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衛千戶,這位是本寺戒律院的首座空林師父, 能否讓他上前去确認一下那三名死者的身份?”彼此打了個照面後, 主持弘毅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
衛簡很是給情面地放行。
現場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走進封禁區的空林大師身上。
趙屹親自提燈, 以方便空林大師看清眼前所見。
空林一一掀開覆在屍體身上的遮蓋,面色凝重地仔細查看了好一番才複站起身。
在此期間, 州判陶昂已經讓州衙的捕快們将圍觀的香客們疏散,同時派人即刻動身趕回州衙将情況禀報知州大人,請他盡快加派人手過來。
“怎樣,那三人可是本門弟子?”見空林查看回來, 弘毅大師問道。
空林深感負疚地請了聲罪,道:“這三人雖尚未正式受戒, 但确是新近入寺的弟子。”
弘毅大師亦面色沉重地嘆了口氣,抱愧非常,“發生這等謀財害命的兇案,概系本寺督管不力之責,還請大人從嚴責處!”
衛簡拱了拱手, 側身做個了請的手勢, 道:“大師, 還請進去詳談。”
弘毅雙手合十示禮,随着衛簡進了他們所在的客院。
“寺中已派弟子在附近搜尋住在那間廂房中的兩位香客, 若不出意外, 應當很快就會有消息。”從得到通傳到現在,弘毅大師也已大致了解了情況, 寺中尚未受戒的三名弟子趁夜潛入香客的廂房,或是只為謀財,亦或是另有害命之意,但不管怎樣,最後卻是害人不成反而喪了性命,而原本住在那間廂房中的父子兩人則消失無蹤影,下落不明,死生不明。
堂堂承恩寺,竟發生這等醜聞,弘毅大師想也知道明日消息一經傳出,對承恩寺的聲譽将會産生多麽大的損害。
“主持以為,他們三人是為謀財害命?”
聽到衛簡這麽一問,不僅弘毅大師,就連空林等人也深覺意外。
“難道不是?”弘毅大師一頭霧水:“可若不是為了錢財,又會有何理由讓他們對無辜香客下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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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簡習慣性地以手指輕叩桌面,悠悠道:“很多理由啊,譬如舊仇,或是……滅口。”
空林倏地緊蹙起眉頭,不甚茍同:“寺中每日迎來那麽多香客,偏就遇上了舊仇,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衛簡看了陶昂一眼,道:“有勞陶州判。”
陶昂點了點頭,解釋道:“就火場的現場痕跡可以确定起火點是在屋外,由于撲滅還算及時,是以雖門窗燒毀嚴重,但廂房內并無太大毀壞,據現場情況顯示,黑衣人進屋後是直接撲向床榻的,被子和床板上有明顯的刀刺痕跡,但沒有血痕,房內也沒有被翻動的痕跡。而且,空林大師适才也看到了那三個黑衣人頸部的傷口,刀口平滑整齊狹細,明顯是被人出其不意地一刀斃命。能做到這種程度,絕非尋常人。加之房內的香客毫無蹤跡,種種顯示,仇殺的可能性較大。”
由于州府捕快在第一時間封禁了火場,因而廂房內的具體情形旁人并不清楚,現下聽陶州判詳細說來,弘毅和空林兩位大師的臉色頓時沉如凝水。
“現下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到那兩名香客。另外——”衛簡看向兩位大師,面露無奈,道:“因南安王靈柩失蹤一事尚無頭緒,知府劉大人已是肝火大盛,現下又出了這等事,恐怕是要嚴查狠查,屆時免不了要貴寺多予配合。”
“大人言重,這次的責任本就在本寺,配合官府查明真相本就是應盡職責。”
弘毅大師始終不曾推脫一言半句,也算是讓衛簡等人看到了大寺的擔當。
搜人遲遲沒有消息傳回,弘毅大師帶着寺人先一步告辭,此時天邊已經泛白。
這樁命案着實疑窦重重,承恩寺的弟子入室行兇不成反被殺,受害人又同時極有可能是殺害這三名弟子的嫌疑人,且下落不明。另外,從三名死者的致命傷來看,兇手功夫了得。而承恩寺距離南安王扶靈隊失蹤地相距不過一個時辰的腳程,這其間是否會有聯系……
陶昂一邊灌着濃茶,一邊腦子飛速旋轉着,憑多年從事刑名斷案累積經驗得來的直覺,他是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慌。如果這種心情形容給衛簡聽的話,衛簡會告訴他,這叫細思恐極。
陶州判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神不寧,再看到衛簡由始至終氣定神閑分寸不亂,不由得由衷折服。難怪這位手裏沒有懸案,這定力就是自己所遠不及的。
