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又一年的春日到來,溫暖的陽光趕走了寒冷的冬日,枝頭的幹枯樹枝也慢慢的冒了新綠,勤奮的鳥兒在窗外的枝頭上叽叽喳喳。

蘭花的午睡在這鳥叫聲中結束,躺在軟榻上又愣怔了一會兒,這才緩緩的睜開眼,窗口的炕上,十二歲的女兒已經亭亭玉立,長成了大姑娘的模樣。

此刻她正低頭手裏捏着針線在刺繡,絲毫也未察覺到母親已經醒來。

蘭花勾唇淡淡一笑,她這個女兒啊,性子娴靜,溫柔恬淡,卻又不失活潑俏皮,他爹是疼愛極了,每日裏從衙門回來都要先看看她的手有沒有被針線傷到。

她直起身子的響聲驚動了窗邊坐着的女孩,裴玉回頭一看,母親已經折起身子要穿鞋,她立馬放下手中的針線,從炕上下來提着裙擺小鳥一樣的飛快走來,伸手便扶住蘭花的手臂,略帶一絲埋怨的笑着說:“娘,你醒了怎麽也不叫我扶你起來呀?”

蘭花溫柔的笑,看着懂事的女兒拍拍她的手,這才由她扶着一起來到了圓桌前坐下,女兒松開她的手腕,便給她倒了一杯溫茶,放到了她的面前。

“娘,快喝一口潤潤,一會兒就該喝藥了。”

“小管家婆,你怎麽也不睡?一個人就在這裏繡花,也不悶的慌,困的慌?”

裴玉笑了笑,雙手支着下巴撐在桌子上,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着娘親笑得明媚:“我年輕覺少些,比娘醒的早一點,就過來繡花了,二妹怕是這會兒還沒醒呢,要不然早該來攪咱們了。”

蘭花喝了閨女倒給她的茶,緩了口氣兒,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濕了濕臉,這才又說:“前兩日嬌嬌讓你給她做的那個香囊,你可做好了?”

“做好了,一會她過來我就給她。”

母女倆說了一會兒話,裴玉便親自去廚房那邊給母親端藥,蘭花看着女兒聘聘婷婷出門的背影,心中再滿意不過。

想當年她生下了龍鳳胎之後,沒過多久便随着相公遠去赴任,一路帶着兩個孩子幾經颠簸,費了不少周折,那時候仗着年輕身子骨硬朗,路上風餐露宿也沒在意,病了幾回也都扛過去了,可這幾年随着相公做官越做越大,日子越過越好,那些經年累月的老毛病也越來越嚴重。

她患上了咳疾,每到冬日,天氣一寒冷便咳個不停,直到那春日裏頭,這咳嗽才能緩解,藥卻是不能停的,好在閨女貼心,每日裏緊緊的看着她吃藥,近些年來好好養着身子到底好了些。

至于兒子,如今在省城的官學裏讀書,一旬才回來一日,性子和他爹一樣沉穩,讀書也好,就是悶葫蘆了些,不怎麽愛說話,回來問他什麽答什麽,絕不多說兩句,也不知這悶悶的性子是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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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夫妻倆呆過不少地方,裴四郎從一小小縣令升到如今的知州,日子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可人,卻還是那樣沒變。

裴玉端着一碗藥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一個約莫六歲的小丫頭,胖嘟嘟的小臉兒瞧着就喜慶,頭上梳着雙髻系着紅頭繩,正提着小短腿兒,飛快的追着大姐的腳步走,還一邊仰着頭俏生生的問:“大姐,我要的香囊你給我做好了,但我覺得一個不夠,還想再要一個!”

裴玉看了一眼堂妹,捏着帕子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她飽滿的額頭,假裝責怪道:“就知道勞累你大姐,也不問你大姐給你繡了一個香囊,紮破了多少回手指了,沒良心的小丫頭!”

姐妹兩個說話之間人已經到了屋裏,裴嬌嬌哼了一聲,提着裙擺便沖了進來,跑到蘭花身邊告起了狀,俏生生的說着:“嬸娘,姐姐說我是個小沒良心的,她這可是冤枉死我了!前兩日她給我繡香囊的時候,我還是給她端湯來着,嬸娘你可都看得真真兒的吧!”

