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人明察秋毫,是小人一時糊塗!”
盧全灰敗着一張臉連忙告饒,察覺到正前方掃過來的視線,忙心神一凜囫囵着往下繼續說道:“小人當時的确是藏着龌龊的心思,可最後并沒有辦成,反而意外發現了更……更好用的把柄!”
衛簡習慣性地屈指叩了叩桌面:“什麽好用的把柄?”
盧全:“小人……膽子不大,自小就怕黑,不大敢一個人走夜路,因而不敢晚上過去,便借着收酒的機會事先打聽了一陣子,知道了柳寡婦要随人進城趕集,于是便想趁着她家裏沒人的時候動手。
哪成想那日我偷偷摸過去的時候,竟然發現柳寡婦不僅在家,就連曹公子也在,倆人在內室裏竊竊私語,隐隐還能聽到柳寡婦的哭聲,小人一時好奇,就悄悄上前去聽了牆角,沒想到竟然讓我聽到了個不得了的大秘密!原來,那柳寡婦竟然是安國公府已故袁驸馬的外室!”
衛簡屈起的手指一僵,微微眯起眼睛緊盯着盧全,沉聲道:“你可知污蔑皇親的罪名是什麽?”
盧全當即指天指地發誓:“小人的确是親耳聽到她這般說的,如果有半句虛言,小人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衛簡擡手止住他,看了眼一旁同樣意外不已的沈舒南和顧源,斂下眼底流轉的暗湧,道:“繼續說。”
盧全忙應下,繼續說道:“聽柳寡婦話裏的意思,她是在一年前帶着兒子來京城投奔安國公府,不想陳老太君和公主殿下不承認她們母子倆,還把她們攆出了城。
柳寡婦之後幾次上門,不僅沒能再見到老太君一面,反而惹得公主殿大怒,剛派人過來警告她,若不知好歹壞了袁驸馬的清名,就要對她們母子不客氣!柳寡婦被吓得六神無主,這才和曹公子在哭訴。
曹公子聽了之後十分憤慨,說是要幫她們母子向安國公府讨還公道,卻被柳寡婦攔下了,說是民不與官鬥,何況對方還是皇親公侯,更不是她們能招惹得起的。曹公子後來便說,待有朝一日他金榜高中得見皇上,定會在皇上面前替她們母子請恩,讓小公子能夠認祖歸宗。”
衛簡眼底浮上一抹嘲諷。
認祖歸宗?
這曹軒八成是物傷其類,以為什麽人家都像他們曹家似的沒有規矩吧!
“你便是以這個秘密為要挾,堂而皇之地向柳寡婦,以及曹軒,勒索銀錢?”衛簡問道。
盧全頂着一頭冷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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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簡:“你這般勒索銀錢持續了多久?累計多少?”
盧全:“差不多半年,加起來……加起來差不多有五百兩銀子……”
時間上倒是和田掌櫃所說的吻合,只是沒想到竟然被他搜刮了這麽大一筆銀錢。
衛簡:“其中柳氏與曹軒各有多少?”
盧全不敢隐瞞,而且聽見衛簡對柳寡婦的稱呼做了改變,便也跟着有樣學樣,道:“柳氏前後拿了不到三十兩,餘下的都是曹公子給的。”
衛簡挑了挑眉,不過想想曹府當年的財力,便也覺得沒什麽好意外的。
“好,再來說說你和曹軒動手的那次,具體在什麽時候,為了什麽?”
盧全回道:“就在曹公子出事的前兩天,我在賭場又欠了五十兩銀子,本想趁着他高中的喜事再去讨點銀子還債,沒想到他劈頭蓋臉就臭罵了我一頓,我不過就提了一句他不給我銀子的話,我就讓大街上的人都知道柳氏和她兒子的老底兒,誰知道他突然就像瘋了一樣地撲上來打我,我一個沒忍住,就還了手……”
“于是,你把他打到吐血了?”衛簡道。
盧全惶惶然擺手:“大人明鑒,曹公子那時候已經是高中的探花老爺了,小人哪敢真動手,不過是擋了幾下而已,見他實在是瘋得厲害,就見空兒跑了,想着過兩日緩緩再去找他,沒想到,那竟成了最後一面!”
衛簡沖蕭衍點了點頭,對盧全道:“把你當日和曹軒的動手過程重現一遍,記得多少演多少,最重要的是,我想看到你接觸到了他身體的哪些部位。”
盧全連聲應下,爬起來後踉跄了幾下才堪堪穩住身形,又險些被站在對面身材矯健一臉肅殺相的蕭衍吓得再次跌倒。
這位蕭爺是他們酒館的常客,盧全自然認得,甚至還從人手裏得到過兩次打賞錢,可印象更深刻的是,方才也是這人一把就薅住了他的脖領子然後一路拖到了雅間兒,就跟拎着只小雞仔似的。
真是打死他也想不到,這位蕭爺竟然是錦衣衛!
