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哄他
哄他
虞挽開車回到家,換衣服運動了個把小時,做了個水果沙拉當晚餐。
洗完澡坐下來,習慣性的就點開了游戲,當登錄界面的音樂想起時,她才突然想起來什麽,又退了出來。
不玩游戲,晚上就顯得無所事事了起來,她躺倒,打開朋友圈,有娃的曬娃,秀恩愛的秀恩愛,再往下刷刷,霸屏的就成了婚禮現場。
虞挽這才想起來,今天是那個大學室友的婚禮。
許秋芙曬出來的照片裏,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洋溢着幸福和歡樂,虞挽一個一個地點贊下去,最後找到了新娘發的朋友圈,是一雙十指相扣的手,和兩個紅色的小本本。
虞挽略有惆悵,轉眼自己都快26了,校園時光好像還在昨天,同齡的人逐漸都穩定了下來,成家立業,進入人生下一個階段。
她雖然并不認可什麽年齡做什麽事這樣的說辭,但偶爾看到其他人的生活,也還是會有些羨慕的,雖然只有一點點。
她給新娘發去祝福,對方也很快回複,遺憾她不能前來,感謝她送來的新婚禮物。
寒暄幾句,點到為止。
收了對話,虞挽又給管女士打了個電話,問問她旅游的情況。
“對了,你是不是該回去看你爸了?你爸上次托你彭叔帶的魚具到了,你明天給你爸送去。”
虞挽小聲抱怨:“那我又得繞遠路。”
“開個車才幾分鐘,記得去啊,過兩天我就回去了,有什麽到時候再說,好了我挂了,別又打游戲到半夜,早點睡!”
“不打不打”,虞挽嗯嗯啊啊地應着,在虞女士的叮囑中挂了線,嘟囔道:“現在想打也打不了了。”
房間裏再次陷入了安靜,虞挽關了燈,用投影儀放了部電影看,難得在十一點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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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回去看她老爹的日子。
上午趁着天氣好,她做了個大掃除。
這個房子是她貸款買的,不大,兩室一廳,夠她使用了,平常也很愛護,打掃起來不費力。
等到中午,她算着時間去取完保健品,開車回她在天府的第三個家吃飯。
虞挽原本不姓虞,跟她老爹姓孟,叫孟挽。
虞女士和老孟在女兒初二那年和平離婚,虞挽跟了她媽,老孟把車房都留下,南下去港區打拼,臨行前虞挽跟他偷偷商量,虞美人虞美人,姓虞比姓孟好聽,能不能跟她媽姓。
老孟當即一拍大腿,改!這有什麽不能改的!
于是就有了虞挽這個名字。
老孟雖在外,不靠譜的父女倆依舊保持着緊密的聯系,枯木逢春的第二天老孟就給她打了電話,對方也是離異,兒子比虞挽還大些,在國外工作,虞挽叫她唐姨。
三年前兩人二婚回到天府定居,開了家茶館養老,隔三差五自駕游旅行,好不安逸,每每看得虞挽這個卑微社畜痛呼——怎麽還不退休!
老孟家住在二環城西,一棟小三層的花園別墅,院子裏的花草修得精美,全是唐姨自己打理的。
虞挽到的時候,飯已經煮好有一會兒了,老孟特意把魚回了鍋,說是湯涼了就不鮮了。
虞挽把魚具背包交給唐姨,“你的魚具,就為這個我繞了一大圈”
老孟在廚房冒頭,“這麽快,彭富邦辦事可以啊!”
唐姨普通話帶着濃重的港腔,收好魚具包,跟虞挽解釋:“你爸前兩天刷那個釣魚視頻,非說進口的好用,乖囡記得替我們謝謝你媽媽。”
虞挽擺着OK的手勢坐下,三人開飯,飯桌上還是老話題,最近工作忙不忙,茶館有什麽趣事,伴着老孟時不時的幾聲咳嗽。
虞挽随口問:“着涼了?”
“估計是,這幾天我們出去散步空調都沒關,一身汗進門就着涼了。”
“去醫院看了嗎?”
