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見塗公公這副心急如焚的模樣,衛簡心中暗道不妙,半句話也不多問,直接拱了拱手,跟着直奔禦書房。

禦書房內,內閣諸位大臣和大理寺卿均面如沉水地站着,禦案前則跪着個身着青色官袍的瘦削小吏,戰戰兢兢,神色如喪考妣。

衛簡識得此人,乃是南安王府長史劉骥。

弘景帝擡手讓衛簡免禮,沉聲道:“安南王,死了。”

衛簡驚詫地擡起頭看向弘景帝,猛覺失禮,忙低下頭,眼角餘光瞥了眼跪在一旁的劉長史,見他肩膀顫抖得愈發明顯,便知情況嚴重了。

弘景帝現下既震怒,又頭疼不已,陰沉着一張臉讓大理寺卿将現知的情況詳細說與衛簡聽。

“今早接到南安王府的報案,說是南安王于寝房內暴斃。當值的左少卿于東明即可帶人過府勘查,經仵作查驗,認為南安王應當是風寒入體引發高熱致死。”

衛簡納悶:“南安王發熱,身邊的侍婢們沒發現?”

佟寺卿道:“據昨日當值的幾個侍婢的口供,南安王從宮中回府後雖然被雨淋透,但喝了醫工開的預防風寒的藥後又睡了一下午,晚膳時看着身體并無異樣。不過,因為膳食不合口,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還命令她們不得進寝房打擾。直到醜時末,當值的侍婢聽到房內有動靜,進去後才發現南安王正全身發着高熱,意識模糊地痛苦呻-吟着,等到醫工趕來時,已經藥石罔效,撐了不到一刻鐘人就沒了氣息。”

衛簡聽罷,複又站正了姿勢,靜然待命。

然而,心裏卻并不如表現出來的這般平靜。

“這是昨夜從南安傳回來的八百裏加急軍報,你們都看看吧!”弘景帝眉頭深蹙,擡手示意塗公公将軍報傳給在場的幾個人看。

“這——”梁首輔率先看到軍報內容,臉色突變,松弛的兩頰輕微顫動着,忙将軍報傳給了一旁的謝次輔,“南安亂了!”

此話一出,衆人皆變色。

衛簡最後拿到軍報,內容精煉,寥寥數目就看完了。這是将軍郭其昌和趙樸升聯名發來的加急軍報,說是南安地方州府駐兵及境內多數百姓拒不接受南安王受封,紛紛舉兵作亂,已對鄯和城隐隐形成包圍之勢,速請旨平定南安。

“陛下,既然南安王已然受封,那維持南安的穩定便是朝廷責無旁貸之事。現三路大軍就駐紮在鄯和城,不如趁勢一舉平定各路州府,以絕後患,也能還當地百姓以太平!”內閣次輔謝永安進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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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尚書左承望卻不認同,“啓禀陛下,微臣以為此時興兵平亂并不妥當,一來,南安軍民如此大規模作亂,只因不能接受南安王受封,着實值得深入核查。二來,此時以暴制暴,恐怕不僅難以達到平定亂局的結果,反而容易激起南安百姓對朝廷的仇恨,适得其反。還請陛下三思!”

“深入核查?左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是懷疑兩位将軍的軍報虛不符實呢,還是替南安亂民找借口?”謝次輔忿然反駁。

左承望毫不退怯,“次輔大人何必曲解下官的意思,對于兩位将軍,本官并沒有絲毫的懷疑,只是,從南安王決定接受冊封,到啓程離開鄯和城,南安諸地都安定無事,怎麽會在短短時間內又因為這個原因發生如此大規模的叛亂?”

謝次輔不屑:“南蠻夷族,狡詐多變又有何奇怪的!”

……

謝、左兩人據理力争,另幾位閣臣紛紛站隊,兩方越辯越激烈。衛簡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躬身而立垂眸不語的梁首輔,一如既往地謹守本職——聽皇命辦差。

弘景帝擡手打斷争辯,“諸位愛卿都是為社稷百姓着想,各有道理。依朕看,解鈴還須系鈴人,南安的局勢,就讓郭其昌他們自己處理。處理好了,按軍功行賞,若處理不好,那就不只是功過相抵了。”

聽起來漫不經心的一句話,房內的當朝股肱們卻由心底打了個冷顫,紛紛躬身低呼陛“陛下聖明”。

“至于南安王之死——”弘景帝沉吟片刻,繼續道:“衛簡,你即刻去複檢死因,順便讓刑部的沈舒南和都察院的鄒洹也跟着走一趟,若無異常,便由大理寺封卷結案,再訃告天下,交禮部籌辦喪葬。”

衛簡當即領命:“遵旨。”

由三法司和錦衣衛聯合給出的死亡證明,應該可以說是最據權威的了。

弘景帝擺了擺手,諸臣退下,衛簡卻被單獨留了下來。

随着禦書房房門再次被關上,弘景帝一反剛才的不形于色,陰沉着臉将衛簡喚上近前,“你先看看這個。”

衛簡一見信封上的标記,片刻不敢耽擱地接了過來。

這種赤焰雲紋是八方駐軍最高統帥才有資格使用的直達聖聽的密函符號,衛簡曾在大伯父帳下從軍,回京後調入錦衣衛效命,深得皇上信任,是以才知道赤焰雲紋密報的存在。

郭、趙屠城,南安大亂!