一番比劃下來,盧全驚懼之餘僅剩的那點體力也被耗盡,衛簡看着半癱半跪的盧全,最後确認道:“柳氏及其子的事,你可透露給旁人?”
盧全篤定地搖頭,“小人發誓,半個字也不曾透露給旁人!”
衛簡點了點頭,道:“你與曹軒動手之事,既然我們能查到,想必別的有心人也能查到,加之這個牽扯到長寧公主和安國公府的秘密,你在外面安全與否,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暫時放你回去,但你必須随時配合調查,不得擅自離京,否則以畏罪潛逃論處,同時,你的安全,我概不負責。”
盧全驚懼地擡起頭,剛要開口就被衛簡攔下,“別着急,還有第二個選擇。那就是你暫時留在這裏,住得雖然差些,但一日三餐少不了你的,最重要的是,這裏足夠安全。”
衛簡将盧全臉上的糾結看在眼裏,也不急于催促,道:“如果你一時難以決定,我可以放你回去慢慢想。”
盧全見衛簡站起身,心裏對生的渴望果斷壓倒了對诏獄的恐懼,忙出聲道:“小人選留在這裏,謝大人庇護!”
衛簡看了眼匐在地上的盧全,眼底一片涼薄。
将人交給蕭衍,衛簡向沈舒南兩人做了個請的手勢,卻率先擡腿走了出去。
拾階而上,再度回到陽光普照的室外,恍然有種重獲新生之感。沈舒南與顧源相視一眼,唇邊掠過一抹苦笑。
這诏獄果然名不虛傳!
“二位,我需立刻進宮向皇上禀明此事。”衛簡看了看他們,道:“顧大人,我讓蕭衍帶人跟着你一起走一趟下陽村,将柳氏請回來問話。”
沈舒南在衛簡看過來時拱了拱手,道:“我就繼續之前的查問,若有發現定及時告知你們。”
衛簡點了點頭,待蕭衍出來後交代了兩句便匆匆離去。
北方旱災未解,南方又有幾處發了大水,弘景帝這兩日被殿上的群臣們吵得頭腦發脹肝火上行,整宿睡不踏實,正想借着午膳後小憩一會兒,卻被衛簡這個不速之客給攪黃了。
聽完衛簡的禀報,弘景帝的眉頭緊蹙着,心裏卻意外地踏實了兩分,“看來咱們沒有預感錯,這件事果然是沖着安國公府來的。”
衛簡臉色凝重,“如果不是發現及時,安國公府現今僅存的一絲血脈,恐怕就是那個所謂的外室子了。屆時即使長寧姨母再有不甘,陳老太君恐怕也要為了袁家的香火為繼而三思。”
弘景帝沉着臉颔了颔首,“屆時,即便是朕,恐怕也無法插手。”
“或許,這正是背後之人想要的效果。”
弘景帝的目光暗了暗,道:“柳氏一帶回來,立刻隔離安置,盡快查清楚她們的身份。”
衛簡應下,沉吟片刻後開口請示道:“舅舅,如果那孩子真的是……”
弘景帝擺了擺手,“是或不是,都等袁灏醒過來後再說。”
王掌院引薦了一位民間的老大夫來給袁灏針灸,每日早晚行針兩次,為方便計,老大夫就被安置在了袁灏的隔壁廂房。
除了臉上回了些血色,衛簡是沒看出袁灏有什麽大的起色,但王掌院和老大夫信誓旦旦,說是有了很大的好轉。而且因禍得福的是,由于袁灏在自缢前中了玄參葉的毒,導致呼吸減緩,思慮遲鈍,所以之前預估的窒息時間下造成的腦損傷實際上應該會減輕許多。
禍害遺千年,說的應該就是這位袁小侯爺。
當然,這個消息目前只有寥寥幾個人知道,就連安國公府都暫時瞞着呢。
既然袁灏蘇醒并無大礙的幾率很大,那弘景帝的态度衛簡就不難理解了。一旦确定袁灏無虞,那麽,柳氏母子是一定不會留的。
哪怕她們是真的無辜。
安國公府門庭顯赫戰功卓著,戰死沙場的兒子不止袁五郎一人。故而,柳氏母子的先例決不能開,否則不得安穩的恐怕就不止安國公府自己了。
即便袁灏真的沒了,即便那個外室子真的是袁五郎的骨血,皇上恐怕也有法子讓陳老太君從袁家旁支過繼子嗣承襲爵位。
這是衛簡對弘景帝的了解。
所以,別太相信皇上的表象,那可是站在國家頂峰的實力派戲骨。
衛簡放心不下家裏,婉拒了皇上的留膳,出宮後直奔慶國公府。
“頭晌送菜的挑夫是個生面孔,按照您的吩咐,我們将人放了進來,果然行蹤有些可疑,所有與他接觸過的人屬下已經都安排了人盯着。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就沒派人尾随盯梢。”得知衛簡回府,侍衛長彭林立刻前來禀報。
