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衛簡看到乍然出現在梁大夫身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雙瞳緊縮,既驚且急,“周程,你怎麽會在這兒?!”

周程幾步奔到衛簡面前, 單膝跪地抱拳請罪:“屬下無能,保護殿下不力!”

衛簡直覺腦中嗡的一聲,緊抓住周程的手腕, 沉聲道:“殿下現在何處?可有性命之憂?”

周程正要回話,卻被走上近前來的梁大夫打斷。老頭兒掃了眼院外,對二人道:“幾位官爺,咱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衛簡沖着梁大夫感激地點了點頭,将周程拉起身,招呼着林泷秦安跟随梁大夫一同進了屋。

正堂的屏風後有一處暗門,推開後連着一個小小的後院,兩間正房兩側廂房外加兩間倒座,更像是個藥材倉庫。

走進正房的東間, 衛簡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簡易床榻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

衛簡一個箭步沖到床邊,伸手探了探太子的脈息,飄忽紊亂且極度微弱, 分明是危在旦夕之兆!

“儀駕剛踏進呂西府的地界,就不知從哪兒殺出來一股人數衆多的土匪, 異常兇悍, 我們邊戰邊向偏關衛的方向掩護撤退, 沒想到對方緊咬不放, 最後還是十一爺帶人掩護,我才護着殿下先一步擺脫了追匪,

沒想到剛走出不遠,就遭遇了另一股埋伏,混亂中我們被逼到了一處斷崖附近,殿下中箭失足跌了下去,我拉扯不住,也跟着一同掉了下來,幸而被進山采藥的梁大夫所救。”周程在旁簡要道明來龍去脈。

梁大夫救下他們二人時,見其穿着便知他們的身份不簡單,但聽到周程與衛簡口口聲聲稱床榻上的公子為殿下,心緒頓時就炸開了鍋。沒想到,命懸一線的這位竟是皇子殿下!

“千戶大人不必忙着說謝,老夫醫術不精,對殿下所中之毒實在是束手無策……”

“梁大夫無須自責,您鑽研的是醫術,至于這□□,就讓我這位随行的兄長試一試吧!”衛簡将梁大夫請到一邊,将床榻邊的位置讓給了師兄林泷。

林泷在床榻邊坐下,凝神切脈,而後讓秦安和周程将太子扶着坐起身,在其頭頂、兩側耳後、頸側、胸口幾處穴位上迅速行針,不多時,一口黑血從太子口中嘔了出來。林泷眼疾手快,用碗将血取了。

梁大夫站在一旁,看着林泷如行雲流水般熟練精準的行針手法,心中連連稱贊。

“情況如何?”見林泷起身,衛簡上前兩步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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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泷據實相告:“就脈象來看,情況不算好。毒性已經侵入血液,我用銀針封住了幾處脈門,暫時讓他陷入深眠狀态,可一定程度減緩毒性的蔓延,讓我有時間配置解藥。”

衛簡點了點頭,并沒有詢問他有多少把握配制出解藥。既然師兄還肯出手争取時間,那就證明太子殿下仍有救回來的希望。

“藥房就在東廂,先生請随我來。”梁大夫主動為林泷引路。

林泷道過謝,與秦安一起跟着梁大夫去點取藥材。

房內,衛簡坐回床榻邊,看着太子似乎平靜了不少的睡臉,心神漸漸穩定下來。

“你身上的傷是否嚴重?”周程雖然換了身布衣,但衛簡還是從他身上聞出了淡淡的外敷草藥味。

周程自見到衛簡起,心裏仿佛就有了主心骨,麻木了許久的身體終于感覺到了傷口的疼痛,讓他有種真正活過來了的踏實感,“只是皮肉傷,不妨事。大哥,你怎麽過來了?”

就算太子殿下遇襲的消息八百裏加急送到禦前,大哥也不可能來得這麽及時吧?

衛簡扯了扯嘴角,感嘆:“我是專程來尋找梁大夫的。哎,這應該是太子殿下洪福齊天吧……”

周程一時也感慨得無以言表。

力戰群匪,周程身上的傷也不輕,衛簡将他攆回房休息,自己守在太子近前。

短短不到兩個月,沒想到與太子表哥再見竟是這番險些陰陽兩隔的情形,衛簡忍不住心生命運無常的凄然,又不禁深覺慶幸。或許真的是太子表哥命不該絕,偏偏就讓梁大夫給救了,偏偏師兄跟着自己一同過來。

時也,運也,命也!

事實證明,太子當真是得天眷顧。

緊閉了近一天一夜的藥廬房門再度被打開時,秦安将剛剛調配好還帶着餘溫的解藥交給了衛簡。此時,林泷正撲在藥廬一角的矮榻上沉沉睡着。

“溫水送服,半個時辰內人就會醒。連服三日,體內的毒應該就能清除大半,若要徹底清毒,還要等公子睡醒了之後才能知道。”秦安道。

衛簡眉間露出喜色,接過解藥匆匆趕回到太子床邊,即刻幫他服下了解藥。

果然如秦安所說,不到半個時辰,太子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短暫的視覺模糊過後,太子看着本該遠在千裏之外的人,詫異地張了張嘴,卻艱難地發不出聲音。

衛簡将他扶坐起來,塞了個枕頭在腰後靠着,接過周程遞過來的茶盞送到他嘴邊,看他慢慢喝了大半。

“你怎麽在這兒?”燥痛的喉嚨在溫茶水的熨帖下找回了聲音,太子一開口,嗓音嘶啞得如同漏風的破鑼。

衛簡一顆懸着的心終于踏踏實實落回肚子裏,聽到他這副破鑼嗓子,忍不住笑道:“我呀,自然是感應到你有危險,所以千裏迢迢趕來相助!”

