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衛琪平素柔善溫和,可骨子裏同樣刻着衛家人的固執,力争了兩次被衛簡霸道地駁回,氣得雙手絞着帕子不肯再搭理衛簡,用肢體語言清清楚楚表明自己的态度:拒不配合!
得,這回算是把人氣狠了!
衛簡猛灌了小半壺茶,不由得心裏暗暗叫苦。
衛琪冷着臉試探,奈何道行着實與衛簡差了太多,見他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半絲動搖的跡象也看不出來,便漸漸打了退堂鼓。再瞧見衛簡一個勁兒地灌茶水,猜他應該是餓了,愈發不忍心讓人挨着餓還要看自己的臉色。
衛琪剛要開口留膳,原本候在廊下的榕溪忽的匆匆走了進來,禀道:“七少爺,門房來人禀報,說是刑部的沈大人和大理寺的顧大人請見。”
這個時候上門?還是兩個人一起來?
衛簡站起身,看了眼硬撐着不肯擡頭看自己一眼的妹妹,無奈嘆了口氣,叮囑了榕溪兩句後匆匆離去。
衛簡前腳剛邁出門檻,衛琪就忍不住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氤氲着濃濃的擔憂。
前院的外議事廳,衛簡見到公服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沈顧二人,拱了拱手,道:“你們這是約好的,還是碰巧遇上的?”
“算是碰巧。”沈舒南落落大方地入座,與顧源相視一眼後看向衛簡,道:“我與顧兄這邊都有些新情況。”
沈舒南話音未落,顧源亟不可待地便要開口,但似有顧慮地朝門口的方向張望了一眼。
衛簡道:“這裏可以放心說話。”
顧源沒了顧慮,但仍是稍稍壓低聲音道:“今日下晌,柳氏母子當街攔了佟寺丞的轎子,狀告長寧公主遣兇殺人,現已被安置在了大理寺內!”
衛簡聞訊稍感意外,随着而來的是第二只靴子終于落地的釋然,心裏竟松了口氣。
沈舒南一直關注着衛簡的反應,見他如此,不禁開口道:“衛千戶似乎并不是很意外。”
衛簡呷了口茶,道:“我也是最近才了解到一些情況,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只是,因為此事涉及到長寧公主和安國公府的某件秘辛,恕我不能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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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南如慣常那般嘴邊含着淺笑,就連顧源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議。
果真都是明白人。
衛簡輕扯嘴角,放下茶盞,道:“我已經确認過,長寧公主的确派人去暗殺過柳氏母子,但中途意外出現的曹軒和黑衣人最後将人救走了。那幾個暗殺柳氏母子的是長寧公主府上的侍衛,現已關押在诏獄。另外,長寧公主已經進宮當面向皇上請罪,只是暫時還沒有對外告知。”
“防的,便是柳氏今日這一手?”沈舒南問道。
“未雨綢缪罷了。”衛簡嘴邊的笑意擴大,卻因眼底浮上的寒意而生生渲染出狠厲的意味。
仿佛山雨欲來,裹挾着隐隐的血腥之氣。
顧源的眉間浮上淡淡的郁色。
若這件事當真是沖着安國公府而來,皇上必定盛怒之下命衛簡徹查,屆時,不知東市菜市口的地面又要被鮮紅的血染透幾次……
少刻,沈舒南出聲打破沉默,道:“今日冒昧登門,我是有件要緊事。迷-奸-案的七位受害人已經走訪完畢,其中雖有三位小姐不幸故去,但幸而從貼身婢女等人口中問到了不少可用的內容。”
沈舒南神色肅然,繼續道:“情況果真如衛千戶之前猜想的那般,相鄰的受害人之間是熟識的,且下一個受害人都在上一個受害人被害後過府探望過。而且——”
沈舒南話音頓了頓,沉聲道:“我還發現,案犯的作案時間間隔有着一定的規律,大抵在七至九天,最長不會超過九天。上一個受害人孫明蘭孫小姐,就是在九天前遇害。”
衣袖掩飾下,衛簡雙手握成了拳。
今晚嗎?