蘭花将這小丫頭摟進懷裏,拿手帕給她額頭上擦了擦,這才笑着說:“嬸娘知道,不過姐姐是跟你鬧着玩呢。”

話音落下,不等小丫頭在這事兒上繼續打轉兒便又問:“你娘呢?怎麽沒跟着過來?就由你一人跑來了?”

嬌嬌坐了下來,看着大姐将藥端給了嬸娘,這才說:“我娘給我爹做衣裳呢,說是還有兩只袖子快做完了,今兒就不過來跟嬸娘說話了,叫我好好陪陪嬸娘。”

蘭花笑了笑,讓丫鬟拿一碟子糕點來讓嬌嬌吃着。

這嬌嬌正是裴老大家的次女,今年初六歲,前些年他們在通州定了居,裴四郎看着蘭花身體越發不濟,操持不了家務,便一封書信回了老家,将大哥一家請了過來,幫忙料理家務,照看孩子。

如今裴老大就等同于在家裏的大管家,前院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他過來問,包括裴四郎家歷年來收藏的一些古玩之類也都有裴老大親自整理看管。

大嫂羅玉玲便是這後院的管家,後院這些丫鬟仆婦衣食住行,人情往來,蘭花有時候身子不好,出不得門,都是由大嫂來辦的。

他們生的頭一個兒子,叫裴敬,和蘭花的大兒子裴紹,一同在官學讀書。

家裏就只剩下這一大一小兩個閨女,弟兄倆都是老實人,即便如今多少算是富貴,身邊也依舊只一個妻子根本沒有納妾,所以家中人丁也單薄些。

早些年的時候蘭花還想着,即便自個兒身體不好,可到底還年輕,想着相公只一子一女的确是太少,就想再生一個,可好不容易說通了相公,調理了一段身子,終于懷上一個,可那年冬日她咳的厲害,硬生生的把那孩子給咳掉了。

一整個冬天她就沒下過床,又是咳,又是神傷,又是心痛,好不容易調理回來一點兒的身子又給折騰壞了,調理大半年才好了些。

自打那後裴四郎便更是小心翼翼,整日裏好醫好藥的養着,生怕再有個萬一。

這些年孩子們大了,她操的心也少了,身體又好了些,閑暇的工夫還能教教閨女們繡花,看看她們寫字。

晚上裴四郎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進了門來飯已經擺好了,裴玉見爹回來從桌前起來行了一禮,俏生生的喊一句:“爹,你回來啦。”

裴四郎看到女兒,立馬露出了笑容,這些年他在官場上打混,人也滄桑了不少,還不到四十的年紀已經蓄了胡須,進門來摘下官帽,換了常服,再出來坐在桌前,看了看氣色尚好的妻子問:“今日天光好,又無風,可有出去走走?”

蘭花就抿唇笑:“出去走了,這兩個小丫頭,在屋裏呆着悶了,拉我出去轉了。”

裴四郎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這才轉過頭來看着女兒,笑眯眯的問:“今兒又繡花了?沒累着眼和手吧?”

裴玉搖搖頭,這才說:“不過是香囊和帕子繡着哄二妹玩的,哪能累到我呢?爹你就放心吧,我今天還寫了兩幅字,一會兒拿來給爹看看。”

“那行,也有幾天沒看你寫的字了……”

一家三口便在飯桌上一邊吃一邊聊着閑話,裴四郎還未擱下碗筷的時候,裴老大就來了。

如今他已戒了煙,手裏已經不拿煙管了,想着他到底是官老爺的大哥,也常出門去送禮應酬見寫人物的,若是還跟以前在鄉下似的,捏着一個煙袋管子,那也太給老四掉面兒了,遂過來的頭一年便艱難的把煙給戒了。

裴老大一進院來,看着他們正吃飯,直接便走了進來坐在一邊的空閑凳子上,笑得滿臉褶子跟裴四郎說:“老四啊,趕緊吃,吃完跟我到你那屋裏去看看,我前兩日淘的那個東西是真是假?”

