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太子平安的消息傳回京城時, 儀仗已經悄然行至京郊驿館,弘景帝當即派出禦林軍大統領親率精銳前往護駕。

與此同時,錦衣衛北鎮撫司十三所、五城兵馬司、京兆府聯合出動,全城戒嚴。

翌日,弘景帝率文武百官至京郊十裏亭親迎太子,旌旗獵獵、盛景空前。今上對太子的看重程度引得朝堂內外很是熱議了一段時間。

終于将太子這個燙手山芋成功甩回東宮,衛簡本以為會撈得幾日清閑時光,沒想到太子竟“以德報怨”, 東宮的床榻還沒躺熱乎呢, 就奏請皇上舉辦皇太孫的拜師禮。

衛簡這個武師父, 赫然在列。

今上雖然是馬上得天下, 登基至今也重用武将,但天家子孫的拜師禮,卻從未有文武同列的先例。太子此舉的後果不難想象, 禦書房桌案上勸谏的奏折恨不得堆了兩尺高。

然而,讓朝臣們意外的是, 弘景帝這次極為堅持, 即便都察院的兩個禦史當廷作勢要撞龍柱, 弘景帝也冷眼旁觀,轉頭就讓翰林院拟了诏書,加印後着禮部與內務府立即準備典禮。

人在家中坐,彈劾天上來。

形容的正是衛簡的境況。

“你也是心大,都這樣了,竟然還能吃嘛嘛香!”太子牽着皇太孫, 在安國公府一個家丁的帶領下尋到了在涼亭裏躲清靜的衛簡,見他正捧着盤茯苓糕大快朵頤,搖頭嘆道。

衛簡起身見了禮,将太子讓上主位,自己在一旁坐下,不鹹不淡道:“全賴太子表哥所賜,據說禦案上參奏我的折子又增了半尺高。”

太子朗聲大笑,一點兒也不客氣地擡手從衛簡面前的盤子裏摸了兩塊茯苓糕,父子倆一人一塊。

衛簡半吊着眉梢看了看眼前的天家父子倆,認命地在心裏嘆了口氣,暗忖:千萬別和皇家的人拼臉皮、比心眼,容易掉進否定自我的深坑。

“看來,舅舅是決定要在西南動一動了。”四下開闊無人,衛簡輕聲嘆道。

太子擡手又給兒子順了塊茯苓糕,“良機難遇,錯過了着實可惜。”

衛簡挑着嘴角笑了笑,這個話題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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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袁灏的生辰,他身上的傷基本痊愈,過了生辰後馬上就要動身前往建州衛。昔日裏振臂一呼,酒朋肉友雲集的袁大少,今年的生辰宴卻只請了衛簡一人。

太子父子倆純屬不請自來,而且還是微服私訪。

請示過太子後,席面直接擺在了涼亭裏。

杏仁豆腐、胭脂鵝脯、銀芽雞絲、素燴三鮮丸、什錦鴨湯,還有一大盤清蒸大蝦。

衛簡的眼神兒在各道菜上溜了一圈,瞥向坐在一旁幾番欲言又止的袁灏,撇了撇嘴,道:“你這是洗心革面,從清湯寡水開始?”

瞧瞧桌上這幾道菜,看着就淡出個鳥來!

到了嘴邊的感激之詞,瞬間就被眼前這人的有眼無珠給生生堵了回去,袁灏抖着手裏的筷子指了指桌上的幾盤菜,瞪着眼睛給城南劉記的百年豆腐坊、南郊許家的鴨子、城北賀家的大白鵝等一一正名。

衛簡就着一旁的水盆淨了淨手,将那盤請蒸大蝦拖到自己面前,麻利地剝出蝦仁,太子一顆、鴻兒一顆、自己一顆……

待袁灏将各盤菜的食材說道了一圈,一大盤蝦已經消滅了大半。

袁灏:對牛彈琴,心好累……

太子父子來安國公府晃了一圈,算是給袁家吃了顆定心丸,目的達成,吃過飯就先一步離開了。将人送走,衛簡多留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将早就想做卻一直沒做成的事兒給做了。

影影綽綽的竹林後,長寧公主看着不遠處名為切磋實則單方面胖揍的場景,微微蹙眉,卻并沒有要出手打斷的意思。反倒是阮嬷嬷看得不落忍,開口向陳老太君求情:“老太君,您看這天兒也夠熱的,不如請兩位世子爺先停下來喝盞茶?”

“不必了——”

陳老太君話音未盡,袁灏就被衛簡一個利落的過肩摔扔出去兩米開外。身下雖有綠草為墊稍作緩沖,但衛簡用了七八成的力道,足夠袁灏這個公子哥喝上一壺。

屈膝,挺腰……

袁灏挺了幾挺,幾近告罄的力氣被摔得無法重聚,索性放棄掙紮,任命地躺在地上挺屍。

衛簡走上前伸腳踢了踢癱在地上的人,撇嘴:“去了就好好練,甭回來後連累建州衛跟着你丢臉。”

袁灏頓覺胸膛內氣血翻湧,想要回嗆一句,奈何拼了最後一點詐屍的氣力才強撐着坐起身,臉色乍黑乍紅地運氣,好半晌才哼了一聲,“你等着,下次定會給你好看!”