太子被他逗得想要發笑,不料氣息沒喘勻,猛地咳嗽起來。

衛簡忙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一邊嘴上還不饒人,道:“知道你看到我高興,可也得悠着點啊,我師兄可是熬了一天一夜才把你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

太子平順了氣息,原本蒼白的臉恢複了幾許血色,唇上的青紫也褪去了七八成,皇家子弟的英貴之氣無形中又回來了。

衛簡看到他如此,心下無比欣慰。這才是他熟悉的太子表哥應有的模樣。

太子:“少陽谷的林公子竟然與你一同來的嗎?”

能得林小神醫出手,難怪自己能逃過這遭生死劫!

衛簡點了點頭,“說來這次真的是表哥你命大,受老天眷顧。我這次是為了樁案子來尋找梁大夫的,沒想到這麽巧,就遇上了你們。”

太子眼神暗了暗,“我的事稍後再細說,只是梁大夫怎的牽涉到了你查的案子中?他……可是犯了什麽過錯?”

衛簡噙着笑搖了搖頭,“只是需要他提供些證詞而已。我已經同梁大夫談過了,等你體內的毒清理得差不多,他會随咱們一同回京。”

太子畢竟中毒頗深,如今坐着說了會兒話,便覺得精力有些不濟,想要再多問些情形,眼皮就開始變得沉重。衛簡見狀寬慰了他兩句,又将他扶着躺回了床上。不多時,就見他迷迷糊糊地再度睡了過去。

這一次,氣息綿長均勻了許多。

衛簡和周程相視一眼,雙雙松了口氣。

林泷這一覺,足足睡了近七個時辰,期間衛簡不放心,偷偷摸進藥廬裏探了探他的鼻息,弄得秦安苦笑不已。

睡醒了的林師兄依舊對吃食各種挑剔嫌棄,徹底讓衛簡認清了事實:這貨的臭毛病,用餓的方式是掰不過來的。

無奈之下,衛簡重操舊業,下水抓魚。

衛簡向來不挑食,因為他始終秉持着一個态度:吃現成的人,沒有資格對做飯的人發表□□。

林師兄手執筷子戳了塊烤魚肉,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蚊子,但還是硬着頭皮吞了下去,并緊捏着筷子再次伸向了烤魚。

于是,飯桌上的氣氛就有些詭異了,其他幾人詫異不解地看着林師兄頂着一張苦大仇深臉将足有兩斤重的烤魚吃了個幹幹淨淨。

衛簡拽過盤子看了看剔的幹幹淨淨的魚骨,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我烤魚的手藝還沒退步,廚房水桶裏還有兩條,明兒一早我繼續烤給你吃!”

“別!”林師兄含着兩泡熱淚忙扯住他的衣袖。

衛簡眉梢一揚,“師兄是嫌棄我烤的魚不好吃?”

年少時血淋淋的教訓還刻在林泷的骨子裏,他這個師弟什麽都好說,就是容忍不得自己白費功夫。你挑食,他不管,但是他親手做的東西,你要是敢嫌棄糟蹋,哼哼,絕對揍到你哭着吃完!

已經長大了的林師兄可不想再被師弟追殺,醞釀出十二分誠意,道:“就是住在海邊的人家,也不會一大清早就吃烤魚吧?而且我最近不是忙着趕路就是閉關配解藥,有些肝火虛旺,吃食要清淡些才好!”

衛簡在心裏笑得要死,面上卻不顯,鄭重思量片刻後,折中道:“也好,那早上就勞煩梁大夫準備些清粥小菜,晌午和晚上我再給師兄你單獨烤條魚,不刷油少放些調味料,也不算油膩。”

林師兄耷拉着腦袋心裏哀嚎不已:正常發揮水準,師弟的烤魚勉強也就是烤熟了、能吃的程度,如果再不刷油輕調味,呵呵,估計就只能淪落到烤熟了的地步了。

心疼打不過師弟又舍不得對他下黑手的自己。

為了早日結束煉獄般的烤魚,林師兄窮盡所能,竟在三日內将太子的身體調養到了适宜趕路的狀态。

此時,已經得知林師兄身份的梁大夫徹底成為了他的崇拜者。

太子體內的餘毒未清,即使乘坐馬車也不能長時間趕路,衛簡一行便喬裝成跑商的商人,途中盡量在客棧歇腳,一邊走一邊探聽消息。

就在他們離開偏關縣後不久,縣城及鄰近幾縣都開始戒嚴了。

為确保回京途中萬無一失,太子已經獲救的消息衛簡并未立即通知負責太子儀仗的禁衛軍統領,以及随駕護衛的北鎮撫司千戶、錦衣衛十三太保中行十一的唐岳。

甚至連京中,衛簡也沒有遞送消息。

如此大規模且訓練有素的伏擊,恐怕并非是土匪那麽簡單。竟然敢伏擊太子儀仗,衛簡不敢确定,遞到皇上面前的消息是否能滴水不漏。

與其冒險,不如來一場有驚無險。搞不好,皇上那邊還可能有意外收獲。

對于衛簡此舉,太子是十二分的贊成。

他也想看看,在他“死”後,前朝後宮會有什麽熱鬧發生。

七日後,當京城巍然的北城門出現在眼前,衛簡在烈日下騎在馬上放眼望去,雙眼微眯,突然良心發現,覺得有些對不住沈大人。

自己這一去,拖得時間似乎是有些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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