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弘景帝既然決定了周全陸風眠的生前身後名, 葬禮自然也不會含糊,特恩準以郡王的規格下葬, 一應事宜皆交由禮部有司全權負責。
陸風眠風光大葬後,大長公主不日便向皇上辭行, 前往京郊北蒼山腳下的別院暫住。
說起來,當年大長公主之所以選擇在北蒼山腳下修建別院,就是看中了離山上的法圓寺近,便于參修佛法, 為獨子陸風眠、為皇上、為大虞百姓祈福。
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大長公主就這麽住到別院去,不由得給人一種自此與青燈古佛為伴、晚景凄涼的感覺。
奈何弘景帝數番挽留,大長公主卻心意已決, 弘景帝只好成全,又叮囑內務府派人跟着, 将別院布置得舒适些,莫讓大長公主在衣食住行上受短。
大長公主離京當日, 弘景帝特意将衛簡宣進宮安慰了一番。塗公公奉命代表皇上出席了陸風眠的葬禮, 察覺到大長公主對衛簡的冷淡,回宮後自然如實禀報。
其實, 是否被大長公主遷怒,衛簡并不在意,只不過,能在弘景帝面前讨個愧疚,可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的難逢機會, 衛簡自然不會錯過。
陸風眠的突然病故在朝中驚起的幾聲“天妒英才”的扼腕嘆息很快被抵達京城的安南國太子和雲貴妃的喜訊湮沒。
衛簡奉命與北鎮撫司十三太保中行十二的方通共同出城迎接安南國太子的儀仗。此次進京受封,除了安南國剛滿十四歲的太子和予潼,還有其生母雲貴妃。随行護送的是大将軍左常。
“安南國雖內亂初平,但幾代國主經營下來,國力也算富庶,沒想到這母子倆的儀仗竟會如此輕簡。”方通騎在高頭大馬上,與衛簡并肩而行,看着對面走近的儀仗隊伍感嘆道。
如果不是前陣子從母親廣陽公主口中聽過這位雲貴妃的事跡,衛簡也一定與方通同感。
“輕車簡從并不一定是囊中羞澀,也有可能是便于趕路。”
方通挑着眉扭頭打量衛簡,“聽你語氣,似乎知道什麽內情啊!”
衛簡淡淡瞄了他一眼,“我是近日才得知雲貴妃竟是咱們大虞國的人,遠嫁異國多年,思鄉心切急于趕路也是人之常情吧?”
“原來你才知道雲貴妃的身份啊,難怪。”方通了然道,随即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變得有些糾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衛簡瞪他:“你這是什麽臉色,跟便秘似的,真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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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通的表情立即轉為猙獰,“放屁,小爺腸胃好着呢!”
衛簡:“那你幹嘛擺出這種臉色,還要說不說的,吊人胃口嗎?”
“罷了罷了,我又不是長舌婦,喜歡背地裏傳人家的閑——”方通話說到一半,目光忽然緊緊盯住迎面走上來的儀仗,驚訝地喃喃自語:“他怎麽會在這兒?!”
衛簡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儀仗前是一隊開路騎兵,策馬走在前面的竟不是武将,而是個一身竹青色直綴文人裝束的中年男子,相貌嘛,俊則俊矣,衛簡卻總覺的哪裏有些違和感,但又一時說不清楚。
“只是誰啊?”
方通上下嘴唇碰了碰,吐出個名字:“陸明沖。”
衛簡:“……”
陸家六爺?雲貴妃年輕時的情緣?!
不過——
衛簡回過味兒來,将方十二的反應納入眼底,低聲問道:“雲貴妃和這位陸家六爺的往事,你也知道吧?”
方通從震驚中回過神,聽到衛簡這麽問,頓時眼神一亮,“也?這麽說你也知道?”
衛簡極力控制自己不去關注方十二瞬間點亮的眼睛,點了點頭,“前些日子湊巧剛從長輩那裏聽說了一些,沒想到你竟然也知道。”
“陸明沖是陸老大人的老來子,與我大哥自年少時便是同窗,他那時候鬧的荒唐事雖然被陸老大人壓下,但親近的人還是知道些內情的,我只是偶然聽到大哥和我爹說起此事。”方通遠遠打量着越走越近的儀仗,忽的嘆息了一聲,“但願,這兩人都已經放開了過去……”
但願嗎?
衛簡與他看着同一個方向,心裏也生出同感。但近在眼前的陸明沖卻讓他不由得生出一道微弱的質疑心聲:這麽多年仍孤身未娶,真的能放開?