衛簡一邊吃着遲來的午飯,一邊對彭林的應對表示滿意,“很好,千萬不要被輕易轉移視線,九小姐身邊的護衛永遠不能出現空缺。”
彭林:“世子放心,屬下安排了三班護衛,九小姐身邊始終留有兩班。”
衛簡點頭,神色緩和了不少,“虧得有你在,不然我恐怕連家門都不放心邁出去了。”
彭林面色一窘,“世子過獎了,為您效力本就是屬下等應盡的職責——”
“停停停,趕緊打住!”衛簡舉着半個饅頭打斷他,“府裏每有新侍衛進來我們就要聽你念叨一遍,你忍心在別的時間還要額外荼毒我自己嗎?”
彭林眼裏一急,“世子,此威不可不立!而且,屬下所言,句句發自肺腑!”
衛簡咬着饅頭看了眼一臉正直認真的侍衛長大人,忍不住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果然啊,認真的人是最可怕的。
衛簡一臉誠意地表示自省,并充分肯定了立威的重要性,彭林這才作罷,神色如常地抱拳退下。
衛簡抻着脖子見彭林沒了蹤影,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看來,前幾日實在是閑來無聊拉着府裏幾個侍衛一起偷偷擲骰子的事被彭侍衛長發現了,方才是在趁機在敲打自己呢!
在外威風凜凜霸氣側漏的衛千戶,一回到公主府就被家裏的侍衛長給鎮住了,說出去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信?
加強防衛治标不治本,不将那惡行昭著的淫賊擒拿到手衛簡始終放心不下,心裏萌生的念頭持續到這會兒已然清晰明确。
适時地冒險總是有必要的。
衛簡正考慮要如何說服彭林,沒想到蕭衍竟然匆匆找了過來。衛簡頓時心裏大感不妙。
果然,蕭衍進來第一句話就印證了衛簡的預感。
“大哥,柳氏母子不見了!”
衛簡示意他坐下,“慢慢說,什麽叫不見了?”
蕭衍灌了口茶水潤了潤冒煙的嗓子,道:“我與顧大人趕到下陽村的時候,柳氏母子就已經不在了,屋子裏很整潔,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院子裏也沒有明顯的打鬥的痕跡,初步判定,應該不是被人帶走的。”
“自己逃走了?”衛簡蹙眉,“現場的足跡可有異常?”
蕭衍面露愧色,道:“卑職一時大意,讓人直接進了院子,現場的腳印一時就亂了……”
衛簡擺了擺手,“我知道你急于将人控制住,但吃一塹長一智,下次要注意。”
蕭衍應聲受教,神色嚴肅道:“大哥,看來這個柳氏很不一般啊,你說會不會是她在背後搞鬼?”
衛簡三兩口解決掉桌上的午飯,“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緊要的是盡快将柳氏母子找出來。此事就交由你與顧源負責,要盡快找到人,切記,要活口!”
蕭衍應下,灌了兩杯茶水後匆匆離去。
衛簡看了看漏刻,起身換了身錦袍常服,讓門房備了車,前往安國公府。
這次按照規矩正正經經遞了拜帖,沒過多久,安國公府的大管家就親自出來将衛簡迎了進去。
安國公府外議事廳。
陳老太君坐在上首,幾個兒媳婦坐在其下的右手邊。
衛簡以晚輩禮一一見過,在陳老太君左手一側落座。
這坐法,隐隐透着些對峙的味道。尤其是對面這幾位的臉色着實算不上友好,以長寧公主尤甚。
衛簡這次雖然是以晚輩的身份過來,但也沒打算看他們袁家人的臉色,直接開門見山道:“老太君,我這次過來是有極要緊的事需要您和長寧姨母幫忙證實,方便的話,還請其他幾位嬸娘暫作回避。”
長寧公主作勢要開口,衛簡料她會如此,先一步沉聲道:“長寧姨母,此事涉及到已故的姨父,還望您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