這些年老大在裴四郎的熏陶之下,也學了一些淘物件兒的本事,只不過他到底識字不多,經驗少,上當的回數也多些,這些年沒少被人坑,騙,好在他為人謹慎,數額過大的,他都會猶豫兩三日,也沒被人坑的太慘。

裴四郎如今做了官,每年朝廷也發不少銀子,自個兒這些年也攢了不少家底,大哥賠一點,也不算多敗家,也就由着他去了。

他點了點頭,又扒拉了幾口飯,喝了兩口湯,這才跟着急忙慌的大哥去了他們專門收藏玩意兒的那間屋裏。

再回來的時候,蘭花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了。

裴四郎收拾停當之後躺在了妻子身邊,看着她正閉目養神,像是沒睡熟的樣子,輕輕摟着她的肩頭,小聲的問:“娘子可困了?”

蘭花搖了搖頭:“白日裏午睡睡多了,也并不困,相公有話要說?”

裴四郎略帶胡茬的唇角在她耳邊蹭了蹭,眯着眼緩緩的說:“昨晚我回來的晚,聽你提了一句說是老家來信了,三哥他們那邊到底是怎麽了?”

蘭花這才想起還有老家的事沒跟相公說,便又打起了些精神,将老家來信的事說了一遍。

這些年他們過得也都不錯,也都添了田地,在那十裏八鄉也算是富戶了,衣食無憂的都能在鎮上買宅子了。

老二家的兩個兒子兄弟長大之後,都比較厭煩他娘,性子也沒随了他們娘的刻薄勁兒,兩個兒子都挺争氣,在鎮上找了個師傅一同去學的木工,這些年在鎮上那一片開了一家木匠行,弟兄倆相互扶持,都已經成家了。

這回來信主要是說老三家的事兒,老三家後來又添了個兒子,但是閨女妞妞,自打那年之後也沒好轉太多,這眼看着都十五六歲了,婚事還是沒個着落。

這回信上說,倒是有一家人來提親,只是那兒子年紀大些了,妞妞雖然傻了些,可這些年有錢了,老三家也常帶她去求醫,也并不是很傻了,洗衣做飯的也都會,只是說話上面聽不懂別人的彎彎繞。

你叫她幹啥她就幹啥,你沖她笑她就笑,你吼她兩句她就哭,這樣一個面團一樣的姑娘,留在家裏時間長也不像話,嫁出去吧,老三夫妻倆又又舍不得。

這回來信也沒有別的,就是跟他們哭,舍不得閨女,問問裴四郎的主意,到底是就養着老姑娘在家還是狠狠心嫁出去算了?

裴四郎一聽也頗為頭疼,這麽傻不愣登的姑娘,嫁出去搞不好是要吃大苦頭的,娘家人又不能三天兩頭就去看閨女過的好不好,以他的主意就養在家算了,又不是養活不起。

可惜信上還說了,大栓媳婦很是嫌棄這個妹妹,這才是老三兩口子愁的主因。

蘭花看着相公眉頭緊蹙的那個樣子,心裏繞了一圈,拍拍他的手說:“其實要我覺得,若是能找個老實可靠的,公婆人好的,讓妞妞嫁過去也成,畢竟咱們家在鄉下,那也是出了名的,你又在做官兒,即便妞妞不大機靈,想必也沒人敢來欺負。”

“只要叫三哥他們挑女婿的時候眼光放亮點,多打聽打聽,想必不會有什麽事兒。”

裴四郎想了想,娘子說的也對,夫妻倆又商議了一番,這才決定明日就休書一封回去。

幾日後在官學讀書的哥倆也回到了家裏。

蘭花和羅玉玲坐在屋裏看着兩個歸來的孩子給她們行禮問安,半大的小夥子已經很是俊朗,心裏再滿意不過。

整日呆在家裏很是無聊的兩個妹妹,見到哥哥們回來自是無比開心,幾個兄妹同在一處,整個屋子都是一片歡聲笑語。

眼見着孩子們都出去院子裏玩了,羅玉玲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看着蘭花,“一轉眼孩子們都長大了,你說多快呀。”

蘭花也很是感慨:“可不是……”

一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比原來更好。

她看着院外陽光下幾個嬉鬧的孩子,唯一就盼着,能多活幾年,能看着孩子們成家立業有所歸屬。

能陪着相公,一同白頭。

她站起身來,走到了廊下,仰頭看着樹枝上停着的喜鵲喳喳叫,淡淡一笑。

這一生,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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