“多謝沈大人提醒,日後衛簡定當厚謝!”盡管已經布下嚴密的防守,但沈舒南送來的這個消息,對衛簡來說依然很是珍貴。
沈舒南卻一反往日的随和,直視衛簡的眼睛,鄭重問道:“恕沈某唐突,衛千戶可是打算代九小姐為餌,誘嫌犯入局?”
顧源雙目微瞠,也直直看向衛簡。
衛簡垂眸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口茶,少刻後方才悠悠開口道:“我定會将那嫌犯抓獲,至于具體的過程嘛,二位大人就無需挂心了。天色已不早,二位若不嫌棄,一同用過晚膳再走吧。”
沈舒南神色一沉,肅聲道:“衛千戶,我與顧兄雖是奉命協助你辦案,但自認也有督勸之職。那嫌犯擅長用毒,又極可能會所謂的**術,且來去行蹤飄忽,想必身手功夫也不差,你身為坐鎮指揮者,卻擅自為餌,如有疏忽,後果難以預料。我身為協同辦案者,緝捕案犯乃分內職責,若非要有人為餌,沈某願代勞。”
顧源蹙眉,不待衛簡開口,先一步出聲道:“沈兄你對迷-奸-案的案情知之甚詳,案犯緝捕後還需你親審,為萬全計,還是由我來吧。”
沈舒南凝眉沉吟片刻,看向衛簡。
衛簡挑了挑眉,甚為爽快道:“好啊,那就有勞顧大人了!”
顧源本已做好了被拒絕後再度堅持争取的準備,沒成想衛簡竟然想也沒想就接受了,滿肚子的腹稿頓時沒了用武之地,一時間竟有些茫然的小失落。
沈舒南細細觀摩了一番衛簡的眉眼,垂眸掩下眼底浮上的淺淺笑意。
衛簡卻不動聲色地将沈舒南那垂眸一瞬盡收眼底。
由于情況有變,衛簡在前院傳膳招待他們二人用過飯後,将沈舒南臨時安置在外院的客房,然後帶着顧源進了後院,來到小九的閨房所在。
衛簡已經事先讓連翹帶人将小九帶離,盡管衛琪百般不願,但見七哥把連翹都派來了,自知反抗無用,只得不甘不願地跟着離開。
顧源自打進了九姑娘的閨房就開始各種肢體活動不協調,耳尖發燙,領口露出來的脖頸都微微泛紅。衛簡看着他幾乎要同手同腳的拘謹模樣,愈發覺得心裏堵得慌。前些時候給老太太請安,聽到大伯母提及小九議親的事,竟然在備選人裏聽到了顧源這厮,衛簡這口氣便橫在心口遲遲散不去。
想到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裏護着的寶貝妹妹竟然要被顧源這頭脾氣又臭又硬還迂腐頑固的豬拱了的三分之一可能性,衛簡就忍不住想開紅砍人。
“少爺,東西都準備好了,現在就開始嗎?”連翹捧着個朱漆托盤進來,上面整齊疊放着一套淺藕色的女裝,并幾件頭飾。
衛簡點了點頭,擡手示意顧源:“顧大人,勞煩你了。”
心有不愉是真,但顧源能甘冒危險挺身而出,衛簡還是心存感激的。那日聽大伯母的語氣,似乎對顧家頗多滿意,罷了,這次就權當是一次試煉的機會。
顧源自小生活起居由貼身小厮伺候,房裏只有兩個伺候茶水的小丫頭,如今要一個大丫環伺候更衣,頓時便要拒絕。可一看到托盤上那套從未接觸過的女裝,又不禁猶豫了。
衛簡見狀心裏竟疏闊了兩分,開口道:“放心,只是換了外衫、重束個頭發而已。”
顧源這才松了口氣,自己動手脫下了外袍,然後由連翹幫着穿上了裙裳,重新梳了個女發。
只要一想到身上的衣裙是九姑娘穿過的,顧源就忍不住臉頰發燙,兀自坐在桌邊宛若一個人形火爐!
衛簡站在兩米開外都恨不得能感受到他源源不斷散發出來的熱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大哥,你想太多了吧,這件衣裙可是事先讓人仿制的,小九壓根碰都沒碰過好麽!
