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南安王死的時候是醜時末寅時初,至今不過三個時辰,屍斑還沒徹底形成,但眼前這具屍體身上的瘀斑,很大一部分用力按壓也不會退色,且邊緣界限清楚,并且,在全身分布相對比較均勻,可見并非是因血液墜積形成,而是生前皮下血管破裂出血導致。

想到某種可能性,衛簡一邊吩咐曹仵作仔細檢查屍體上是否有傷口,一邊走到門口喚劉長史上前問話。

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時辰,裏面還沒檢查完,劉骥心裏不禁開始打鼓:莫非是查出了什麽問題?!

正抓心撓肝地來回徘徊呢,忽聽到衛簡喚他,忙不疊提腿奔了過去。

南安王此次進京,除了親生母親杜氏和深為信任的将軍左常,關系最為親密的便是近身伺候的內侍岑英。

聽到衛簡的要求後,劉骥立刻讓人将岑英給攙了過來。

“回禀大人,我家王爺自小身體便健朗得很,從未有過無頭疾和耳疾,近些時日也沒受過外傷。”岑英回答得很是篤定,片刻掙紮後面色凄苦地問道:“大人,可是我家王爺的死另有蹊跷?”

衛簡:“只是按例詢問而已,你且先退下吧。”

返回靈堂,曹義已經将屍體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禀道:“并無任何外傷。”

見衛簡盯着屍體蹙眉,曹義道:“小人曾見過數例高熱致死的屍體,确會出現類似這種紫癜。”

一般來說,高熱致死且身上出現這種紫癜,通常還會伴有頸項強直,且生前受過外傷或有頭疾、耳疾等病症。真正的死因是高燒引發的急性細菌性腦膜炎。

但南安王的實際情況,顯然是不符合。

既然不是這個原因,那屍體上出現的斑痕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大虞從未有過解剖屍體的先例,更不可能拿眼前這個剛剛冊封的南安王開先河,因而,只能從外部着手,一一排查。

“衛大人的意思是……我兒并非高熱不治,而是中毒?!”聽說衛簡要排查南安王昨日的飲食,杜芸娘絞緊手裏的絲帕捂着胸口震驚不已。

衛簡話留餘地:“只是按例驗證,以防萬一,還請老封君見諒。”

Advertisement

“衛大人客氣,若有需要,盡管交代劉長史便是,府中上下定會全力配合。”杜芸娘柔聲道。

見她臉色蒼白、氣力虛弱,衛簡拱手道了聲謝,先一步退去,剛出門口,就見到廊階下劉長史正在跟兩個端着托盤的丫鬟說話,隐約聽到“又吐了”“清淡一些”之類的詞。

目光觸及到衛簡的身影,劉骥忙揮手讓兩個丫鬟退下,邁步迎了上來,“衛大人還有何吩咐?”

衛簡見兩個丫鬟施禮後向花廳走去,問道:“老封君到底是怎麽了?可有大礙?”

劉骥面露憂色,道:“從南安到京城,千裏奔波,加之水土不服,打從入府的時候起,老封君的精力就有些不濟,最近暑氣又有些重,便愈發沒了食欲,脾胃弱得很,稍微吃得不順就要吐,真是讓人發愁。正是因為這樣,王爺才會一聽到青縣來了位神醫就讓左将軍去請……”

念及衛簡之前還讓人沿着通往南安的方向追捕左常,劉骥暗罵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衛簡卻像沒聽到一樣,神色沒有絲毫的波動,示意他先行去花廳複命。

劉骥暗暗松了口氣,與衛簡拱手道了聲“稍候”,提步向花廳內走去。

沈舒南自宮中返回南安王府,尋到正坐在涼亭裏飲茶賞景的衛簡,不由覺得意外。

“大理寺的驗狀沒問題?”沈舒南在衛簡的招呼下坐了下來,喝了口溫茶,一通奔波,又沒來得及用早膳,他确是又渴又餓。

同為天涯淪落人,衛簡指了指桌上的幾盤茶點,催他趕緊墊墊肚子,自己一邊不急不緩地品着茶,一邊将屍檢的發現說與他聽。

“你是懷疑,南安王并非死于高熱,而是食物中毒?”沈舒南忙灌了口茶順下嘴裏的糕點,壓低聲音道。

衛簡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如果不是高熱引發的病變,那麽,屍體上的那些斑痕,我只能想到這個可能。早年我随師父學藝時,在他老人家那裏看到過一本記錄食物相克的手劄,希望這次能派上用場。”

“沒想到吃食也能置人于死地!”沈舒南不禁喟嘆。

擡手給他續了盞茶,“其實所謂相克,絕大多數只是于身體有害,真正能傷及性命的,甚少。如若南安王當真死于此,要麽是巧合,要麽,便是下手之人精通此道。”