安南國太子的進京儀仗雖輕簡,但禮部有司的準備的招待規格卻極為隆重,且安置雲貴妃母子的住處并不在會同館的驿館,而是位于東大街的一處占地不亞于廣陽公主府的閑置府邸,工部和內務府加緊工期,剛剛趕在昨天才交工。
衛簡等人一路護送雲貴妃母子入住府邸,有幸得見修繕後的前院,不由得感嘆弘景帝的慷慨手筆。
散衙回府,剛換了身常服,連祈就拎着包東西樂颠颠過來了,“少爺,這是沈大人讓褚寧送過來的,說是揚州那邊剛送過來的今春新茶,讓您嘗嘗鮮。”
衛簡看了眼連祈手裏的茶,問道:“褚寧已經走了?”
連祈:“還沒有,大管家說禮尚往來,廚房正好在準備晚膳,就讓褚寧多等一會兒,順便帶些吃食回去。”
衛簡擡腿往外走,“連翹,幫我把茶收起來,連祈,去前院攔一下褚寧,讓大管家多備些下酒菜,咱們跟着褚寧一起去沈大人那裏吃酒去!”
連祈應下,把手裏的茶包往姐姐連翹懷裏一塞,歡快地跑了出去。這小子與褚寧似乎格外投緣,聽說旬休的時候還一起出去玩過。褚寧雖不如連祈那般機靈,但比同齡人沉穩、知進退,更重要的是,眼神幹淨,心思純粹,衛簡對他也印象很好,可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見面時留下的印象不太好的緣故,這小子看自己總有種怯怯和防備,似乎怕轉眼間又把他家少爺給拎跑了。
衛簡面前,近身伺候的人沒有恁多的規矩,除非有外人在才會做做樣子。譬如去沈家的路上,褚寧就跟着衛簡和連祈同乘一輛馬車。
堂堂廣陽公主府的少爺,出行竟乘坐這麽普通的青蓬馬車,褚寧很是意外,但和連祈并肩坐在一側,心裏很快就放松了下來,不在束手束腳地拘謹着。
一路上衛簡詢問了些沈舒南的近況,諸如幾時起床、幾時散衙、幾時睡覺之類的日常起居瑣事,不涉及什麽敏感話題,褚寧回答起來倒也不為難,不知不覺對衛簡的态度也柔和自然了許多,待到沈家門口下車時,嘴角竟挂着淺淺的笑,讓聞聲迎到院子裏的沈舒南見了不禁啧啧稱奇。
“沈兄,貿然登門讨酒喝,還請勿怪!”衛簡迎上沈舒南,拱了拱手,笑得眉眼舒展熠熠生輝,哪有一點話語裏的慚愧之意。
沈舒南眼中笑意加深,“衛兄肯來,無論何時我都掃榻相迎。”
說罷,引着徐伯和張媽見過衛簡,衛簡觀沈舒南言行件對這二位很是尊重,遂也以禮相待,立即在二人眼裏落了個不錯的第一印象。
沈舒南的這處宅子面積不大,小巧的二進院,但收拾得極為幹淨雅致,尤其是院中的幾株銀杏樹,枝葉濃密蔥郁,可以想象入秋時一樹樹金黃團簇的景象該如何賞心悅目。
暮色漸合,白日裏的喧嚣燥熱雖褪去了大半,但房內終不如外面涼快,衛簡特比不見外地手一揮,讓張媽把酒菜擺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僅僅是衛簡帶過來的酒菜就擺了滿滿一桌面,沈家廚房裏的菜都沒機會露面,衛簡又手一揮,問過沈舒南的口味,又撿着自己喜歡吃的,挑出來兩三盤,又從廚房裏端了兩盤張媽的手藝,剩下的都讓連祈和褚寧端到了廚房的桌子上,然後将人都攆過去吃飯,他這個不速之客拉着主人家在院裏對酌。
夜風乍起,拂過頭頂的銀杏樹葉,沙沙作響。
沈舒南關心道:“夜風起了,衛兄若不介意,我取件外袍給你披着可好?”
衛簡拈着酒杯搖了搖頭,“這點風不妨事,反而更涼爽些。”
“衛兄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之事?”沈舒南狀似不經意地随口問道。
衛簡一愣,“我表現得這般明顯?”
沈舒南淺笑,“我也是隐隐覺得而已。”
衛簡擡手和他碰了碰杯,杯底餘酒一飲而盡,咂了咂嘴,幽幽嘆了口氣:“但願夜風起,風波不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