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誠如衛簡所料,阿拉海汗果然來消息了!
三日後午時, 白牢關外三十裏亭。
衛簡将信函遞給林骁, 腦海裏迅速籌劃着該如何應對。
“對方會派什麽人出來談判,信上完全沒有線索。”林骁反複講信函看了兩遍, 蹙眉道:“如果到時候阿拉海汗親自出面,那麽, 也就是說,他現在離白牢關不會很遠……”
衛簡聽出他話裏的深意,擡手阻攔,“眼下漠北的局勢, 汗廷不亂對咱們利大于弊,阿拉海汗還不能動。我猜想, 這次他親自出面的幾率很大,畢竟班布克是漠北皇族除了阿拉海汗以外唯一能名正言順繼承汗位的人。再者,阿拉海汗也不是個簡單人物,或許之前被一時蒙蔽,可在班布克出逃後, 現在很可能已經察覺到其中可能暗藏的隐情, 他勢必會懷疑身邊人的可信程度, 出于萬無一失的考慮,由他親自出面前來交涉無疑是最穩妥的。”
“可也是最冒險的, 不是嗎?”林骁咧嘴笑了笑, 露出一口标志性的大白牙,“他就不怕咱們給他來個甕中捉鼈?”
“阿拉海汗可不傻, 先示好的可是我。而且,以大虞現在的形勢,和談遠勝于兵戎相見。”
林骁驀地沉下臉,狠狠啐了口,“奶奶的,都攆到漠北了還不安分!”
北方游牧各部向來是大虞邊境的最大憂患,自太-祖平定內亂統一四海建立大虞皇朝後,細數四方邊境的戰事,十之七八皆在北境。今上繼承大統後五次親征,也都是北征。正是這五次北征,将汗廷驅逐到了漠北,奠定了如今的格局。
“功名利祿也好,青史留名也罷,心裏但有驅策,何來安分一說。”衛簡扶着城牆遠眺,難得感慨喟嘆。軍人鐵血不是本能,而是看慣了流血犧牲和世事無奈後鑄就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多愁善感是詩人的保鮮劑,卻可能是軍人的催命符。所以,戰場之上,只看得見家國和生死,在衛簡看來,足矣。這也是他為什麽将沈舒南招來主持和談的原因。在随時可能爆發的戰争面前,他無法分神。确切地說,是做不到。
林骁帶來的一千贲雲鐵騎,一半留在北軍大營壓陣,一半随他來了這裏,幾次交鋒下來,折損近五十人,重傷近二十人,暫時無法歸隊作戰的近七十人,實際上現在可用的只有三百五十人左右。為了白牢關三十裏亭的這次和談,衛簡直接撥了二百贲雲鐵騎随沈舒南赴會,紫荊關守軍一人未動。
雖然早前說了,一收到阿拉海汗那邊的消息就立即通知沈舒南,但衛簡還是等到他睡到自然醒後才将那封信函拿給他看,并将自己的部署仔細說與他聽。
“你的安排已經非常周密了,我沒什麽需要補充的,只是……”沈舒南的話音頓了頓,道:“阿拉海汗既然已經萌生和談之意,便不會輕易對和談使臣出手,我的安全應當不成問題。贲雲鐵騎肩負守城重任,還是不要輕易撤換的好,就派一隊守城軍随我赴會即可。”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自初到同州城得到衛簡的提示,沈舒南在與常奕的接觸中已經窺見了山西官場的不安定苗頭。
衛簡見他面色沉肅,念頭轉了轉,問道:“你在擔心後院失火?”
沈舒南在同州籌糧,勢必與糧道署多有往來,而當今之世,糧之一字無意是一國國政民生最大的敏感點。想來,沈舒南應該就是透過山西糧道署窺到了山西官場舞弊的冰山一角,因此才會有現下的擔心和顧慮。
沈舒南點了點頭,“不瞞你說,和漠北騎兵相比,我更擔心背後的冷箭。”
衛簡聽他這麽一說,心裏不禁喟嘆,也有些明白為什麽弘景帝會派他過來了。
“陛下聖明,恐怕是早已知道山西的情況,這才特封我欽差一職。”沈舒南喃喃道。
房內沒有外人在,衛簡索性也不瞞他,“皇上的确是有意整肅山西軍政,這其中最大的功臣說起來還是符大将軍呢。”
沈舒南怔了怔神,片刻後恍然,“難怪皇上會派你過來,原來竟是皇上和符大将軍一早就做好的局!”
