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北鎮撫司诏獄。

狹長陰暗的通道盡頭, 幾天來不知重演了多少場的鬧劇再次在獄卒的呵斥下偃旗息鼓。

佩玖忍着臉上脖間被抓撓得火辣辣的疼痛,轉過身仔細打量被護在身後的徐清如, 焦急地低聲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自從被關進來開始, 沈氏母女便将怒火都對準了徐清如,辱罵動手俨然如家常便飯,雖有佩玖在旁護着,卻也結結實實挨了不少下。

由始至終, 被關押在對面牢房中的撫寧侯都未發一言。

對于沈氏母女的打罵,徐清如始終沉默以對、聽之任之,唯有在面對佩玖的關心時才會有一點回應。

“我沒事。”徐清如擡手替佩玖理了理被揪亂的頭發,四目相對中, 她的眼裏無憂無懼,反而隐隐閃動着雀躍和得償所願的欣慰。

“徐清如, 出來跟我走!”獄卒的聲音截斷了佩玖已到嘴邊的話,她緊緊拉着徐清如的手, 心中驀地生出一陣慌亂。

徐清如低聲安慰了她幾聲, 在牢房門口輕輕掙開了佩玖的手。牢門再次被鎖起,走出一段距離的徐清如忽然回頭, 閉目靠牆坐着姿勢一動未動的父親、目光陰冷涼薄的大哥、滿臉憤怒的沈氏和徐洛兮……

沖着緊緊抓住栅欄一臉擔憂看着自己的佩玖笑了笑,徐清如轉過身,步子堅定地跟着獄卒走了出去。

公堂上,衛簡與沈舒南并肩而坐,驚堂木則擺在了沈舒南的右手邊, 顯然,這場提審是由他來主導。

“徐清如,你可知罪?!”看着垂首跪在堂下的女人,沈舒南沉聲道。

徐清如盈盈俯身一拜:“罪女……知罪!”

沈舒南:“你且說說,你知何罪?”

徐清如頓了頓,回道:“罪女不該因為一時的情不自禁而與懷王殿下私下往來,不僅損傷了殿下的清譽,更觸怒了夫人,致使侯府一步步走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

沈舒南:“當日沈氏在撫寧侯面前揭發你偷用人偶詛咒他,結果最後卻在沈氏的房中發現了刻有侯爺生辰的木偶,這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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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如坦白供認:“是罪女讓佩玖偷偷放回去的。”

沈舒南抓住重點:“放回去?”

徐清如點頭:“那個人偶本就是夫人暗中派人埋到我院子裏的,用來栽贓嫁禍于我,幸而被佩玖意外發現那小丫鬟的動作。罪女氣憤不過,便想到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讓佩玖偷偷将東西還給了夫人。”

沈舒南:“三小姐當真沉得住氣。”

徐清如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子不言父子過。罪女也是沒辦法,這些年來得到的教訓,人微言輕,便只能多用些心思才能在夾縫中求存。”

沈舒南颔首:“你确是用了不少心思。尤其是這個香囊。”

徐清如擡眼看着擺在桌案上的香囊,不解:“大人的意思,罪女不懂。”

沈舒南将香囊打開,撚出兩片丹香附,雙眸如炬:“你可能想不到,落雲寺的僧人在炮制丹香附的時候,會用一種無色無味的藥水浸泡。這種經過浸泡炮制出來的丹香附,外表上看與一般的全無差別,但是,卻對驅蟲有奇效。

東市的林家藥鋪,便是從落雲寺購買這種丹香附放在藥匣裏防蟲。我已派人去查證過,據落雲寺的智緣大師所說,丹香附每年炮制的分量很少,除卻寺中所用,餘下的全都被林家藥鋪采買走,偶有剩餘,便送給前來寺中進香的香客。而今年的結餘,送的便是三小姐你!”

徐清如的面色陡然蒼白如紙,雙唇翕動,卻顫抖得發不出聲音。

沈舒南嘆了口氣,“三小姐可知,懷王殿下在陛下面前為你求情,觸怒龍顏,現已被禁足于府中。”

聞得此話,徐清如身體一震,瞪大眼睛看向堂上,嗓音顫抖:“怎麽會?!”

他不是……他不是……

難道,是玫姨騙了自己?

衛簡垂眸,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一本正經說瞎話的沈大人,心裏默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牆都不服就服沈大人!

沈舒南神情肅穆:“你在徐允瑞的香囊中做了手腳,害他堕馬而亡,又指使佩玖将撫寧侯改請世子和沈氏擅用厭勝之術的消息洩露給宋氏,激她敲鼓鳴冤,并有足夠的籌碼驚動皇上重視此事。

而後,你又偷偷送信給衛千戶,當面揭穿徐允誠與方姨娘的醜事,徹底斷了他承爵的可能。容我猜猜,若當時未被打斷,你接下來便是要揭發沈氏擅用厭勝禁術之事吧?

