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來到聖伊克爾
來到聖伊克爾
第八大洋。
船飛快行駛在西大陸聖伊克爾海域,翻滾的浪花一股一股襲來,它卷上鐵皮船體,聲音像是敲擊船板。
今天的天氣并不好,烏雲密布,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窄小封閉的船艙房間裏熱氣騰騰,風扇吱呀吱呀地吹,破舊的桌子一同吱嘎作響。
船長敲響房門,問:“女士,早餐好了。”
桌前的女人回頭,起身打開門,船長每每見到這張臉都會震驚,她長相古典雅淨,臉上化有淡淡的妝,黑發披散在脖頸後,白淨手腕戴着一只血玉镯子,穿一件茶白的裙子。
像一朵柔柔弱弱的白花,其實不然,在她上船的時候,船長想要幫她提行李,她婉拒了,她婉拒了一切幫助,性子清清冷冷,就連聲音也染上了。
船長清清嗓子說:“今天中午就可以到聖伊克爾島了,陰女士。”
陰君山擡眉,嗯了一聲關上門,船長大喊:“女士,你還吃早餐嗎?”
門內傳來冷冷的回答聲,聲音裏透着抗拒。
“不必了。”
船長失望地走了,房間裏的女人松了一口氣,她撫摸心髒,聽撲通撲通亂跳的聲音,她又坐回了桌前,筆帶動紙張,唰唰唰唰唰,寫完放下筆。
本子上寫了什麽,塗塗畫畫的一大片,上面還可以辨別字跡,比如,我不是個好人,命運指輪,指向的人是我。
海浪拍打船底,帶動身體震動,筆也滾落在腳邊,陰君山彎腰撿起筆,頓了一下,直起腰後,她的手上多了一本鑲嵌紫色水晶的本子,水晶的形狀很奇怪,像人的眼睛一樣。
她知道,命運的□□開始轉動了。
陰君山開打房門,與一個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人擦身而過,鼻尖全是魚腥味,她扶着門框快步向前走,恍惚間撞到了人,引起不少人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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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人,看看。”
“她很慌張,哈哈哈哈。”
船上都是一些來自聖伊克爾島的海族,魚頭人身的怪物,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們肚子裏就起了壞點子。
離梯子只剩半臂時,一個魚人壞心眼地伸出腳絆倒她,頓時笑聲不斷,陰君山跪在地上,衣裙沾上不少灰土,眉頭緊鎖,膝蓋上破些皮,她從地上摸索到一塊木磚,丢到魚人頭上,手腳并用攀爬上梯子,潇灑離去。
重見天日後,她想,她就是這樣一個睚眦必報的人。
陰君山蹲在船欄杆的酒桶旁,大口吸食着新鮮空氣,撐着下巴笑起來,這些空氣是帶着魚腥與海潮,她并不喜歡。
船開得跌宕起伏,她閉目養神,聽到咳嗽聲與問候:“哦天吶,小姐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你看起來不像聖伊克爾人?”老伯的話流進女人不安的心,她看瘦得和窟窿一樣的老人背靠欄杆,兩只可憐蟲湊到了一塊。
陰君山沒回複,實則她沒什麽力氣。
船頭鈴聲響起,老伯點了一根煙,說:“還要很久,也不需要太久了,再往前行駛一天才回到聖伊克爾海域,你看遠處那座小島……那是最後一站。”
老伯指向更遠的地方,陰君山無力癱坐,頭重到擡不起來,她罵了幾句髒話,冷風一抽腦子一抽,一掃之前的慌張,她提起精神,打算再睡一覺,潇灑離去,只留下老伯一個人抽煙。
陰君山回到房間,閉上眼睛不再想,可腦子一閃而過本子,她起身又打開本子,一點一點讀起來,煤油燈下,本子上鑲嵌的紫色水晶閃爍着異樣的光,如同潘多拉魔盒一樣。
她皺着眉頭掃了一眼,把本子關上,眼睛裏翻滾着不一樣的情緒,索性無聲笑。
一分鐘後,她站在甲板上,老伯一根煙抽了半個小時,兩人久久不語,少女把日記本遞過去,問:“您會讀嗎?”