老孟五大三粗地擺手,“不用看!你爸我一年生不了一次病,少吹點空調就好啦。”
他是個體格壯碩的男人,長得也像社會大哥,小時候他來接虞挽,不熟悉的老師都得多盤問幾句,虞挽印象中他身體素質一直很好,于是便不再多說,只是叮囑:“你那個煙,也少抽點。”
“不抽了,有你唐姨盯着,我現在一天就能分到一根。”身材魁梧的男人伸出一根小拇指,可憐兮兮地跟女兒告狀。
唐姨春風拂面,一邊壓下他那小拇指,一邊對虞挽傳授秘訣:“你爸這個煙瘾,就得拿別的東西堵住,家裏的冰箱每天我都填得滿滿當當,什麽不比那煙香?”
虞挽深以為然,一物降一物,對付老孟這種吃軟不吃硬的,光靠嘴皮子磨可不行。
這就是唐姨和虞女士不同的地方,她們各有各的智慧和魅力,在虞挽看來沒有高下之分,但婚姻有的時候可能真的需要一些“适合”,和愛情無關,和過日子有關。
這些也是虞挽近些年才懂得的道理。
下午,父女倆研究了一下老孟新買的露營裝置,約好虞挽年假連着國慶,三個人去稻城小環線玩,中途老孟問起虞女士旅行順不順利,虞挽都一一答了。
“你媽學校事多,往年暑假空不下來,難得出去放松放松,挺好。”
“過兩年到年齡了,你勸勸她,該退下來就退下來,那些學生離了她又不是轉不動,跟彭富邦多出去走走,人家再喜歡她也得有時間相處才行。”
虞女士的現任男伴彭叔,跟老孟、虞女士三人是老同學,是個從年輕時就喜歡虞女士的儒雅讀書人。
虞女士恢複單身後,半生未婚的他剛好從英國外派回來,兩人在街上偶遇,之後彭叔就一直默默陪在娘倆左右,後來搬到了她們小區。
虞女士和老孟的性格不一樣,老孟崇尚浪漫與自由,和唐姨的二婚愛的叫一個坦然奔放,而虞女士內斂自持,對待感情有自己的一套原則方式,和彭叔結伴幾年下來依然是不溫不火。
這也是虞挽會選擇買房出來住的原因之一,虞挽希望自己不在,兩人相處能自在些。
思及此,虞挽幽幽反問:“你覺得她會聽勸嗎?”
父女倆沉默片刻,嘆氣聲幾乎共振:“唉。”
與此同時,天府聞家。
作為本地最大的地産開發商,聞氏坐擁一套兩萬平米的歐式莊園,進出需以車代步,常用來舉宴待客。
車子繞過迷宮般的法式園林,停在白牆藍頂的獨棟別墅前。
紀念合上西服的扣子,随紀母下了車,由侍者一路引進會客廳,宴席未開,兩層樓高的拱形落地窗前,天府名流貴婦們齊聚一堂,正在談笑。
這是紀家人最煩的場合,奈何聞家老夫人作壽,就連老大家的次子聞勉都趕了回來,紀母不得不揪着紀念來一趟。
一頓認人問好之後,紀念溜出去找聞瀝,他帶着聞家最小的金孫在樓上躲清淨。
六七歲的男孩,穿着小西服,規規矩矩從沙發上站起來沖紀念喊“紀叔叔”。
小孩兒嫩生生水靈靈,紀念沒忍住,摸了兩下小臉蛋,拿話刺聞瀝:“整個聞家就你最會領差事。”
“那是,誰叫我是最讨嫌的大閑人兒呢?”
“有時候真羨慕你,至少你家是我們這些人裏最有活人氣兒的,不像我家,聚在一塊就好比那大觀園,面具下個個都是魑魅魍魉。”
紀念另眼瞧他,卻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不溫不火地接道:“那是,我媽別的沒有,每天氣兒最多。”
聞瀝樂了一聲。
“小叔,什麽是魑魅魍魉?”男孩插嘴。
“這不是你現在能懂的”,聞瀝翹起二郎腿,對小侄子頤指氣使:“去,自己看動畫片去。”
小男孩看看兩人,乖乖坐了回去。
聞瀝打了個哈欠,主動岔開話題,向紀念打聽道:“怎麽樣啊,昨天和阿毒約會有沒有進展?”
“你想要什麽進展?”更了解她了算不算進展?
聞瀝簡直想暈倒,“就是火花呀,有沒有擦出什麽愛的火花?”