衛簡含笑看着他,“沒錯,我在進錦衣衛之前在軍中多年,不客氣地說,論對漠北汗廷和各部的兵力戰術的了解,放眼北境三大邊軍,能勝過我的屈指可數。符大将軍早在有人私下聯系他與漠北汗廷的使臣見面時就及時向皇上密報了此事,其後種種皆在皇上授意下進行,這次派我過來,名義上是查證參彈符大将軍密謀通敵的奏折是否屬實,實際上是讓我助符大将軍穩定住北軍的軍心,并在符昂将軍趕回來之前守住紫荊關。”
沈舒南這會兒是既折服于衛簡“當仁不讓”的自信,又暗暗驚心于皇上對衛簡的信任,盯着他的臉稍稍平緩了一下心緒,問道:“你說的符昂将軍,可是符大将軍的胞弟?”
“沒錯。”衛簡少年從軍,對符家兩位将軍甚為敬重,“山西這些年的安定和平,兩位将軍居功至偉。先前出兵助南安國平定內亂,符昂将軍奉命領兵南下,現正在返回途中,快則三五日,滿則七八日,便可回到紫荊關。”
符家兩兄弟軍功赫赫,其威名沈舒南也是略知一二的,而且觀衛簡的神色,提起符昂将軍不日将歸的消息時明顯輕松不少,頓時心裏也跟着松了口氣,眉眼間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喜色,“如此甚好。此去和談,我定會傾力而為,盡可能用最小的代價拿回白牢關,促成兩軍停止戰事。你可還有其他預想?”
“邊境戰事和談的先例你應該看過吧?”衛簡問道。
沈舒南點點頭,他在翰林院的三年可是一天也沒懈怠過。
“你可以參照往年和談的條件,酌情增減即可。老實講,這方面我不太在行,只能靠你了。不過,你盡可放開手腳去談,不管什麽結果,我都會和你一力承擔。”衛簡敢給出這樣的承諾,全賴他對沈舒南的了解和信任。
以衛簡如今的身家背景,給出這樣的定心丸要冒着多麽大的風險,沈舒南不是個拎不清局面的,心裏一時有些發堵,酸酸甜甜的,頂得眼底直發酸。
“你放心,我定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更不會辜負你。”
沈舒南目光灼灼,眼底氤氲着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衛簡就是再眼瞎也看得出來。說來也是奇怪,以前他總想不明白為什麽人一有了對象就各種掉智商,如今自己親身經歷着才深有體會,這不,人家一句好話,自己就美得像個傻子。
“你也不必壓力太大,盡力就是了,一切以安全為上。”衛簡摸了摸茶壺,觸感還溫着,順手就給他續了盞茶。七月底的紫荊關夜裏已經見涼了。
從一個縱橫沙場的少将軍嘴裏聽到這種惜命的話,沈舒南被衛簡這種“私心”熨帖得難以用言辭形容,頓時勇氣倍增,驀地握住衛簡放在桌上的手,面頰赧紅着,目光卻堅定得沒有絲毫游離,“我,離京之前已經和父親坦誠了對你的心意,無論今後是繼續在朝為官,還是另謀他路,只要你心意不改,我定不會負你!”
這是……告白?
來得是不是有點突然?
可嘴角怎麽就止不住地往上揚呢!
“如果出于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對你有所隐瞞,你還會像現在這樣一如既往地信任我?不會憤而離開我?”所幸衛簡還沒有被沈舒南突如其來的正面表白完全沖昏頭腦,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鄭重問道。說他卑鄙也好,小人也罷,這會兒可得抓緊機會給自己弄張護身符。
沈舒南見他端正了神色,也跟着嚴肅了下來,卻并未有絲毫的遲疑,篤定答道:“你若不離,我定不棄。”
“好,謝謝你,懷熙,我保證,待戰事一了,我定會坦誠相告。”沈舒南竟然向馮員外表明了心跡,甚至連辭官離朝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這樣的誠意在前,衛簡突然覺得坦白自己的苦衷也沒有那麽多顧慮了。等等吧,和談在前,還是不要讓沈舒南分心為好,等戰事一停,就找個機會都告訴他。
見衛簡眉眼間的郁色消散,沈舒南的心情也跟着輕快了起來,盡管衛簡表明對他有所隐瞞,但這種坦誠絲毫不影響他對衛簡的心意,反而覺得心中竊喜。以他自己對衛簡的了解,除了至親至近之人,憑衛簡的性子,必定有所保留,而且也絕對不會享受到自己這種明着告訴你我對你有所隐瞞的待遇。
沈大人将這種待遇視為:距離至親至近之人僅一步之遙。
心喜之。
作者有話要說:
光偉直的沈大人VS心機“boy”衛簡【^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