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塗公公斟酌片刻, 終還是硬着頭皮敲開了禦書房的房門。
片刻後,禦書房內傳出了唱宣聲:“皇上有旨, 宣衛簡、沈舒南、顧源觐見——!”
衛簡從顧源手中接過孟廣山的供詞, 拱了拱手, 道:“茲事體大,還望二位稍後緘言。”
“顧兄, 稍安勿躁。”顧源對衛簡的獨斷很是不滿, 卻被沈舒南及時攔下。
顧源看了眼衛簡的背影,咬了咬牙,壓下心頭的不忿,與沈舒南急行兩步跟了上去。
見禮後,衛簡當即将孟廣山的供詞呈上, “啓禀皇上, 曹軒一案的真兇已經抓獲,這是他的供詞。同時,京城一個多月來的連環迷-奸-案也系此人所為, 對此罪行,案犯已供認不諱。”
弘景帝聞言臉上的怒色稍斂, 接過塗公公轉呈上來的一沓供詞開始快速翻看。
禦書房中內閣及各部重臣的注意力也被衛簡的這個消息吸引了過來, 一個個的目光都集中在皇上手中的供詞上。
“好!辦得好!”弘景帝毫不吝惜地連連贊道:“你們三人這差事辦得漂亮,朕稍後重重有賞!”
三人當即謝恩。
衛簡起身進言,道:“據孟廣山交代, 巨商展伯楠受人指使精心策劃了這場蓄意陷害長寧公主及安國公府的陰謀, 其中孟廣山、柳氏母子皆為從犯。現下, 孟廣山已盡數招認,卑職懇請皇上恩準,由我等繼續提審從犯柳氏!”
沈舒南掩于袖內的手指下意識抖了抖。
這個衛簡,當真是大膽,孟廣山何時交代過,柳氏也是從犯了?!
“老臣以為不妥!”不等弘景帝表态,大理寺卿佟正突然站出來反對道。
衛簡擡眼看向佟寺卿,淡淡道:“柳氏本就是曹軒一案的涉案人,如今又有證人證言指正她協同構陷長寧公主及安國公府,我負責主審此案,提審柳氏不知有何不妥?”
佟寺卿肅色相對,道:“曹軒一案倒也罷了,可現下柳氏狀告長寧公主殺人滅口在先,衛千戶與長寧公主乃血親,為表公正,理當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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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佟寺卿正身拱手,對弘景帝道:“老臣懇請,将柳氏母子單獨立案,交由大理寺徹查!”
衛簡雙眸微眯,頗為不屑地撇了撇嘴,“滿朝皆知,佟大人還在都察院任監察禦史之時便與安國公府素有龃龉,若我與長寧公主有血親需要避嫌,那依我所見,為表公正,佟大人你更應當避嫌。”
“衛簡,你休要血口噴人!”佟正狹長的雙眼瞪至極限,本就陰郁的臉在蒙上了怒氣後愈發顯得森鸷。
反觀衛簡,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皇上,老臣雖與袁大将軍多有政見不合,但老臣只是一心為朝廷社稷和大虞百姓考慮,絕無半分私心,請皇上明鑒!”佟正當即跪在禦前,懇聲自辯清白。
衛簡挑了挑眉,也跪了下來,坦白道:“即便誠如佟大人所言,但在旁人眼裏,佟大人就是與袁大将軍、與安國公府關系不和,未免衆口微詞,卑職鬥膽,如單獨立案,懇請三司會審。”
佟正的臉色愈發黑了兩分,不忿道:“柳氏乃一介庶民,何以當得三司會審?衛千戶,你這是故意要打我們大理寺的臉面嗎?!”
“老臣也覺得,一個區區柳氏,動用三司會審不甚合适。”內閣次輔謝永安站出列,說道。
衛簡據理道:“柳氏雖區區庶民,可她牽連的長寧公主、安國公府卻是皇親國戚、功勳世家,如何當不起三司會審。莫說三司,恐怕連宗人府也應當出面。”
佟正一張臉被氣得黑中泛紅,作勢就要撸袖子。
大虞官場風氣彪悍,朝會議事時文官大打出手的場面已屬屢見不鮮,衛簡在大朝會上當值之時就沒少見過,但要跟他動手的,這還是頭一次。
只能說,勇氣可嘉。
“都給我閉嘴!”弘景帝作壁上觀,聽着兩人你來我往,忽見佟正竟然要動手,忍無可忍開口斥止。
房中衆人皆紛紛跪地,懇請皇上息怒。
弘景帝擺了擺手,讓衆人起身,沉吟片刻後開口道:“此事便應佟寺卿所請,另立新案,交由三司會審。另,着衛簡徹查柳氏的身份,不得有誤!”
