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陶昂蒼白着一張臉,後心一片冷汗, 趙屹同樣也沒好到哪裏去。
衛簡将二人的反應看在眼裏, 無聲嘆了口氣,道:“二位的心情我能體會一二, 然而現下還不到問責的時候,抓緊時機追查到底才是要務。”
陶昂和趙屹定了定神, 盡可能收斂起負面的情緒,悉聽衛簡調遣。
“接下來,二位就要受累了,請令複核淅州轄內所有僧尼的度牒。”
衛簡的這個做法正是陶昂所想, 主動請纓:“承恩寺的度牒,下官會會親自督檢。”
“好, 趙捕頭一同前去,我再另外派兩個人協助你們。”衛簡補充強調:“切記,一切以性命安全為上,萬萬不可逞強。”
兩人得令告退,片刻不敢耽擱地直奔州衙向知州大人請令查驗度牒。
“大哥, 現在就把查驗度牒的消息傳出去?”從廂房裏出來, 蕭衍低聲問道。
衛簡沉吟片刻, 點了點頭,“讓盯梢的兄弟們警醒着些, 對方可是狡詐得很, 小心漏網。”
蕭衍目光沉了沉,“大哥放心, 我親自過去,絕對不會讓大魚給溜了!”
有蕭衍跟着,按理說衛簡應該很放心才對,但這次不知是怎麽了,莫名地心裏發虛,好像有什麽超出掌控的不妙情況要發生似的。所以,在蕭衍已經走出去好幾米遠了,衛簡還是叫住他,再一次叮囑他要小心。
從扶靈隊紮營地取回來的樣本已經放在東廂房裏,之前負責取證查驗和記錄的州衙吏目和仵作也已候着了。
衛簡将那對父子也一并帶了過來,讓他們在門口詳細講述當晚見到“陰兵借道”時的情形,吏目韓青揣着一肚子複雜的情緒奮筆疾書做記錄,衛簡一邊聽着一邊研究手上的樣本,一心二用的功夫可謂爐火純青。
馮達父子事無巨細地将當晚所見重述了一遍,然後被帶下去暫時安頓在後院之內。昨夜父子二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從床上拖下來逃過一劫,驚魂未定之下又被帶到了這處小院裏。他們雖一介草民,又識字不多,但錦衣親衛的标志性裝束還是知道的,但看院裏當值的人身着缇衣腰佩繡春刀,便猜到了自己是被什麽人所救。往日令人聞之色變的缇騎,如今卻讓馮家父子心裏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與馮家父子劫後餘生的大驚大喜不同,站在門口的吏目韓青和仵作孫敬的心裏卻只有驚。淅州的地界上沒少聽說陰兵借道的傳言,也不乏言之鑿鑿的目擊者,可南安王扶靈隊一夜之間離奇失蹤與陰兵借道發生在同一夜,衛千戶又詢問得如此詳盡,到底有何用意?
最後若查不到什麽有實際意義的線索,就歸咎到陰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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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青和孫敬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眼觀鼻鼻觀心,腦子裏的念頭翻騰不已,面上卻保持緘默。
衛簡看着手上的幾塊石子表面粘着的異物,用棉棒沾水打透取下來,薄薄的幾近透明,手感略滑帶有韌性,很多特性與海帶相似。
“二位,你們來看看這是什麽?”衛簡對站在門口的兩人說道。
韓青和孫敬忙應聲入內。
孫敬看清衛簡食指肚上沾着的東西,肯定回道:“大人,這是咱們淅州特有的一種水草。據小人所知,這種水草對環境極為挑剔,而且只生長在河中間的水底。最神奇的是,這種水草幾乎無色透明,在水中如同隐身一般,只有在完全幹透的情況下才會微微泛白,幸好它的韌性比一般的水草差,否則危害性堪憂。”
衛簡撚了撚指肚上被水浸潤後變得透明濕滑的水草碎片,又看了看樣本備注标簽,腦海中立刻鋪展開這件樣本在案發地的位置,反複推敲它形成的可能性及可利用性,衛簡的眼裏浮上一抹喜色。
應衛簡之要,韓青找了兩名熟習水性的衙役和幾條獵犬跟着一同來到了案發現場。兩名衙役做了番準備後利落地下水,不多時就将衛簡所要之物取了上來。
零散的碎片并不明顯,現下一整株的水草拿在手裏,輕易就能聞到它特有的草腥氣。
衛簡讓人将獵犬牽上來,讓它們嗅水草的味道,然後迅速趕往承恩寺,沒想到剛走到半路迎面就碰上了趕來通報的錦衣下屬左洋。
“大人,情況不妙,承恩寺的主持弘毅和幾個大和尚突然失蹤,蕭總旗已經帶着高晉和淮川前去追捕!”
衛簡臉色一沉:“疾行!”
