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舒南的賀禮最終還是在傍晚給文老太君請安時奉上。一幅親筆題詞作畫的《南山松鶴圖》,文老太君一見便愛不釋手, 當即就讓桂嬷嬷給挂到了暖閣中最顯眼的位置。
是夜, 慶國公府前院燈火通明,為着明日的壽宴做着最後的準備。繁星之下, 衛簡慵懶地斜躺在房脊上,手邊的托盤上放着一壺小酒并兩碟下酒小菜。
安平郡主輕車熟路地尋過來, 看到托盤上的兩個酒盅,挑了挑嘴角,在衛簡身邊坐下,拿起酒壺的時候發現酒竟然是溫的。
“連翹那丫頭當真是貼心。”安平郡主将斟滿的一只酒盅遞過去, 兩人碰了個杯,清冽的酒氣在舌尖蕩開, 往日種種恍然就在眼前。
“何時動身離京?”衛簡擡手替她續了盅酒。
“我今兒剛來,你就問我什麽時候走,就這麽不待見我?!”安平郡主嘴上抱怨着,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快,反而透着隐隐的雀躍, 壓低聲音調侃:“聽皇伯父說, 你對那小子倒很是待見, 怎麽,入眼了?上心了?”
衛簡将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惬意地仰躺着, 入眼盡是綴滿了蒼穹的繁星,仿佛伸手即可摘星辰。
安平郡主倒也不執着于衛簡的回應, 兀自一杯接着一杯地品着小酒,良久後見衛簡竟閉上了眼睛,俨然一副要小憩的模樣,這才出聲道:“我今日一入城就先進了宮。”
衛簡遲遲沒反應,安平郡主終于按捺不住,擡腿蹬了他兩腳,“聾了?!”
“嗯。”衛簡閉着眼睛躲避着挪了兩下,“聽到了,夜色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洗洗睡吧。”
安平郡主沒好氣地用力蹬了他一腳,飛身躍了下去,動作矯捷利落,絲毫沒有因連日趕路而影響發揮。
衛簡掀開眼皮看了眼她倔強的背影,無奈搖了搖頭,面上的慵懶卻一掃而空。安平郡主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極為審慎,尤其是在京中,故而,每次回來定會先行梳洗整裝後才會進宮請安。這次千裏奔波風塵仆仆地直接入宮面聖,又值得她特意強調,想來必是情況重大。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
今年的壽宴并非整壽,文老太君一早就有交代,從簡。但皇上還是特別派了兩位皇子過來賀壽,一并帶來了宮裏的賞賜,清一色的內務府專用車馬在慶國公府的大門口一字排開,足足二十多輛,讓前來賀壽的賓客們和圍觀的百姓們豔羨的同時,也見識到了今上對衛家的看重。
一整天的熱鬧歡騰自不必提,直到暮色四合,小戲臺上的最後一折戲落幕,賓客盡散,慶國公府的大門關閉落闩,阖府上下才算徹底松了口氣。這一夜,衛簡特意從公主府調來兩班侍衛輔助輪值戍夜,讓慶國公府上上下下睡了個踏實的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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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簡一出手就解決掉了魏家這個麻煩,衛四衛六和衛铉為了表示感謝,借着壽宴沒少灌他酒,等到宴席結束回房的時候已經有了醉意,這一覺難得睡得深沉。
連翹看了眼剛剛浮出魚肚白的天際,對着身着宮廷內監常服的人福了福身,道:“勞煩公公稍後,奴婢這就去請主子起身。”
來人客氣地拱了拱手,眉眼間卻流露着藏不住的焦急。
衛簡睡覺一向警覺,連翹又沒有刻意放輕腳步,因而床幔一被撥開他就醒了過來,待看清是連翹,又閉上了眼睛,嗓音微啞地問道:“什麽時辰了?”
連翹見他眼睛睜開時還帶着血絲,心有不忍,卻又不敢耽擱,替他打起床幔,道:“寅時還未過,只是宮裏來人了,說是請您即刻進宮。”
衛簡登時睜開眼,一閃身就下了床,讓連翹馬上将公服備好。
一刻鐘後,兩騎快馬從慶國公府的側門奔馳而出,穿過清晨空蕩的街道直奔宮門的方向。
已故南安王及其母杜氏的靈柩被劫,下落不明。
衛簡從弘景帝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大為意外。
“不止如此,你再看看這封密報。”弘景帝說着遞過來一封書信。
赤焰雲紋?!