讀罷定國公的密函,衛簡心神一顫,震驚的同時,又夾雜着一絲恍然。原來,這就是南安軍民作亂的原因。

“陛下懷疑,南安王的死……另有蹊跷?”衛簡心思一轉,想到了自己被單獨留下的原因。

弘景帝呷了口茶,掀起眼皮看向他,“你也這麽以為?”

也?

衛簡暗自咂了咂嘴,立刻請罪道:“屬下一時妄言,請陛下恕罪!”

“又沒外人在,就別客套了!”弘景帝揮了揮手,放下手裏的茶盞,重重嘆了口氣,“但凡看過密函的內容,有你這般的猜想也屬人之常情。這次跟着進京的那個将軍左常,是個不好應付的,是以,南安王的死因,必須查驗清楚,讓南安王府和南安百姓信服。”

衛簡拱手領命,旋即退出禦書房,一路疾行出宮,果然,沈舒南已經候在當地了。

省去了不必要的客套,兩人互相拱了拱手,上了沈舒南的馬車。

“這是大理寺的初檢卷宗,我看了一下,有醫工和府中相關侍婢的口供及仵作的驗狀,并無異常之處。”上車一坐穩,沈舒南就把帶過來的卷宗遞給衛簡。

衛簡接過來,詫異道:“你竟還先去了趟大理寺?”

腳程夠快的!

沈舒南笑着搖了搖頭,“我剛從部堂大人那裏出來,佟寺卿就派人把卷宗送過來了。”

這只老狐貍!

沈舒南随行中帶了仵作曹義,到了北鎮撫司後,衛簡便讓周程點了幾名錦衣衛,一行人火速趕到了南安王府。

此時,南安王府已經挂起了白幡,府中上下一片素缟,形容哀切。

長史劉骥自宮中回來後就一直候在門房,見到挂着刑部衙牌的馬車和騎着高頭大馬的錦衣衛到了門口,急忙出來将人迎進了府。

“還請劉長史帶路,咱們先去給老封君請個安。”杜芸娘的年紀未及不惑,卻要被稱作老封君,衛簡還真有些叫不出口。

劉長史忙道:“衛千戶客氣,這邊請!”

南安王府雖緊着工期完成,但一路行來,饒是衛簡,也驚豔于府內造景之精巧妙思。若非時機不對,這等別致的園子,當真值得一游。

“衛千戶、沈大人,這就是王爺的院子,老封君正在前院花廳等候,請!”

衛簡順着劉長史的手勢邁進了院門。

杜芸娘年方三十有五,本就是女子最現風韻的年華,即便現下淡妝素服、形容憔悴,卻仍不掩楚楚之姿。

衛簡閱美無數,眼光早被養刁,但現下見了杜芸娘,也不禁要多看兩眼。

問過禮,以公務為由拒絕了一盞客氣茶,衛簡一行人在劉長史的陪同下來到了靈堂。

環視了一周,衛簡心裏的疑慮愈甚,和身側的沈舒南交換了個眼神,發現他眼裏也有着同樣的疑惑。

“劉長史,為何從進府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左将軍?”衛簡問道。

“老封君近來身體不适,王爺聽說青縣來了位不錯的老郎中,昨兒回府後不久就派左将軍去請了,沒想到——哎!”劉長史重重哀嘆了一聲。

衛簡眉峰一蹙,“他具體何時走的?”

劉長史仔細回想了一下,答道:“大概未時末出的門。可是有何不妥?”

衛簡追問:“你可知具體去了青縣哪裏?”

“這小人就不知了。”劉長史據實回道:“而且,據小人所知,王爺和左将軍也不知那老郎中具體在何處,這才讓左将軍一路打聽着去尋找。”

衛簡面色發沉,當即喊來周程,“立即回去安排兩隊人尋回左常,一隊往青州,一隊往南安方向!”

周程二話沒有,應聲退去。

沈舒南在衛簡看過來時主動開口:“我即刻進宮奏請陛下下旨嚴查通往南安的各城關卡,這裏就先交給你了。”

衛簡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轉過頭對尚未回神的劉長史道:“我要再為南安王驗一次屍,勞煩劉長史讓人都退出靈堂。”

劉骥回過神,壓下心頭種種疑惑,急忙将人都遣了下去,自己也退到了門外廊下候着。

“曹仵作,開始吧。”

曹義應聲走上前,再次見到衛簡親自參與驗屍也不像初時那般震驚了。

面部呈淡青紫色,略有腫脹,眼結膜有針尖狀的出血點,口腔粘膜青白,基本和高熱産生窒息的狀态相符。

但是……

衛簡仔細觸摸屍體的指尖、耳廓、頸項和胸口,又反複按壓軀幹和四肢上明顯的瘀斑,眉宇間浮上郁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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