紀念轉眼想到那個帶着火鍋味兒的摸頭殺,後來回去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味,總覺得虞挽摸他就像是……
他低頭望向自己剛摸完小孩的手。
就像是他摸聞瀝侄子的感覺。
所以,這就是他在虞挽心中的形象嗎?一個長不大的小屁孩。
聞瀝聽完他的闡釋愣了兩秒,随即爆發出驚雷般的笑聲,“誰家表白像你這麽含蓄啊!你是穿越回來的古代人嗎?!”
紀念臉色随着他的笑聲越來越陰沉,“那要怎麽說?”
“當然是‘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紀念唇心動了動,憋了半天,洩氣似的,“我說不出來。”
聞瀝眼神變得古怪,“你是說不出來,還是不敢說?”
紀念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起身走到樓梯間的小客廳,從鐵鏽灰的無尾西服口袋裏抽出一個銀邊牛皮的煙匣,點了一支,兀自抽起來。
聞瀝看到他這反應還有什麽不清楚的,瞬間腳趾尖兒都麻了。
怎麽能不麻?
他認知裏的紀家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十歲敢從人販子家逃跑,十四歲打架鬥毆敢一挑十,成年第一件事先玩跳傘,骨折縫針眉頭都不皺一下,如果他的眼睛沒瞎,眼前這個懊惱失意的男人是誰?!
他的心聲順着嘴巴漏了出來,紀念沒心情跟他貧,含着煙嘴聲音模糊,“不是一回事。”
“你不敢表白,那咱們的作戰計劃還繼續嗎?”
紀念目光落在遠處,沉默地搖搖頭。
他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與虞挽的故事。
那時他還在國外,書讀到快畢業,相熟的人不是忙着繼續升學,就是忙着工作接洽,而他什麽也不用幹,因為他接下來的步調都被安排好了。
歸國倒計時不到半年,他每天既不出門,不和任何人有交流,日夜颠倒的打游戲,在理智與感性的糾纏裏沉溺,直到遇到了虞挽。
虞挽在游戲裏話很多,不管打成什麽樣都不往心裏去,還喜歡逗他說話,熟悉之後,他們聊三觀聊價值聊喜好,他發現對方看待世界的角度、思考事情的方式都和自己十分相似。
既有趣,又聊得來。
就這樣,虞挽把他拉出了封閉的小世界,令他慢慢找回了生活的節奏,為了迎合虞挽的作息,後來的小半年,他幾乎都是按照國內的時差作息,所以虞挽一直不知道他在國外。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虞挽的?是朝夕相伴時,是發現她就是那夜的紅尾蛇時?
他不知道,或許都有,和他靈魂契合的人有一張令他心動的皮囊,這世上怕是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
可惜他忘了,這只是他一個人的悸動。
他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情感經歷一片空白,追求都得向他人請教,更不說不出什麽動人的情話,這與經驗多否無關,他天生就不是那樣的人。
對比董伽言,他完全是一個反面,或許這就是虞挽會視他為弟弟的原因。
其實他可以學,處處效仿,把自己變成那樣,可他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會議室,虞挽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如果他不能帶給她真正的快樂,那這份感情也将沒有意義。
所以她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罷,就算一直作為朋友,至少紀念這個人在她的世界是真實的,是沒有僞裝的。
聞瀝聽罷非常抑郁,為自己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作戰計劃而抑郁,“唉,白忙活一場。”
紀念不作聲,吞雲吐霧間火星明明滅滅,煙霧籠着濃眉高鼻的側顏,很像某個老式港片中斑駁破碎的浪子。
好一會兒,煙燒過半,他吐出一個煙圈,有了答案般摁滅火星。
“她只要高興,就不是白忙活。”
-
夏末的天氣說變就變,連夜下了一場雨,早上起來天府的氣溫降到了26度。
虞挽穿了件baby blue的寬松針織套裙,戴了頂白色貝雷帽,在鏡子前照了照,總覺得少點什麽,最後翻出一對藍色毛球球的耳墜,這才覺得對味了。
她上班的路上新開了一家面包店,裏面的堿水包做的很不錯,虞挽打包了一個做早餐,準備到公司邊check郵件邊啃。
大周一的上午,大家都處于剛收假的閑散狀态,郵箱裏空空蕩蕩,虞挽掰着面包聽同事聊各自的七夕節打算,沒料到這幾人聊着聊着,突然把話頭遞到她這兒來了。
“虞挽你呢?這周四七夕節,你打算怎麽過?”
“快說說,你和那誰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就是,聽說你們上周六還一起約會呢!”
