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兄!”衛簡将馬缰遞給迎上來的蕭衍, 上前兩步走到沈舒南近前,拱了拱手, 唇邊含笑道:“勞沈兄專程來為我送行, 實不敢當!”

沈舒南将手裏的提着的包裹遞給衛簡, 溫聲道:“衛兄何須與我如此見外。這是我府上廚娘做的新鮮糕點,你且收下, 留着在路上吃吧。”

衛簡眼中綻放笑意, 從善如流地接過包裹,“沈兄有心,我就卻之不恭了。”

此時城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等候出城的人,沈舒南打量了一眼周遭,對衛簡道:“衛兄, 可否借一步說話?”

衛簡點了點頭, 同師兄和蕭衍他們打了個手勢後,與沈舒南走到了一旁的稍僻靜處。

“我并無越職之意,只是昨日下晌遲遲不見蕭總旗回來, 猜想很可能是緝捕蕭伯楠一事發生了變故。”沈舒南神情端肅,道:“對方有備而來, 蕭伯楠若生了變故, 極可能已打草驚蛇,此番衛兄你離京北上,務必要注意安全!”

衛簡看着近在咫尺的溫潤眉眼, 心下不禁感嘆:好一個沈舒南, 當真是心思通透!

“多謝沈兄提醒, 我定當謹記于心。這次有師兄和秦安随行,你盡可放心。只是,柳氏一案平衡難守,還仰賴沈兄多多費神了!”

沈舒南展眉,淺淺一笑,道:“這一點衛兄請放心,我說過,會盡量為你争取時間。”

衛簡拱了拱手,謝意盡在不言中。

目送沈舒南的馬車消失在街口,城門也在晨曦中緩緩打開。

“這個沈大人還真是有趣得很。”蕭衍騎着馬走在衛簡身側,掩飾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好奇道:“大哥,您何時和他這麽熟絡了?”

衛簡白了他一眼,“少見多怪,沒聽說過‘白首如新,傾蓋如故’嗎?不過也怪不得你,以你那人緣,沒這種境遇也正常!”

蕭衍頓覺膝蓋一痛。

前面不遠便是十裏亭,衛簡勒緊缰繩駐足,最後囑咐蕭衍道:“既然展伯楠已死,那麽當下最緊要的,便是盡可能緝捕他手下的門客,一方面找尋有用的線索,另一方面查實展伯楠的罪行,注意,動作要快,以免其家産被人暗中轉移。”

蕭衍應下,與衛簡作別後,打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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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泷打馬上前,看着衛簡的側臉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說說你,當初非要回京當這勞什子的錦衣衛,勞心勞神的,還落不下什麽好名聲,跟着我們江湖自在不好嗎?”

仗劍江湖,恣意縱行,那般灑脫的生活自然是好的,然而……

“師兄,你也曾說過,心若自在,身處江湖也好,朝堂也罷,都有自在之處,不是嗎?人生在世,誰還沒有些要背負的東西,我算不得例外,更沒有什麽好委屈的。”衛簡話鋒一轉,看着白衣翩翩的師兄林泷,眼中浮上促狹的笑意,“而且,相比于浪跡江湖風塵仆仆的大俠,我更喜歡緩帶輕裘的京中少年郎,別的不提,起碼賞心悅目得很!”

趕路還要穿白衣,一看就不是個正經跑江湖的。

“嘁!”林泷不屑地撇了撇嘴,“色字頭上一把刀,掉下來砍了你自己不要緊,可不要誤傷無辜之人。譬如,剛剛那位沈大人。”

衛簡輕笑出聲,“師兄放心,我頭上這把刀可挑剔得很,穩着呢!”

你穩着,別人的也穩着嗎?

林小神醫心中暗忖,但見衛簡眉宇間一如既往地坦然自若,俨然在額頭上寫着“流水無情”四個大字,便不再糾結于此,好奇問道:“咱們接下來要怎麽辦?”

“當年落虎坡一役,袁老将軍與袁家四兄弟戰死,就連袁五爺身邊的親信部下也幾乎都殒在了這這場戰事中,據我所查,至今仍健在且有查訪意義的,只有兩位,一位在河曲衛,一位在平遙衛。咱們便先去平遙衛吧!”