衛簡撣了撣袍裾,居高臨下看了眼坐在地上形容狼狽的袁灏,覺得他比昔日人模狗樣站着時看着順眼了那麽一點點,轉身前扔了句話:“好啊,我等着瞧。”

這日天氣不甚爽朗,是個假陰天,太陽被重重疊雲遮掩着,猶如眼前這人的背影,漸漸消隐于影影綽綽的簇花叢樹之間。

然袁小世子心中卻是從未有過這般撥雲見日的舒朗與開闊,仿佛一個更廣闊的世界在眼前緩緩鋪展開來。

對千裏之外那個未知的地域,內心的惶惶與膽怯,漸漸被好奇與向往壓-制。

既然那裏能淬煉出一個簡七,為何不會淬煉出一個全新的袁灏?!

與陳老太君和長寧公主告別後走出安國公府的衛簡全然不知袁灏此時的想法,不然一定會善意地提醒他:理想很美好,但現實更殘酷,還是別做夢了!

仲季夏交替之際,白晝長夜晚短,仿佛時光都被空氣裏的熱氣拉長了,讓人憑空都要生出幾分心燥,若再趕上一兩件煩心事,暴躁簡直是點火就着。

譬如弘景帝之現狀。

西南邊境接壤的南安國爆發丞相叛變,南安國主秘密派遣使臣向大虞求助,請求借兵鎮壓國內叛軍,弘景帝禦筆一揮,立刻命西南大營調撥十五萬精兵助南安國主平亂,且由統帥沈雲昭沈大将軍親自坐鎮指揮,足可見誠心之切。

平亂大軍一路勢如破竹,戰況順利,捷報頻頻傳至弘景帝禦前,在一堆堆這裏旱災那裏洪澇修堤要銀子赈災也要銀子還有層出不窮的參彈貪墨舞弊的奏折裏宛若一股清流,滋潤松弛着弘景帝緊緊繃着的神經。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的意外死亡,幾乎将這股清流攔腰截斷。

死的人名喚徐允瑞,撫寧侯府的二公子,與朋友出去游玩時堕馬而亡。京兆府判定為意外死亡,然徐二公子的生母宋氏卻拼死敲了登聞鼓,驚動聖聽。

宋氏在禦前控告撫寧侯夫人沈氏主使謀害了她的兒子,并告發沈氏秘用巫蠱之術争寵固權。

弘景帝在聽到巫蠱之術的剎那,雷霆震怒,當即下旨命錦衣衛圍禁了撫寧侯府。與此同時,傳召沈雲昭沈大将軍回京的密旨也悄然飛馳往大虞西南。

沈大将軍的另一重身份,乃現任定國公,即撫寧侯夫人沈氏的同胞嫡親兄長。

衛簡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東宮矯正皇太孫蹲馬步的姿勢,而給他傳消息的,正是當今的太子殿下。

“懷王那邊,皇上可有什麽旨意?”衛簡随着太子走到涼亭裏坐下,看着不遠處樹下蹲着馬步的小小身影,凝眉問道。

太子的臉色倒是還好,擡手端起溫茶啜了一口,道:“琪貴妃雖已将請封懷王妃的折子遞了上去,但還壓在父皇手裏沒有批,撫寧侯府的事,按理說還牽連不到懷王府的頭上。”

按理說?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

“不妙的是,定國公府恐怕難逃牽連。”太子眼神微沉,道:“父皇已經發出密诏,八百裏加急傳召定國公即刻回京。”

衛簡不意外聽到這個結果,但心情還是頓然沉重,“西南大軍已動,戰事進行得正順利,這時候傳召沈大将軍回京,就怕會影響士氣和戰況……”

太子何嘗想不到這點,但巫蠱之術是父皇的逆鱗,即便是身為兒子的他,也不敢貿然觸之,“父皇會命郭将軍暫時接替沈大将軍的主帥之位。”

衛簡:“郭其昌?”

太子聽出衛簡話音裏的未盡之意,問道:“怎麽,這人有問題?”

衛簡搖了搖頭,“只是早年曾聽我大伯提過此人,有些印象。”

太子好奇:“哦?大将軍如何是如何評價的?”

“有将才,無将器。”衛簡如實轉述。

太子臉色一正,“這就有些不太妙了……”

衛簡纖長的手指輕叩桌面,寬慰道:“聖旨已下,平亂大軍易帥已經是定局了,咱們多思無益。依照我大伯的意思,郭将軍領兵打仗應當是沒有問題。再說,在沈大将軍麾下這麽多年,說不定早有所增益。”

太子聞言笑了笑,“如此最好。”

呷了口清茶,品味着唇齒間淡淡的回甘餘韻,衛簡驀地嘆了口氣,抛棄僥幸的逃避,直面慘淡的現實,“我呀,有功夫替別人瞎操心,還不如多關心關心自己。說吧,撫寧侯府的破事兒,你是不是又特殊關照到我頭上了?”

“诶,這次你可真冤枉我了。”太子擡手替他續了盞溫茶,言笑晏晏:“這次是父皇欽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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