衛簡看到信封上獨有的标記,雙目微瞠,絲毫不敢怠慢地雙手接了過來。
這是來自山西總督符遠符大将軍的親筆手書,陳述詳盡,衛簡越看臉色越沉,再想到之前弘景帝與他密談的內容,心裏不由得一緊。
弘景帝的神色也很肅穆,見衛簡将書信的內容看了個大概,開口道:“孟筠也帶來了涼王的口信,說是得到密報,鞑靼在涼州邊境駐紮的大軍或有異動。”
衛簡将書信呈回,主動請纓:“屬下願親往西北,請陛下恩準!”
弘景帝卻搖了搖頭,“朕此前與太子再三商議,決定還是走一步險招,徹底解決隐患。”
與太子早有商議?!
衛簡一擡頭就撞進弘景帝了然的目光中,躁動的心緒突然就平緩了下來。對于太子,對于符遠大将軍,皇上是信任的。這對衛簡來說就足夠了。
“朕已密令太子,無論途中遇到任何情況都不要耽擱,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西南大營。你回去稍作準備,即刻動身前往淅州,務必查明南安王靈柩的去處,必要之時,可調用當地府兵。”
“得令!”衛簡接下弘景帝賜給的金牌,少刻不敢耽擱地退了出來。
出公差對衛簡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只是這次,衛簡只帶了蕭衍和連祈,而将周程留在了京中,并暗中囑咐他平時關照沈舒南一二。沈老的手劄目前雖然并未發現什麽玄機,但背後之人一次沒得逞,保不準還會再次下手。
時間緊急,衛簡帶着蕭衍和另四名錦衣衛直接從南城門而出,連祈早已經背着包袱等在南門外,會合後加入隊伍,一行人打馬奔馳在官道上,一身缇衣鮮明乍眼,宛若人形令牌,路上來往車馬行人遠遠見了自動避讓,令他們通行無阻。
淅州位于東南道西南,轄內通河是蘭江最大的支流,南安王的靈柩出京後一路向南,經淅州改水路,由通河進入蘭江,順流南下,再由戎州轉入衡江,出大虞境內入南安,然後在南安的天沐城碼頭上岸,經陸路抵達國都鄯和城。
現在,有人趕在靈柩上船前下了手。
太子一行雖比南安王的扶靈隊伍晚出發,但速度卻快了數倍,因而是趕在他們之前就在淅州碼頭上了船,是以,案發現場被保持得還算不錯,起碼在衛簡趕到的時候,州衙的捕快們正在案發現場輪值。
淅州州衙的捕頭名叫趙屹,是個三十歲開外的黑臉漢子,身形略瘦,中等個頭,眉眼有神,見了衛簡一行人不失禮數,卻也沒有刻意的逢迎讨好或忌憚戰兢,這讓衛簡對他多了兩分好感。
衛簡聽趙屹将具體情況介紹了個大概,正要親自下去查看一番,忽的遠遠傳來腳步聲,擡眼望去,人數竟還不少。
淅州隸屬東南道澤中府轄下,南安王的靈柩在這裏被劫掠,澤中府知府劉瑜哪裏還坐得住,早在得到消息的當日就趕到了淅州,上報朝廷的陳情折子也第一時間遞了上去,而後一邊督策着淅州知州佟首年盡快破案,一邊心焦地等待着朝廷的特派使大人。這不,一得到衛簡到達的消息,立刻就帶着人趕來了現場。
案發至今近七日,案情沒有任何進展,劉瑜已經不敢想象今年的考績會是個什麽鬼樣子了,只求案子最後能告破,自己再上個請罪的折子,保住先有的烏紗。在得知朝廷的特派使大人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衛簡時,劉瑜劉知府險些激動地掉下淚來。這位爺的名號如雷貫耳,在他手裏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
要人給人,要物給物,痛快得沒有二話,如此高的配合度讓衛簡都要感動了。說起來,這位劉知府衛簡也算有所了解,為人是功利了些,但勝在肯在政績上下功夫,且知人善用,故而這些年官途走得頗為順利。只是,官做得明白,破案卻沒什麽天分,而且,劉瑜這老小子的笑臉着實一年磕碜過一年,不得不讓人喟嘆歲月如刀、刀刀戳人眼。
三兩句應付了劉瑜,衛簡将州判陶昂和浦頭趙屹留了下來協助辦案,餘下的人都讓劉知府給帶了回去。
“這案子蹊跷得很,扶靈隊伍兩百餘人,連同兩口棺椁,一夜之間就憑空消失了似的,現場甚至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早已經現場仔細勘查過數遍的陶昂頗有些沮喪,但在衛簡面前還是勉強打起了精神,道:“索性的是,案發後至今沒有下過雨,現場保持得還算完整。”
衛簡點了點頭,率先走進封禁區。
這是距離淅州碼頭近二裏地遠的一處開闊地,前方距離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人的腳步和馬蹄踩踏的痕跡。衛簡俯身仔細查看了一番,問道:“河水可取樣查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