“也好。”林泷應下,雙腳腳跟輕磕馬腹,策馬跟上衛簡的速度。

一行三人疾行趕路,對有功夫在身的他們來說雖算不得多辛苦,但林小神醫還是在次日就換了身深色的袍子。

對此,衛簡笑着不發表意見,卻險些将林小神醫惹毛。

近十日,他們從京城趕到平遙衛,又從平遙衛轉戰到河曲衛,從指揮使司出來後仍舊沒什麽有用的收獲。

河曲縣雲來客棧。

洗去一身風塵,衛簡提步來到師兄的房裏一同用晚膳。

“現下打算怎麽辦?回京?”林泷飲罷一盅清酒,看着大快朵頤的衛簡問道。

衛簡搖了搖頭,“不急,顧指揮使提到的那個袁五爺身邊的藥郎梁诩,咱們再找找。”

“可顧指揮使也說了,那個梁大夫早在大戰前就離開了軍營,雖說與柳氏被送離的時間差不多,但無人能證明,他們是一同離開的。”秦安據實道。

衛簡:“是與不是,找到梁大夫一問便知,左右眼下也只有這一條藤可以順着摸。而且,以袁五爺的為人,既然将柳氏救下,又無意收留,定然會為她安排好退路。參照顧指揮使所說,當時袁五爺身邊親近之人只有那位梁大夫離開,我想,将柳氏托付于他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林泷:“如按顧指揮使所說,梁大夫是回了老家,那咱們走一趟也無妨,反正寧武縣也不算遠。而且,既然那個梁大夫醫術還算不錯,咱們正好以此為線索,找起來應當能容易些。”

衛簡點了點頭,眉心卻微蹙不展,“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太子。此番代皇上巡查西北旱情,算算行程,太子儀仗應當已經進了呂西府,然河曲縣卻至今沒有一點消息,我感覺情形有些不妙。”

秦安寬慰道:“許是途中有事耽擱了,亦或是臨時改變了行程。”

“或許吧……”衛簡低低嘆了口氣,他沒說的是,自出京後,他數次試圖聯系周程,均未果。

一股隐隐的不安從心底滋生,導致衛簡這一夜仍然睡得不踏實。

翌日一早,三人草草用了早膳便動身前往寧武縣,待午時過半,就進了寧武縣的縣城,擇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整潔的客棧住下,稍事安頓後在一樓大堂挑了張桌子坐下。

照例,秦安點菜。此時午膳時間已過,店內只有三三兩兩的零星客人,一看就是和他們一樣的趕路人。

不多時,店小二陸續将他們的菜飯端了上來,衛簡将幾枚銅板壓在托盤上,問道:“小二哥,不知縣上可有位姓梁的神醫,我兄弟三人慕名遠道而來,還勞你指指路!”

店小二思量片刻,皺了皺臉,道:“小的是土生土長的本縣人,卻從未聽說過縣裏有什麽梁神醫。”

衛簡神情一黯,又追問道:“那附近可有醫術精湛的大夫?”

店小二蹙眉想了想,道:“咱們這兒最有名的就數廣濟堂的胡大夫了,再有就是城西的薛大夫和城南的華大夫……”

衛簡一一将小二提及的幾位大夫問了個大概,卻沒有一個能和梁大夫沾上邊兒的。

“這位仁兄可是要尋訪名醫?”正在此時,坐在不遠處那一桌的中年男子開口問道。

皮膚幹燥,深色的臉膛泛着微紅,再參照穿戴和桌上的飯菜,看起來應當是行商之人。

衛簡側過身,拱了拱手,道:“正是。這位仁兄如何稱呼?可是有所耳聞?”

對面之人笑着拱手道:“在下趙奕,常年在這一代走商。”

“趙大哥,幸會!小弟簡骐,這是我兩位兄長,我們打從京城來。”衛簡用了個化名。

趙奕:“适才無意中聽到你與小二哥的對話,你們是專程從京城過來尋醫的?”