衛簡在內的有司紛紛接旨。
弘景帝看了眼衛簡身後的兩人,補充道:“既然真兇已經緝拿歸案,相關兩案便盡速結案吧,也可讓京中百姓盡早安心。鑒于沈舒南、顧源二人對柳氏有相當的了解,着加入三司會審,協同查辦。”
衛簡三人應聲領旨。
衆人退下後,衛簡被單獨留了下來。
舅甥二人相顧無言,片刻後異口同聲嘆了口氣。
弘景帝苦笑,“那日聽長寧說,你勸她盡早進宮向朕請罪,朕便知道你又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你這預感啊,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衛簡在弘景帝的示意下落座,也是苦笑不已,“您的預感也沒差啊,背後之人的目标果然是安國公府。不,确切地說,應該是袁大将軍。安國公府牽扯到與外族私通,無論是否屬實,袁大将軍的西北主帥之位恐怕都要讓出來了。”
“為了将柳氏送到朕的面前,他們還真是煞費苦心,折了朕的新科探花不說,還險些搭進去一個國公世子。”弘景帝扯了扯嘴角,眼底氤氲着肅殺之氣,“想要如願,笑話!”
衛簡神情一振,向前傾了傾身,詫異道:“舅舅,您該不會是要力排衆議力保袁大将軍主帥之位吧?”
弘景帝挑了挑眉,“有何不可嗎?”
從四次北征到開埠鼓勵海上貿易,再到動用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開拓海上新航道和西南茶馬商道,諸如此類一意孤行和滿朝大臣對着幹的事兒弘景帝可沒少做,相比之下,力保袁大将軍的西北主帥之位還真不算什麽,是弘景帝能幹出來的事。
“舅舅英明!”衛簡笑着奉上逢迎之詞。
弘景帝瞪了他一眼,正色道:“那個柳氏的身份,你需盡快查明,袁家五郎的人品朕還是相信的。只是,年深日久,知情人更是寥寥無幾,你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奔波一些衛簡倒是全然不在意,“舅舅放心,我會盡快查明此事。只是……”
“怎麽,你有為難之處?”弘景帝難得一見衛簡會有如此猶豫的時候。
“是關于袁灏。”衛簡坦言道:“殺害曹軒的真兇雖然是孟廣山,但袁灏也有不可逃避的罪責,按律,當處杖刑三十,流放三年。我想替長寧姨母為他求個情,能否讓他自己選,是受刑流放,還是降爵抵罪。”
弘景帝對衛簡所求似乎并不意外,問道:“僅此而已?”
衛簡頓了頓,“我還想請皇上開恩,若袁灏選擇受刑流放,恩準将其流放至建州。”
河朔三州至幽州,再至建州,偌大的東北邊境,三代以來皆由慶國公府衛家鎮守。将袁灏流放至建州,無異于放到了衛家的眼皮子底下。
“此事你可與你伯父和兄長們商議?”
衛簡搖了搖頭,“未曾。”
弘景帝笑着搖了搖頭,“你呀,還真是會給你大哥找麻煩。”
現今建州衛的都指揮使,正是衛簡的大堂兄,衛爻。
“為皇上分憂,本就是大哥的分內之事。”衛簡厚着臉皮坑哥。
衛簡的用意,弘景帝豈會不知,幽幽嘆了口氣,道:“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只希望經此一事,袁灏那小子能長進些,也不枉這麽多人為他費心。”
衛簡淺淺應了一聲,垂眸掩下眼裏流轉的波光。
費了小爺這麽一大圈的功夫,還沒長進,呵呵,那就是欠揍了!
從宮中出來,沈舒南與顧源正候在闕門外,同時還有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京兆府尹周晏。
前一日還被同僚們逼得險些愁白了頭發的周府尹,一覺醒來,兇手捉到了,案子破了!這感覺,就像被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砸中了似的,現在還幸福得有些眩暈。
衛簡一擡手,打住了周府尹連綿不絕的溢美之詞,“周大人,我另有要事要辦,不日就要離京,是以,咱們兩案并審,下午就開始正式堂審孟廣山,地點就選在你的京兆府衙門,如何?”
周晏自然沒有意見,歡欣應下後立刻動身回衙門準備。
“二位,柳氏一案就勞你們費心了。”衛簡拱了拱手,道。雖接觸時間不長,但沈舒南的辦案能力和為人衛簡還是非常放心的,即便是顧源,固執歸固執,能力也是不錯的。因而,他才有意将兩人拉進了柳氏的三司會審之中。
介入的人越多,立場與态度越多元,佟正受到的牽制就越大,就能為他查清柳氏的身份争取到更多的時間。
顧源翻了翻白眼,不甚高興地冷哼了一聲。他雖不茍同上峰佟寺卿的辦案手段,但衛簡當衆下了大理寺的臉面,他身為大理寺的左寺丞,自然要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沈舒南拿他沒有辦法,無奈笑着沖衛簡拱了拱手,道:“衛千戶放心,我們定當盡力為你争取時間。”
沈舒南這話說的太直白,衛簡一愣,繼而在這人溫潤的目光中爽快地接受了他的善意,“如此,便多謝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