察覺到陶昂忽然變了味道的眼神兒,衛簡在心裏偷樂。短短多半天接觸下來,這位陶州判并非城府深沉之人,與捕頭趙屹一樣,盡忠職守,又不失為公為民的初心,這樣的基層官吏若能多一些,實乃大虞之福,百姓之福。
人人皆知衛簡好美貌,喜歡以貌取人,其實很少人知道,他呀,看人皮囊,更看人心。譬如陶昂和趙屹,相貌平平,卻甚是合他眼緣。
陶州判和趙捕頭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此殊榮,入了錦衣衛千戶的眼,待天色大亮與州衙派來的人手交接完畢後便随着衛簡先行一步離開了承恩寺。
淅州的炝鍋面是當地的特色美食,且好吃不貴,陶州判慷慨做東,選了間老店請衛簡他們吃了頓遲來的早飯。
“陶州判、趙捕頭,如果沒有別的公務的話,可否願意随我回驿館一趟。”從店面很是不起眼的小店裏出來,衛簡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主動提議。
陶昂和趙屹飛快交換了個眼神,當即應下。
從衛簡下令将那三個黑衣人的屍體先行帶回驿館的那刻起,他們的好奇心就在蠢蠢欲動。
因衛簡執意住在驿館,知府劉瑜只得讓人将後院仔仔細細收拾了兩遍,又添置了些家具擺設,乍一看還挺像個樣子。
蕭衍早已經候在門口,見衛簡回來幾步迎了上來,眼裏隐隐含着笑,點了點頭。
衛簡心下一喜,讓他前頭帶路。
驿館後院現下由衛簡一行人獨占,趙屹看了眼守在門口的缇衣親衛,讓随行的捕快們在院門外候着,只身和陶州判跟着衛簡走進了內院。
這是……
走進後院一間廂房,待看清裏面的三個人,陶昂和趙屹俱是心頭一震,對視時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詫和難以置信。
原來,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這位衛千戶竟然已經先行了一招。
只是,他是怎麽知道有人要趁夜殺害房中那父子二人的呢?
既然已經帶了他們進來,衛簡這會兒也不再跟他們兜圈子,解惑道:“這事說來也是真巧,得記連祈一大功。他無意中聽到這對父子跟兩名寺僧提及前些日子夜間打魚時碰到了陰兵借道,想求寺中的高僧給親手開光兩只平安符随身帶着。那兩名寺僧滿口應下,轉身時眼裏卻生起了殺意。連祈多生了個心思,跟着他們父子倆确定了他們暫住的廂房。事關性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便讓人通知了蕭衍,讓他帶人暗中保護他們父子。沒想到,當晚果真有人來殺害他們父子。不過,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而且,他們也真的不是和尚,但是,卻真的是承恩寺的弟子,而且,也不是最近才入寺的。”
陶昂和趙屹被衛簡這番話裏所包含的大量出乎意料的信息弄得瞠目結舌,足足消化了好一會兒才扯着有些發幹的嗓子發問。
趙屹:“那死了的三個黑衣人是蕭兄弟帶人所殺?”
蕭衍挑着半邊眉毛點了點頭。
“他們不是真和尚,卻是承恩寺的弟子,又是怎麽回事?那是承恩寺的俗家弟子?”趙屹說着搖了搖頭,自我否定道:“俗家弟子也不用剃光頭啊?”
“假和尚,真兇犯!”陶昂忽的拔高了嗓音,猛然察覺到自己失了态,忙拱手致歉。
趙屹被陶昂一句話點醒,難以置信地瞠目盯向被五花大綁着押跪在地上的光頭黑衣人。若真如陶州判所說,那承恩寺裏還有沒有像他這樣的假和尚?還有多少?
不敢再往細裏想,太讓人驚悚了。
“大人,陰兵借道一事,可與扶靈隊的失蹤有關?”
趙屹心念一動,剛想到這一層,還沒來得及開口,陶昂已經問了出來。
兩人兩雙眼睛緊緊盯着衛簡,心弦緊繃着宛若拉開到極致的弓,纖細蜿蜒的血絲慢慢爬上了他們的眼底。
衛簡靜靜地與他們目光對峙了好一會兒,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卻沒有把話說滿:“就目前的證據,可能性很大。”
地地道道讀書人出身的陶州判在體力上輸給了趙捕頭,身形一晃跌坐進椅子,腦海裏騰地就湧出了數個經手而未破的懸案,心頭驚起一陣陣寒顫。
幾年前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寺,短短數年間就跻身為香火大寺,他,陶昂,淅州判官,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州衙給予了多大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