幾個同事朝紀念空着的工位擠眉弄眼,有男有女,皆是一臉促狹八卦,可見上周六在藝術館撞見的那幾人回去後又傳了些不知所謂的謠言。
虞挽其實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為男女純友誼這個事見仁見智,沒體驗過的人總會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認為這是塊遮羞布,對于這樣的人,跟他怎麽解釋都沒用,指不定還會覺得你很裝,既要又要。
正當她思索從何下手時,一直冷眼瞧着的李姝琳鼻子裏傳出一聲輕笑。
“好事将近不好說,但是我們虞挽交際圈這麽廣,又是卓然又是芙芙桑,一定認識很多網紅吧,你們還不快讨教讨教,這樣情人節你們也能找些網紅店拍美美照,在朋友圈裏光鮮亮麗地打個卡。”
她此話一出,有人就變了神色。
是啊,那卓然是什麽人啊?網上都傳遍了的爛人渣,虞挽跟他們關系這麽密切,還穿衣服那麽暴露,不會私底下也很浪蕩吧?這麽一想,她跟董伽言關系不清不楚,轉瞬又搭上了集團小公子,這不就是撈女嗎?
也有人沒想那麽多,只不過光聽字面上的意思,也會覺得虞挽美則美矣,實際很是膚淺。
這些人沒有刻意表現,但虞挽依然從他們的微表情裏讀出了諸多心聲。
她抽了一張濕巾,慢條斯理地将手指擦拭幹淨,這才擡眼望向李姝琳,“你很羨慕我嗎?”
在李姝琳的預想裏,她這一番話下來,就算虞挽不被激得跳腳,也一定會急于自證,可偏偏她絲毫不在意,她怎麽可以一點都不在意大家的看法?
李姝琳咬緊唇肉,眼中晦暗不明,“我羨慕你什麽?”
“你不羨慕我為什麽每天抓着我不放?我和誰交往,是什麽關系,去什麽地方,這些對你很重要嗎?你喜歡我?”
虞挽說到最後挑着眉笑了起來,那張自帶風情的臉上落落大方,沒有一絲龃龉,配上她那句“喜歡我”,李姝琳心中居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未及細想已脫口而出:“誰喜歡你了?”
“我想也是,那就把時間拿去做點有意義的事,不要在毫無價值的人和事上浪費你的生命。”虞挽微微擡頭,認真無比,“面具帶久了,真的會失去自己。”
李姝琳倏地站起,如果目光可以化為針,虞挽已經被她射穿了,她恨恨地瞪着虞挽,很猙獰。
“你知道什麽?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衆人被她突如其來的失态吓到,不明白不是在說虞挽的事嗎,怎麽李姝琳反倒情緒失控了,還以為她是在斥責虞挽私生活不檢點,這事大家想想就行了,怎麽能拿到面上來說呢,于是又都紛紛站出來打官腔。
“聊得好好的,怎麽吵起來了?”
“是啊,姝琳你大概是誤解虞挽了。”
虞挽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們,如果不是曾經撿到過李姝琳學生時代的照片,以她兩次三番的招惹,虞挽早就不留情面了,這是她給李姝琳最後的機會。
李姝琳的美甲深深陷進手心裏,很疼,但遠遠不能緩解她的憤怒。
她讨厭虞挽,讨厭她高高在上的态度,讨厭那雙看透一切的眼睛,每時每刻都像在提醒她,她們不一樣,她無論做多少運動,做多少醫美,她都只是一條可憐蟲,她永遠趕不上虞挽這樣天生好看的人。
她好像又聽到那些聲音,嘲笑她眼睛小鼻子大,笑她的腳腕如同豬蹄,笑她坐垮了學校的椅子,那些人的臉和眼前圍着她的同事重合在一起,讓她想尖叫!
她甩開拉着她的手,大步流星往外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她要離開這裏。
走道上不斷有人擦肩而過,他們側目的眼光令她戰栗,為什麽要看她?別看了!
她埋頭加快了腳步,視野裏鋪着藍色地毯的走道被無限拉長,她仿佛再次回到了學校的走廊,一邊是窗外白晃晃的日光,一邊是教室裏無數惡毒的視線。
憑什麽?憑什麽有的人生來就好看?憑什麽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別人而不用付出代價?
虞挽知道什麽?她不知道催吐後嗓子眼的酸痛,不知道手術刀割在肉上的冰冷,不知道削骨之後疼到徹夜睡不着是什麽滋味,既然什麽都不知道,又憑什麽假惺惺地指點她的人生?