不過,顧源二十啷當歲,卻純情成這樣,衛簡着實有些意外。
“為了讓他無從抵賴,我必須要等到他出手才能行動,你不用擔心,我身上帶着玄參毒的解藥,一旦他出手,我會立即行動,必定保你無虞。”衛簡将燭火熄滅兩盞,頓時房內的光線變得陰暗朦胧,顧源的身量雖較小九高了兩寸,但身形同樣瘦削,借由朦胧的光線掩護,從窗外看,或坐或躺的背影足以蒙混過關。
深沉的夜色中,衛簡隐在游廊的橫梁上,對剛剛提身躍上來的彭林道:“人已經摸過來了?”
彭林點了點頭,“按您的吩咐,一早就放他混了進來,這會兒剛從廚房出來。”
衛簡點了點頭,幽暗漆黑的雙眸在夜色中隐隐發亮,似蟄伏在暗處的猛獸,靜候着獵物一步步邁進自己的狩獵區。
新月如鈎,暮色朦胧,子醜交接之時的慶國公府沉寂無聲,一道纖瘦的身影靈活地穿行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躍入了這方幽靜的小院落。
潛行至窗前,指尖沾着唾沫戳開一點窗紙,借着房內淡淡的燭光可以見到床榻上隐在薄幔後美人的背影。
細長的一節竹筒從戳破的窗紙窟窿探進去,淡淡的薄煙袅袅散于房內。須臾,一陣低低的富有特殊旋律的竹笛聲緩緩響起,在寂靜的夜裏混雜着蟲鳴聲、草木拂風聲,竟讓人聽不出明顯的違和感。
約一盞茶的時間後,門闩被一把薄薄的匕首透過門縫撥開,房門極快地開合間,一道身影飛快地閃了進去。
與此同時,一道更快的身影從梁上躍下,點足輕縱,瞬間便欺身到了窗前,眼前便是之前被戳破的窗紙窟窿。
探眼望去,屏風外側伏在矮榻上的值夜婢女已經被手刀劈暈,侵入室內的人影正剝開了床幔,一邊口中繼續吹着竹笛,一邊将手探上了床上人的肩膀。
察覺到手下的觸感不同于女子的纖柔,半坐在床榻邊的人心神一震,竹笛聲戛然而止,還未等他起身提步,一支泛着寒意的銀針寂靜無聲地破空沒入了他的頸側。
身影頃刻癱倒在了床榻上。
彭林從梁上躍下,只覺得寥寥數息間,便已塵埃落定。
房內的燭光被點燃兩盞,一隊護衛放輕腳步走進來将床上的兩人扶起來,一個五花大綁扔到了地上,另一個被扶着靠到了床頭,衛簡将解藥給顧源服下,又給他嗅了嗅明神醒腦的清涼油,沒過多久,顧源就悠悠轉醒了。
“人可抓到了?”顧源一睜開眼,看人還有些重影呢,就亟不可待地問道。
衛簡點了點頭,“放心吧,抓到了。我讓人送你到客房好好歇息一晚,明日醒來你體內的毒便可全消了。”
聽到人已落網,顧源便徹底放了心,任憑意識再度陷入混沌。
彭林指揮訓練有素的護衛們将人帶了下去,顧源被背到了前院的客房,好生看顧着,而癱在地上的那個則被直接拖進了隔壁公主府的獸房。
衛簡将榕溪交給連翹,囑咐了兩句,也跟着回了前院。
由始至終,這場抓捕行動都沒有驚擾到慶國公府的親眷們。
回到前院,衛簡一眼就看到了長身而立等在影壁旁的沈舒南。
衛簡笑了笑,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人一同出了慶國公府,步行走向隔壁的公主府。
“我自小就格外喜歡狼,從河朔回京時便帶了幾只回府,豢養在獸房裏,希望待會兒不會驚到沈大人。”衛簡道。
放眼大虞,能得今上恩賜建造獸房的,也只有廣陽公主府這獨一份,且規格是比照皇宮的豹房而建。
“有幸能到貴府的獸房一開眼界,受些驚吓也是值得的。”狼性兇殘,即便是豢養于室,沈舒南也不會天真地以為它們就能被馴服如狗。而且,他也不認為衛簡會致力于把狼馴養得溫順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