老伯樂此不疲,打開日記本又關上。
“……”
他找來一個船員,擦着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說:“老伯認識的字有限,哈哈哈哈。”
船員翻開一頁,聲情并茂道:“那是一個雨夜,我正在船艙寫着日記,那天看到的東西,是一只冰島遠赴太平洋來的成年雄性虎鯨,我和船員水手在冰島坐船,一路伴他而行,他的周圍并沒有其他的雌性虎鯨,這很奇特,于是我寫下來一篇更奇特的童話故事,小虎鯨問媽媽,太平洋在哪裏,虎鯨媽媽說,在很遠的地方,那裏比冰島暖和一點,也許是虎鯨媽媽的話給小虎鯨種下了一顆心種子,他長大後獨自遠赴溫暖的海水,給予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後來想了想,一只離群索居的小虎鯨,鳍很直,他沒有受到傷害,實屬萬幸。”
老伯彈煙頭道:“冒險故事。”
陰君山眼神飄向海中飛躍的動物,那也是一只雄性虎鯨,不過聽起來像是一本很有意思的冒險,讓她有一種正在經歷的熟悉感。
她輕聲問:“請問,現上面寫日期了嗎?”
船員說:“溫塞特紀年1924年3月12日。”
她繼續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老伯點燃第二只煙,說:“溫塞特紀年4059年6月16日,小姑娘。”
已經過去了兩千年,陰君山跟老伯要了一根煙,黑發随風飄蕩,她自由潇灑,那麽自在。
海風帶着海浪翻滾在船底,颠簸地會更加厲害,陰君山靠在欄杆上,長發離肩膀越來越遠,船員捧着日記本問:“女士,還要讀嗎?”
“謝謝你,再讀一頁吧,”她從口袋裏抽出一張面值二十德比的紙幣塞給船員,這是給他的小費。
“在靠近島嶼時,發現了一只銀色尾巴的人魚,在古籍中才有的人魚,島上有一處木屋,發現了一本日記,上面記載着一名叫尤裏·斯米爾諾夫的人,我推測他是神學者,或者是生物學家,他記載了島上塞壬的故事,存疑真假。”
她閉着眼睛,感受海風卷浪,迷霧中的小島越來越近,老伯枯瘦如柴的手從口袋拿出金邊眼鏡,放到鼻梁上兩只幹柴手拍在一塊,嘟囔着,到了到了。
她遙遠的故鄉,消失的聖伊克爾島再次重現在眼前,她眼眶含着熱淚,那是風吹的,等淚水風幹,眼前展開一張碧藍天繪卷,天與海一線,唯有小島看不清真實面貌,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船員紳士地遞上本子,高聲呼喊:“聖伊克爾站,到了!”
陰君山重複着下梯爬梯,帶着提箱亂竄,幹澀喉嚨隐隐約約想吐,必須咬着舌尖保持冷靜,直到背影消失在下船口,幾個魚頭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議論。
“她是誰?”
“一個人類女人,在船艙很緊張的那位……”
“她被我絆倒了,哈哈哈哈!”
陰君山沒有聽到後話,她踩着木梯走下去,埋進泥濘的土壤中,重返故土的感覺是血液裏的興奮,即使皮鞋染上土色,眼前迷霧散開,擡手像是碰到了一圈圈軟趴趴的雲彩,再仔細聞,魚腥味混雜着血腥味,像一陣急喘的氣息噴灑在臉上。
前方是一片集市,身後是船,左邊是樹林,右邊是分岔路口,手腕上的真皮表指到一點半,她要漫長的等待一會兒。
集市上長着魚頭的人不止一位,甚至要更多,他們手裏有規律剁着手中的鮮魚,活蹦亂跳的魚被切掉頭放在木頭貨架上,魚頭則進入他們的嘴中。
看起來是一種極其便利的方式,魚頭也不會浪費。
一輛馬車駛來,輪子在道路上濺起泥水,濺到她的衣裙上,魚人嘲笑聲鋪天蓋地襲來,馬車停在不遠處,下來一位衣着華貴的年輕男人。
“你好,陰小姐,”男人伸出戴着潔白手套的手掌握住她沾着泥水的手,深深地在手背親吻一刻。
魚人不再作聲,他們好像很怕男人,唯唯諾諾地站在原地繼續剁魚,就像是古老的生産線,刀敲擊木板的聲音,吭哧吭哧吭哧,節湊又規律。
男人繼續說:“我叫梅林。”
陰君山彎唇盯着他,小聲說:“很高興認識你,梅林先生。”
梅林的臉就像在藝術館看到過仿米羅的維納斯,那位阿佛羅狄忒,他的臉讓她浮想到了這一切,像山桃一樣紅潤多汁,金色的長發和綠寶石一樣的眼睛是那麽好看。
盯着人看确實這很不禮貌,陰君山慢慢移開視線,梅林滿臉笑意道:“小姐上車吧,我帶你去商量過的田地,還有工作的事。”
他接過行禮,極其得溫柔體貼。
陰君山坐上馬車,窟窿頭車夫揚起馬鞭穩步前行,梅林疊起修長的手指,中指帶着一只祖母綠寶石戒指,看起來非富即貴,當然她想,這位梅林先生是商人,一定很有錢就對了。
她眼底映照着寶石,想起每天晚上都會做的夢,站在高臺之上,仰望着星空,腳下是盛開的白山茶,祖母綠寶石在月光所照下,将山茶染綠。
陰君山眼皮微動,心裏是滿滿的熟悉感,她問:“梅林先生,我們見過嗎?”
