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世人常說, 最難消受美人恩。

皇恩亦然。

宋氏為子申冤敲響登聞鼓,滿朝皆知, 刑部受命重審撫寧侯府二公子徐允瑞意外堕馬一案。至于牽扯出的巫蠱之術, 則交由錦衣衛暗中查辦。

這麽大一個燙手山芋扔到自己手裏, 衛簡并不甚意外,讓他沒想到的是, 刑部負責主審此案的,竟是沈舒南。

誠然, 撫寧侯府只是個沒有實權坐享爵祿的二等侯府,死的又不是襲爵的第一順位嫡長子, 沈舒南身為刑部正五品郎中,也算擔得起此案主審。但可是, 此案它并非是一樁單純的人命官司,弘景帝明明知道, 卻還欽點沈舒南摻和進來, 其中用意,衛簡就有些摸不清了。

莫非,這是要重用沈舒南的信號?

不過,此時衛簡也沒有精力和心情來分神關心這個了。弘景四年年的先例在前,空置到荒廢的三大國公府舊宅和侵蝕地表的血腥氣踏破三十多年的時空, 凝聚成一把利刃, 懸在撫寧侯府的頭上,懸在尚不可知的可能被牽連其中的那些人頭上。

同時,也懸在衛簡這個查辦人的頭上。

暖閣內氣氛凝肅, 弘景帝看着伫立不語的衛簡,幽幽嘆了口氣,道:“知道朕為何将此事交給你辦嗎?”

衛簡暗自咂了咂嘴,想:信得過又好用呗。

然而眼下可不是秀聖寵的時機,只得低眉順眼扮乖巧,回道:“屬下愚鈍,還請陛下指點。”

弘景帝撇了撇嘴角,心下暗罵了句小狐貍,又不禁因為他的識時務而心生贊賞和欣慰,“這件事,你查到的真相是什麽,就是什麽,寧縱勿枉。”

寧縱勿枉?

衛簡猛擡頭看向弘景帝,眼中的詫異和意外仿佛再次向他确認是否口誤。

弘景帝面色沉穩,絲毫不見之前召見宋氏後的陰沉凝重,與衛簡視線相接,見他眼中毫不掩飾的驚訝,挑了挑眉,道:“怎麽,沒聽清楚?”

衛簡忙斂回視線拱手應道:“屬下領旨,定不負陛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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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景帝點了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刑部那邊,你還得提點一下沈舒南。他為人還算通透,你們之前也合作過,這次由你主導此案,他代表刑部從旁協辦,你受到的掣肘也能小一些。”

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有這般權衡,衛簡心下安定了不少,臉色也跟着緩和下來,道:“勞陛下費心,屬下定盡快查結此案。”

弘景帝深谙衛簡的謹慎固執,即便房內只有塗公公在場,他也要緊守君臣之禮,于是擺了擺手,讓他先行退下。

有了弘景帝的“寧縱勿枉”,衛簡算是吃了顆定心丸,腳下的步伐也不由得比來時輕松了許多。

撫寧侯府之事,外界目前只知道宋氏為子申冤驚動了皇上,皇上下令命刑部、錦衣衛重新審查。由于宋氏被錦衣衛隔離關押,禦書房陳情時又只有塗公公在場,是以巫蠱一事,暫時未有只言片語洩露出來。

從宮中出來,衛簡直奔刑部,雖然有衙役引路,但對衛簡來說純屬是擺設,他完全可以輕車熟路地找到沈舒南的值房。

沈舒南早得到通報等在值房門口,見到衛簡迎上前兩步,拱了拱手,打招呼道:“衛千戶。”

衛簡拱手回禮,語氣很是熱絡:“咱們也不是不相識,沈大人何須如此客氣,還要跑到門外來迎我!”

沈舒南嘴角噙着笑将他請進了值房。

衛簡一進門就看到了桌案上整齊碼放着的卷宗,道:“沈大人辦事當真有效率,徐允瑞一案的卷宗竟然已經交辦過來了。”

何止是交辦過來,沈舒南已經仔細看完了一遍。徐允瑞堕馬一案,皇上雖讓刑部按照職責複審,但又安排錦衣衛介入,沈舒南面上不顯,但心中明了,此案恐怕另有隐情。

揣度歸揣度,既然皇上沒有明旨交辦,沈舒南也不會越位多問,将桌上的卷宗轉放到衛簡手邊的茶桌上,道:“徐允瑞堕馬一案的卷宗都在這,我粗略看了一遍,單看卷宗內容,并未發現什麽可疑和錯漏之處,重審的話,可能還得從徐允瑞的屍體和那匹馬的身上着手。”

衛簡并未第一時間給予回應,而是翻開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沈舒南有過目不忘之能,衛簡也不過少有遜色而已,不消兩刻鐘,這份尚算詳盡的卷宗就被他看完。确如沈舒南所說,從卷宗上看,此案沒什麽出入。

衛簡合上卷宗,不急不緩地點了點頭,道:“沈大人所言有理,不如咱們現在就去撫寧侯府走一趟?”

