也不難查。曹蘊成先後共置了五房外室,可最後只有兩房有後,除了曹軒之外,還有一名常姓女子為他生下來一個女兒,名喚曹敏兒。

金夫人病故後不久,曹軒母子就被接進了曹府,其母喬氏被扶為繼室,曹軒的身份也跟着過了明路,成為曹家的嫡出大少爺。同時,常氏及其女兒曹敏兒也被接進了曹府,擡為姨娘。”

沈舒南趁着顧源喝茶潤嗓之際,出聲問道:“你此前提過,曹蘊成的發妻金氏,其母家持有曹蘊成生意中的一半股金。金氏剛剛過世,曹蘊成便如此急切地扶立外室,金家就能縱容他如此?”

“自然是不會。”顧源道:“曹蘊成扶立喬氏後沒多久,金家就盡數抽撤了股金。然而奇怪的是,據曹蘊成的朋友們所說,曹蘊成的生意似乎并未受到多大的影響。這是曹家的疑團之一。”

衛簡微微蹙眉,這的确是有些不尋常。

顧源:“曹蘊成自此過上了有妻有妾、兒女雙全的圓滿生活,在外行走時愈發的自得意滿。如此過了兩年多。兩年後的一天夜裏,曹家突然燃起了大火,阖府付之一炬,幸而曹軒當時正跟着書院的恩師去外地拜訪朋友,才逃過了一劫。這場至今未查明的大火,是曹家的疑團之二。”

衛簡觀顧源的神色,明顯地言之未盡,順口調侃了句:“莫非還有之三?”

顧源瞥了他一眼,“還真有!這曹家的疑團之三,便是曹家大小姐,曹敏兒。曹敏兒年長曹軒一歲,被接回曹府時已十三歲,曹家出事那年,正是她的及笄之年。

但是,意外的是,曹敏兒在曹家大火的一個月前,離奇得了瘋病,很快被曹蘊成送到了莊子上。曹家大火當晚,據說有人竟看到了曹敏兒。而後對曹家廢墟中清理出的屍體查驗,曹敏兒确在其中!”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突然就得了瘋病?而一個瘋了的人,又怎麽會從城外的莊子跑回了曹府,還死在了大火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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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疑點重重。

顧源:“曹家旦夕間傾覆,曹軒自此變得愈發孤僻深沉,但才學卻是愈發顯露。三年前,今上恩典國子監破格增納監生,曹軒被紫竹書院的山長推薦進入國子監,由此與受祖上蔭庇成為監生的袁灏成為同窗。

據國子監的授課博士和兩人的同窗反應,這兩人雖一個孤僻內斂,一個驕縱纨绔,但剛開始的兩年倒也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但是一年多年忽然就關系緊張起來,不少人聽到過他們公然在學院內争吵,且矛盾愈演愈烈,但是,從未有人見過他們動手。

故而,大多數人并不相信袁灏會将曹軒打死,起碼不會故意打死他。蔡祭酒亦贊同此觀點,他說以袁灏的品性,平日裏雖嬌奢了些,卻從未真的做過什麽傷天害理有悖綱常法紀之事,絕非心中沒有大是大非之人。”

顧源話音頓了頓,別有深意補充道:“但是國子監司業陳成陳大人卻态度鮮明,篤定袁灏對曹軒嫉恨日久,一遭爆發之下害死了曹軒。”

衛簡下意識地以手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後看了看沈舒南,又看了看顧源,嘴角緩緩噙上一抹淺笑,問道:“陳司業此舉,二位怎麽看?”

顧源冷哼,眼角眉梢籠着一層不屑,“不過是個醉心傾軋之術的虛僞之徒,枉為讀書人!”