衛簡點了點頭,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也是無意中聽進京的商隊說起這一帶有位梁神醫,故而不遠千裏趕了過來,沒想到苦苦尋了許久也沒有消息。”

趙奕朗笑道:“既然你們是從商隊那裏聽到的消息,那我可就有把握多了!你們聽說的那位梁神醫呀,根本就不在寧武縣,應該是在北面大梁山下偏關縣內的山坳村裏。那裏偏僻得很,除了我們這種跑商的人偶爾經過,餘下的恐怕就是前去尋醫的了。”

衛簡眼神一亮,“還請趙大哥告知詳細路徑!”

衛簡将趙奕及同桌幾人請了過來,又讓小二添置了酒菜,推杯換盞暢飲了一番,臨別前又私下贈了趙奕一小袋銀錠表示謝意。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林泷不禁感慨。

衛簡心裏也長舒了一口氣。不管結果如何,只有找到了梁大夫,他才能甘心認命地回京。

微微仰頭一口飲罷杯中酒,衛簡嘆息地想:不知京中情形如何了,沈舒南的拖功可還扛得住?

京城,刑部公廨。

目送大理寺卿佟正再一次憤然揮袖離去,沈尚書屏退左右,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看着案下長身而立神情泰然的得力部下沈舒南,重重嘆了口氣,道:“十幾日了,幾次提審柳氏你都攔着不讓用刑,就不怕佟正到皇上面前參你一本?!”

沈舒南眉眼溫潤,拱手回道:“有部堂大人您在,下官心中如有定海神針。”

定海神針沈尚書不顧形象地癱靠在椅背上,抖着手指點了點沈舒南,無可奈何地唉聲嘆氣道:“柳氏的提審遲遲沒有進展,你讓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朝臣們請求撤換西北統帥的折子眼看着就要把禦案埋了,皇上力排衆議執意不換将,再拖,恐怕禦史臺就要有人在早朝上撞龍柱死谏了!”

“下官有一疑問,皇上私下召見大人您時,可能敦促過嚴審柳氏?”沈舒南問道。

沈尚書一愣,回想了一番,搖頭道:“這還真不曾,但每每都有問及進展。”

沈舒南擡眼看向坐在桌案後的上峰,道:“問而不催,下官鬥膽,私以為皇上對眼下的局面應當是滿意的。不知是否理解有誤,還請部堂大人指點!”

沈尚書之前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案子上,如今竟沈舒南寥寥數語點撥,腦海中豁然一亮。

一葉障目!一葉障目啊!

沈尚書再看向沈舒南時,欣慰之餘,也生出了“後生可畏”的感嘆。

“依你之見,咱們就什麽也不做,幹拖着?”

憑心而論,能讓佟正那個老小子吃一吃癟,沈尚書心裏還是覺得挺痛快的。

沈舒南斂下眼底的笑意,點了點頭,“想來,應該不用等太久。”

沈尚書心念一動,當即就明白了沈舒南口中所謂的“等”是為何意。

“既如此,柳氏的案子就暫交予你,本官舊疾複發,難以下榻,恐怕要向皇上告假幾日。”

沈舒南躬身:“部堂大人安心靜養,下官定不負所望。”

沈尚書笑着站起身,走過沈舒南是拍了拍他的肩,然房門一拉開,又恢複了一臉的苦大仇深狀。

沈舒南從旁觀看,心中不禁喟嘆:能穩坐一部尚書之高位,果然都不是尋常人!

京城這邊,沈尚書演技爆發,千裏之外的偏關縣,衛簡人品爆發,按照趙奕的指示,加之一路打聽,順利找到了山坳村。

“請問,梁大夫在嗎?”村頭的一處院門前,衛簡看着空蕩蕩的院子,揚聲問道。

少刻,一道略微蒼老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老夫便是。你們是何人?”

但見一位身着深灰色長衫的老者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須發花白,精神矍铄。

只是左腿似乎有恙,走起路來微跛。

衛簡拱了拱手,“在下衛簡,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有要事前來向梁大夫求證。”

梁诩乍聞衛簡身份,神情一僵,轉而竟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重負似的。

然未及他開口,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呼:“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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