承恩寺發生命案且行兇之人正是寺內弟子的消息已經在城內瘋傳,但仍有不少未聽到消息和外地趕來的香客被阻在了山門之外。
知府劉瑜和知州佟首年親自坐鎮,被阻的香客不敢微詞,私下裏打聽到寺內發生的命案皆大驚失色,喁喁低語地議論着,忽的被一陣由遠及近的急促馬蹄聲驚擾,待看清為首的兩名缇騎,人群霎時閃讓出一條通道,個個垂首噤聲,唯恐有絲毫僭越。
衛簡帶人徑直打馬穿過人群進了山門。
劉瑜的臉色極為不好,剛私下裏痛罵了佟首年一通,現下見了衛簡心裏直突突,可又不可不硬撐着鎮定,因而面部的肌肉十分不協調。
衛簡卻無心與他們寒暄客套,立刻讓嚴晖和左洋帶隊,利用獵犬在寺內開始地毯式搜索。
連祈倒了盞茶遞給衛簡,溫熱的茶水入喉,冒煙似的嗓子頓時緩解,擡眼向前面開闊的廣場看過去,除了排着長隊等待出示度牒核驗身份的僧人,廣場四周還增設了重兵值守。
粗略打量了一眼,衛簡出聲道:“核驗的人數是不是少了些?”
以承恩寺的規模,廣場上排着隊的僧人數明顯不對。
劉知府幾乎要忍不住去抹額頭上的冷汗,佟知州這會兒那還敢讓上峰出面抗雷,抖着一身冷汗硬着頭皮站出來回道:“核驗度牒的公告一出,寺裏就有不少僧人作勢要逃,現已被關押在偏殿裏,稍後就押回府衙門大牢嚴加審問。”
衛簡:“除了弘毅幾人,可還有逃脫之人?”
佟首年:“山上之前已經在各個關口安排了阻截,到目前為止并沒有逃脫之人。”
看來這兩個老小子沒少調官兵過來。
“佟大人,我适才上山時看到山門外聚集了不少圍觀的香客,你還是派人盡快疏散的好。”衛簡出聲提醒。把守山門的官兵沒有第一時間驅散香客,用意不難理解,想來應該是受了知州、亦或是知府大人的意,待到下山之時讓百姓親眼看到假和尚們被悉數緝拿押入大牢,借助輿論,或許還可以稍微挽救一下衙門的威望。然而,衛簡可以預見的是,百姓們在看到如此多僞僧後可能驚起的恐慌。
是最大效用地挽救衙門的臉面,還是任由輿論發酵暫時犧牲公家臉面而最大限度降低百姓們的心理恐慌,對劉瑜來說本是兩難之選,但若選擇的前者,起碼能夠讓他今年的考績沒那麽糟糕到底。這也是他默許佟首年不讓守門官兵驅散香客的理由。
可現下衛簡開口,他不能再用沉默繼續縱容,只得咬牙吩咐下去照辦。
就在劉瑜頭疼這次的折子該如何寫的時候,嚴晖腳下生風地折返回來,臉色很是僵硬地抱拳示禮,而後對衛簡禀道:“大人,棺椁找到了。扶靈隊的人……也都找到了。”
衛簡在看到嚴晖臉色的剎那就心頭一跳,聽到他這般說話的語氣,更是一顆心沉到了冷水裏一般,“可還有活口?”
在北鎮撫司當差數年,尤其是跟了衛簡之後,嚴晖也算見過不少場面,可想到适才看到的那一幕,他還是失了臉色,搖了搖頭,“無一活口。”
二百餘人的扶靈隊,都死了。
劉瑜眼前一黑,險些跌下椅子。忽聽撲通一聲,原本站在旁邊的佟首年已經暈倒當場。
而當佟首年被人掐着人中救醒時,早已經看不見衛簡和劉瑜的影子了。
經年不化的厚重冰層使得這個空闊的山洞宛若一個巨大的冰鑒,山洞中央停放着兩口棺椁,而棺椁周圍的山壁旁堆放着一具具屍體,群屍拱棺的場景,詭谲而慘烈,宛若人間煉獄。寒冷大大延遲了屍體的腐敗,因而此時的山洞中并沒有明顯的屍臭味。
劉瑜只看了一眼就慘着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衛簡在就近的屍體旁蹲身下來。
屍體已經凍僵,從表面看并沒有致命外傷,不,是連明顯的死前外傷都沒有。面色泛青,但眼睑、牙龈、指甲沒有中毒跡象,口鼻部可見蕈形泡沫,指甲縫隙有疑似泥沙殘留物……
初步判斷,極有可能是被溺死。
回想到一路走過來時曾經路過一個大水潭,衛簡騰地站起身,心口堵得慌。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我自己都後背發涼_(:з」∠)_
補充一下淅州查案小分隊名單:
衛簡+連祈+蕭衍+四個錦衣衛(嚴晖、左洋、高晉、楊淮川)
(其實我是怕自己寫着寫着寫迷糊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