顧源同為監生出身,對陳司業如此評價,可見對其不滿已久。

沈舒南迎着衛簡“不甚良善”的含笑目光對視了片刻,晏晏一笑,道:“自古以來,為争□□位而出現的傾軋現象在哪朝哪代、哪個機構部衙俱是無法杜絕,唯手段高低而已。咱們這位陳司業,似乎是有些不入流。”

哪朝哪代?哪個部衙?所以,這是暗指他們錦衣衛也不能例外喽?

這個沈舒南,還真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有意思!

衛簡眼中的笑意愈甚,“只要不耽誤咱們的正事,就随着他折騰。”

那若是耽誤了呢?

沈舒南從衛簡眼底沒什麽溫度的笑意裏讀出了無言的答案。

顧源說了半天,這才剛講到正點兒上,竟然就沒下文了?

衛簡幽幽嘆了口氣,問道:“可查到袁灏與曹軒的争吵都是些什麽內容?”

“仔細查問過了。”顧源聲音裏流露着明顯的遺憾,道:“可惜沒查到什麽确切的消息,只聽到他們争吵中零星提及到,袁灏警告曹軒不要多管閑事,而曹軒怒斥袁灏欺人太甚,諸如此類。

衆人皆說,曹軒為人孤僻,甚少與人接觸,且最初的兩年,袁灏與他并無交集,曹軒所說的欺人太甚,我以為,定不是指的他自己。加之袁灏的威脅,我猜想,他們之間,定然還存在着一個第三者。我打算再排查一遍他們二人的交際,看能否有新的發現。”

衛簡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咱們就分頭行動吧。”

顧源看了眼衛簡面前空蕩蕩的粥碗、菜碟和籠屜,憤憤地瞪了她一眼,擡手提起了筷子。

衛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擡手對沈舒南做了個請用膳的手勢。

他沒什麽和讀書人搭檔的經驗,一時忘了他們可沒有自己手下們那套見縫插針填飽肚子的特殊技能。

用罷早點,三人在廣興樓門口散夥,顧源急匆匆趕往大理寺,衛簡則叫住了沈舒南,道:“沈大人,咱們先到太醫院走一趟吧,複問那幾名被害女子,我想應該還需要王掌院的幫忙。”

沈舒南淺笑拱手,“我也正有此意,還在想着我自己去不知能否請得動王掌院呢,若能得沈千戶同行,真是再好不過。”

此時已将近卯時末,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沿街兩側的店鋪也大多開始營業。

為了出行便宜,衛簡和沈舒南都穿着常服,此時并肩走在街上,卻依舊乍眼,引得往來之人紛紛關注。

原因無他,只因這兩人的容貌氣質實在無法泯于路人。

尤其是一身寶藍色錦袍的衛簡。

短短的一條東四街,不超過二裏地,當衛簡腳下半丈範圍內出現第三條手帕的時候,饒是淡定如沈舒南沈大才子,也不禁動容了。

當年在書中讀到擲果盈車的典故時,還懷疑是否太過誇張,如今和衛千戶走了遭東四街,沈舒南就認識到以前的自己真的是膚淺了。

不過,也難怪那些姑娘們如此大膽。

沈舒南借由說話的機會時不時打量衛簡的側臉,端的是精致如刻,讓人無法移目。

衛簡豈會察覺不出沈舒南打量的目光,但對看得順眼的人,他向來不介意犧牲自己的色-相悅一悅對方的,畢竟賞心悅目的作用力是相互的。

王掌院聽完衛簡二人所請,絲毫未曾猶豫就應承了下來,命随從立刻去取藥箱。

公廨內暫無旁人,衛簡出聲問道:“王掌院,那玄參葉之毒能否有解藥可以事先服用以做預防?”

沈舒南乍聽到衛簡這麽一問,不知為何心裏隐隐浮上一絲焦躁的不安。

王掌院搖了搖頭,坦然相告:“據我所知,是沒有的。玄參之毒,只有小芸香可以消克,但前提是必須體內已有玄參毒。若先服用了小芸香,非但不能預防玄參毒,反而恐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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