沈舒南心神一凜,目光随即幽暗了幾分。

廣覽刑部卷宗,對于巧合這種事,沈舒南是不相信的。

而比沈舒南多知道一重情況的衛簡自然更不相信。

南安王畢竟出身皇室,雖然受封藩王,但生活起居中仍有些習慣保持了下來。譬如,每餐飲食都會備注在冊。

衛簡此時無比慶幸南安王身邊有岑英這位固執的老內侍。

王府膳房被暫時封禁,除了昨日當值的廚娘、女婢和南安王房內有機會接觸膳食的兩個大丫鬟,其他人都被隔離在了門外。

衛簡讓她們重演昨日準備晚膳的情形,自己一邊從旁觀察,一邊對照着手上的記事簿。

栗子炖雞,紅焖兔肉,白灼菜心,蜜汁糯米藕,鲫魚豆腐湯……

從菜式上看,葷素搭配,營養均衡,并無相左相克之物。

衛簡放下手中的記事簿,着重觀看她們的制作過程。

多半個時辰後,四菜一湯擺上了桌。

菜的分量并不多,唯有那盅湯還算看得過去。

岑英看出衛簡眼中的異色,開口解釋道:“王爺素來儉省,偏愛喝湯。”

衛簡點了點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兩個大丫鬟,“昨晚是誰試的菜,上前來。”

“奴婢清川,見過大人!”一身荷色襦裙的少女走上前來,福身施禮。

衛簡擡了擡下巴,示意她開始試菜。

清川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筷枕上的銀筷。

沈舒南與衛簡并肩而立,視線都集中在眼前這個試菜婢女的神情上。

試到最後那道湯時,清川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舀了一勺,片刻後,戰戰兢兢道:“大人,這道湯的味道,好像和昨晚的有些不同,奴婢不太确定,能否讓綠绮也嘗嘗?”

主人家剩下來的膳食,近身伺候的侍婢們時常會私下裏分吃,這本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是……

“昨晚剩下的魚湯被你們兩個吃了?”衛簡面色微沉。

清川和綠绮見他如此臉色,連忙跪地請罪。

她們顯然誤會了衛簡的意思,綠绮顫栗着惶惶然開口道:“求大人明鑒,奴婢們只是見剩下的魚湯倒掉了可惜,這才私下裏留了下來,在主子用之前是絕對不敢伸手的,求大人明察!”

“你們不必害怕,我沒有因為這個要追責你們意思。”衛簡問道:“你就是綠绮是吧?來,你去嘗嘗看,桌上的那盅湯是否和昨晚的不同。”

綠绮聞聲緊繃着的肩背稍稍松弛了幾分,應聲起身來到桌前,小心翼翼拿起銀勺舀了口魚湯。

與清川一樣,第一口魚湯入口後仔細品了會兒,又謹慎地舀了一勺。

“禀大人,這盅魚湯的味道,的确和昨晚的那盅味道不太一樣。”綠绮頓了頓,繼續道:“昨晚剩下的魚湯,奴婢們本想留給思南姐姐的,因為她昨晚值大夜,故而……故而剩下的魚湯,現下還用籃子吊在後院的水井裏留着……”

竟然還在?!

衛簡心下大喜,吩咐随同的錦衣衛:“立即随她去将東西取來。”

兩名錦衣衛得令,一左一右随着綠绮去往府中下人們居住的後罩房。

不及一刻鐘就返了回來,其中一名錦衣衛将手中的湯盅穩穩擺放到了地中央的桌子上。

衛簡看了眼臉色泛白、驚魂初定的綠绮,又看了看那兩個淡定地眼觀鼻鼻觀心的下屬,心裏默默為剛體驗了一把地上漂的小婢女點了根蠟。

曹仵作上前仔細檢驗,好一會兒才擡起頭看向衛簡,“這湯的味道的确不同,應該是多加了一味東西,恕小人無能,辨不出是何物。不過,經銀針檢驗,無毒。”

以現在的氣溫,昨晚剩下的魚湯一旦離開井水就會很快變質,衛簡不敢耽擱,留沈舒南善後,自己帶着兩盅湯火速趕往太醫院。

南安王入京前,師兄林泷和秦安就動身前往江南了,此時還真是甚為想念。

讓衛簡失望的是,太醫院一衆太醫試了個遍,竟無人辨出差的那味東西是什麽。最後還是藥童常清提議,讓衛簡去找禦膳房的大師傅問問。

衛簡當即就想到了一個人。

“這是……樹豆花?”花嬷嬷放下羹匙,略微意外道:“從未聽說過有人用樹豆花入湯,而且,樹豆花長于嶺南,京中很難見到,怎的會出現在南安王的湯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