梅林的回答是,沒有,也許見過。
她自知無趣,頭靠着車窗,輕輕撥開車簾,一排排枯樹展現在眼前,枯樹下是一汪汪黑色死水,金黃色麥田與枯樹像是一道分界線,分成兩個世界。
那只指骨分明的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輕點,梅林望着窗外說:“麥田外的枯樹是窮人的家,麥田是富人的國度,我想陰小姐也是富人吧。”
這是個不好定義的詞,陽光下陰君山的眼睛渡上一層光輝,嘴巴一張一合,道:“或許我是,或許我不是。”
梅林發出悅耳的笑聲,并說她很會開玩笑。
陽光下的金黃麥田異常好看,這是陰君山下車看到的第一眼,打心底的喜歡,再往前看去是一片清水魚塘,梅林建議她先下田去看看土壤。
松軟的麥田如同巧克力蛋糕松軟的蛋糕胚,她手腳并用爬上凸起圍起麥田土牆,一步一步走向魚塘。
手上的泥點深入清水中洗淨,水面破出一只手,将她拉出半個頭,往海面看去,波濤洶湧,飄過銀白色雲帶,蕩漾不斷,人魚吻過陰君山鼻尖。
女人往後退了一步,人魚盯着她的臉,從海面下伸出一只手,那準确的來說不叫手,指長且尖銳,他攤開手掌心,一顆圓滾的珠子落入眼簾,輕輕推到她面前。
梅林走過去說:“人魚是種殘暴的生物,每個人看到人魚第一眼都會這樣,被誘惑,但珍珠是好東西。”
“如果梅林先生自己變成人魚,會是殘暴的生物嗎?”
他笑道:“當然是,人魚是生物,他們無法像人一樣聽話。”
陰君山眉眼彎起,嗯了一聲。
梅林眯起眼,在桌子上結算田地價格,陰君山走到門前東張西望,她看向對門的梅子樹,問:“對面那家人呢,他們搬走了嗎?”
梅林一愣,繼續寫彎彎曲曲,像螞蟻爬動的文字,見他沒有回答,陰君山低下頭看他寫字。
“這是海族文字,聖伊克爾獨有的。”
“我知道。”
“兩百德比,池塘和屋子是送的。”
輕飄飄的語氣,陰君山耳尖動了一下,她摸索身上所剩的東西,掏出口袋皺皺巴巴的一百德比紙幣和腕上帶的血玉镯子放在桌上,梅林看她窘迫說不出話的樣子,眯起精明的眼睛說:“那塊紫水晶寶石,我覺得也可以。”
他盯着日記本看,陰君山用手擋住,摘下镯子塞到他手中,說:“這個也很值錢。”
梅林将它放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美感,雖然不如寶石,但也不是不可以,他吹了吹镯子沾上的灰塵,坐上馬車繼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位于塞壬大道的圖書館。
前往的途中,梅林的笑容一直挂在臉上,那不是過于勉強的微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
陰君山看了一會兒又看向窗外,說:“我在你的心裏,是個喜歡看書的人,原來如此。”
聲音很小,小到梅林沒有聽到,而是垂眸不知道想什麽,只是一小會兒,車停在一棟別墅前。
女人踩在土地上,往前走兩步,回頭問。
“梅林,你會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