在你這一系列綢缪布局當中,佩玖是無心被你利用,還是有意成為你的幫兇,而懷王殿下又充當了什麽角色,牽扯到了何種程度,還請三小姐為本官解惑。”

“殿下并不知情!”徐清如毫不遲疑地開口:“三年前,我在前往落雲寺進香途中與殿下相識,一見傾心,在得知殿下的身份後,心有愛慕的同時,确也存了攀附之意。沈氏專橫跋扈,對庶子庶女多有苛刻,父親又指望不上,我的親事拿捏在沈氏手中,無一日不惶恐。

殿下于我,無異于一線曙光,我又怎會将這最後一線曙光也拖進黑暗之中!況且,殿下知道我所為,也定不會與我同流。”

沈舒南:“你既已視懷王殿下為希望,那為何又要籌劃後來這些事?你就沒想過,如果敗露,你與殿下便再無可能。你是有必成的把握,還是有完全的準備?”

徐清如忽而一笑,苦澀不已,“我自是知道的。我本已下了決心,待二姐出閣後,哪怕為奴為婢,也會随殿下回府。只是,天意弄人,琪貴妃為殿下選妃,看中的人選竟是二姐。若二姐成了王妃,我是絕然進不了王府的。

是以,我便故意讓她們發現了我與殿下的事。果然,殿下憐惜于我,允諾定會說服貴妃娘娘接我入府。

可惜未等貴妃娘娘松口,沈氏便用厭勝這般極端惡毒的法子想要置我于死地,而貴妃娘娘也派人送來口信,說絕然不會同意殿下納我入府。我知道,一定是沈氏在貴妃娘娘面前做了手腳!”

衛簡聽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今上最厭惡的便是皇子們耽于兒女私情,琪貴妃對懷王期望過重,自然極為愛惜他的羽毛,怎會讓一個無媒茍合的女子踏進懷王府,引得皇上厭惡。

沈舒南注意到衛簡的動作,一時情急在桌案下輕輕踢了他小腿一腳提醒,上半身卻穩坐如鐘,“是以,你見入王府無望,便順勢繼續對侯府實施報複,對嗎?”

“沒錯!”話一出口,徐清如登時心裏一驚。被套話了!

沈舒南打蛇随棍上:“你究竟為何要置撫寧侯府于死地?”

為何?

既然已經被抓住了話柄,徐清如索性放開了,坦言道:“沈氏狠戾好妒,宋姨娘與江姨娘入府早,在沈氏嫁進侯府前由老太太做主從通房擡為了妾室,故而沈氏心中再不喜,看在老太太的情面上,也不會太過為難。而我母親則不同。

彼時,父親日益不滿沈氏在後院的專橫,常常流連在外看戲聽曲兒,我母親是歡喜班的花旦,他們便是在那時相識的。不久後,父親為母親贖身,納進了侯府。我母親滿心歡喜,以為終于有了可以落腳的家,不用再颠沛流離。卻不想,真正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主母不善,苛待妾室的事,衛簡沒少聽說,但徐清如滿含憎恨的雙眼和“苦難”這兩個字,讓她不由得眼皮一跳。

莫非,徐清如生母吳氏的死,另有隐情?

心有靈犀,衛簡心裏這麽猜度着,沈舒南那邊已經問出了口。

擅用厭勝禁術的罪名已然坐實,沈氏斷無生路,撫寧侯府亦會家破人亡。這樣的結果,徐清如應該滿足,可是,在牢裏的這些日子,看着沈氏幾人狼狽、絕望、瘋狂的模樣,她卻總覺得還缺了些什麽。

直到沈大人問出了這句話。

深仇大恨壓在心底十餘年,一朝被翻出來曝于青天白日之下,徐清如這一瞬覺得,即便身死,亦無所憾。因為母親,終于能瞑目了。

應衛簡的吩咐,徐清如被壓下去單獨關押。兩側衙役退下,公堂上只剩下衛簡和沈舒南二人。良久,相顧無語。

沈舒南嘆了口氣,“真沒想到,沈氏竟買通産婆,趁着吳氏生産虛弱之時,将剛剛出生的男嬰溺死,還以不詳人為由,将吳氏母女趕到了莊子上。徐清如眼睜睜看着母親郁郁而終,心裏就此埋下了對撫寧侯府憎恨的種子。”

“所以說啊,後院的女人不能多,否則難得安寧。”衛簡嘆罷,補充:“尤其是像撫寧侯這樣的慫蛋!”

沈舒南右手握拳抵在嘴邊輕咳了一聲。衛簡對撫寧侯的評價,用詞雖粗俗了些,卻也十分恰當。

看着衛簡的側臉,沈舒南目光閃了閃,問道:“衛兄如此見地,未來攜手之人可是有福了。就是不知何人會有如此福氣!”

衛簡聞言看過去,用目光将對方的眉眼臉廓描摹了一遍,淡淡一笑:“自是有緣的志同道合之人。沈兄是否對我的想法不認同?”

沈舒南笑意舒朗:“非也。恰好,我與衛兄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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