皇上下旨圍禁撫寧侯府,卻并未挑明真正的原因,用腳後跟想也知道,撫寧侯一定上蹿下跳叫嚣着要面聖呢。

沈舒南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從善如流應道:“好啊。”

北鎮撫司門口,蕭衍和周程已經點好人手待命,沈舒南帶着兩名刑部衙役并一名仵作跟着衛簡出了府衙,兩相會合後直奔撫寧侯府。

“三哥。”撫寧侯府門口,衛簡掃了眼緊閉的大門,略驚詫于耳邊的清淨,問道:“裏面的人這麽老實?”

“哪兒啊,叫嚷多半日了,這會兒才消停,許是喊累了。”謝開弼頂着一張表情匮乏的臉,語氣見怪不怪,道:“這兒就交給你了,我即刻回去複命。”

衛簡應了一聲,目送謝開弼率着輪換下來的錦衣衛們利落有序地撤離了侯府,而後和沈舒南一前一後走進了撫寧侯府。

因為皇上的旨意,錦衣衛對撫寧侯府是圍而不抄,故而除了不能随意進出和人心恐慌外,侯府內并沒受到武力驚擾。

衛簡這麽大步流星地走進去,宛如一只惡狼闖進了兔子窩,驚得沿途的仆婢們戰戰兢兢,恨不得鳥獸散般紛紛避走。

“衛簡?”得到消息迎上來的撫寧侯看到走近的衛簡,面色一沉,心裏卻登時驚得險些漏了一拍。

衛簡拱了拱手,尚算客氣地打了聲招呼:“見過侯爺。”

沈舒南将撫寧侯的神色收入眼底,亦随着衛簡見了禮。

撫寧侯冷冷哼了一聲,直接視沈舒南為無物,等着衛簡道:“本侯要面見皇上,就算是你們錦衣衛,也無權阻攔!”

大虞律,三等伯以上,奏折可直達禦前。

衛簡淺笑:“侯爺盡可寫折子請見,我們可沒攔着。”

折子可以直接送到皇上面前,但召不召見,就是另一回事了。此間道理,撫寧侯豈會不知。看衛簡這個态度,撫寧侯一陣心顫,不曉得宋氏在皇上面前扯出了多少內裏,更不确定皇上見了折子會不會即可召見,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我倒是誰呢,這麽大的官威,原來是衛千戶!”

未及撫寧侯再開口,忽的從他身後傳來一道高昂的女聲,話音裏帶着似笑非笑的尖銳和若有似無的尖刻。

衛簡循聲看過去,唇邊浮上一抹淡淡的嘲諷。

果真是聲如其人。

沈舒南也順着衛簡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中年婦人在五六個仆婦婢女的簇擁下姍姍而來,錦衣華服環佩玎珰,妝容精致且面色紅潤,絲毫不見一絲憂郁,哪裏像家裏出了樁喪事的面色。

鑒于禮數和身份,沈舒南還能将心思隐藏隐藏,衛簡可沒他恁多顧忌,眸間、唇角的譏諷不加掩飾地呈現着,如同響亮的巴掌抽在撫寧侯的臉上。

家醜外揚,對圍觀者盡管羞惱,但更該憤恨的還是宣揚家醜的家裏人。奈何,撫寧侯是個夫綱不振的慫包,對衛簡這樣的圍觀者也多有忌憚,故而只能做一只受了氣的河豚。

而衛簡則不同,對于撫寧侯夫人,他一沒有受氣的立場,二沒有受氣的習慣,才不會忍她,斜睨了一眼淡淡道:“官威什麽的,夫人客氣了。只是吾等為皇上辦差,在外行走代表的是皇上的臉面,總不好讓人說拂就拂了。”

撫寧侯夫人臉色一陣青白,怒目:“衛簡,你休要拿着雞毛當令箭,我堂堂撫寧侯府和定國公府可不是任憑你狐假虎威随意欺辱的!”

衛簡掃了眼耷拉着眼皮臉色不虞的撫寧侯,冷哼:“我沒記錯的話,這裏是撫寧侯府,而非定國公府吧?而且,我與沈大人乃奉命辦案,并無僭越之舉,何來欺辱一說?我奉勸夫人還是謹言慎行的好,否則,妨礙辦案和诽謗朝廷命官的罪名可不是說着玩的。”

說罷,不顧撫寧侯夫人的臉色,衛簡掃了眼杵在一旁的撫寧侯,道:“侯爺,勞煩帶路,我們要重驗二公子的屍身。”

撫寧侯悲切地嘆息了一聲,道:“早先京兆府勘檢後已有驗狀,犬子的屍身已然封棺準備下葬,所謂死者為大,衛千戶你又何須再開棺,弄得死者不得安寧、生者不得安懷?!”

衛簡絲毫不為所動:“若含冤而死,恐怕多少鎮魂釘也封不住棺材蓋。若無冤情,驗一驗便可安了令公子生母的心,還府上永久的安寧。怎麽看都是值得一為,您說呢,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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