她是活得假,活成了她最讨厭的那些人,踩低捧高曲意逢迎,可這不就是社會的生存法則嗎?
她花大量的時間和金錢保養這張臉,從不敢錯過任何一個聚會,替大家說出讨厭虞挽的話。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融入集體被人擁護,再也不受欺負,這有什麽錯?
她只是想活得幸福一點,只是……有一點嫉妒虞挽的潇灑而已……
李姝琳猛地停下腳步,手心已經被掐得麻木,有什麽東西從眼睛裏凝成水珠,砸落在踩着高跟鞋的腳背上,視野裏短暫地清晰了兩秒,迅速地被水霧再次籠罩。
“抱歉,讓一下。”清亮而懶散的男中音在身前響起,紀念手裏拿着員工牌,看到她的臉時愣了愣,“你……”
李姝琳望着他訝異的臉龐,心想,是啊,就連紀念這樣見過世面的人生贏家也會被虞挽吸引,世界上誰不向往明亮呢?
她頭一次沒有搭理紀念,低着頭走遠了。
要說這世上除了他大哥,還有什麽是紀念特別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直到李姝琳的背影消失,他還站在原地犯懵。
誰能想到一大早上剛打完卡,起床氣都沒散完呢,轉頭就撞見梨花帶雨的同事,這誰不迷糊啊。
他迷茫地回到工區,發現市場部的人表面都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實際互相交換着眼神,他手機私聊虞挽。
JN:我錯過了什麽?
YW:你錯過了我的撕逼大戲。
紀念自然而然想到剛才的李姝琳,心下卧槽一聲。
JN:你把李姝琳怼哭了?
YW:啊?她哭了?
JN:……
他微微側臉,隔空對着虞挽點了點頭,看到虞挽臉上露出複雜的情緒。
JN:到底怎麽了?
YW:我說了一些她不愛聽的話。
JN:……類似對董伽言說的那些?
YW:那怎麽會一樣?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我對李姝琳沒有太深的怨念。
JN:……我信。你總是對女性格外偏待。
YW:?我有嗎?你從哪看出來的?
紀念停下打字,他總不能說從張德帥與她相處的大半年裏得知的。
虞挽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女性總是有股奇怪的保護欲,當涉及到性別權益之類的話題,或者類似卓然這樣的事件時,她就會豎起身上的刺,行事上總會更為尖銳一些。
這種保護欲使得她即使面對不認可的女性,也會給予更大的包容,就算是在游戲裏也是如此,或許跟她所說從小缺少女性緣有關。
好在虞挽沒有揪着這個問題不放。
YW:我不能細說,就是覺得挺能理解她的,我也有過因為外界而懷疑自我的階段,幸運的是我爸充當了引導我的角色,所以我覺得可能也需要有一個人告訴她,不是一定要按照世界的法則來活。
YW:當然了,我也不是什麽聖母,她要是聽得進去最好,聽不進去也随便,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節。(阿門.jpg)
紀念擡眼,虞挽在胸口劃十字,做了一個虔誠禮拜的動作,兩人隔空相視一笑。
紀念邊開電腦邊對她說:“上周那個brief沒收尾,你再發我一份。”
正巧這時候李絲在辦公室門口喊她:“虞挽,過來一下。”
虞挽就随手開了指紋鎖,把手機扔給紀念,說:“微信收藏裏,你自己傳過去吧。”
說完拿了桌邊的ipad去李絲辦公室,走了沒兩步,她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
忘了什麽呢?
手機……
微信……
完蛋!
她暗叫一聲不好,趕忙往回走,嘴邊喊着:“你先別——”
然而為時已晚。
工位上,紀念靠着椅背,長腿松松斜出,羽睫微搭,正面無表情地睨着掌心裏那個貝殼紋的,屬于她的手機。
虞挽覺得自己精進了,她現在不僅能從紀念的死人臉上看出他的心情,還能從中預知到她的命運。
她讪讪扯出一個微笑,說:“我可以解釋的。”
紀念掀起眼簾,回以一個同樣弧度的微笑,“好,你解釋。”
在他帥絕人倫的俊容一尺距離,翻轉過來的手機屏顯示着兩人的微信聊天界面,背景赫然就是虞挽偷拍他摔屁墩兒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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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挽此刻如坐針氈。
她雖然人在李絲的辦公室,手裏一刻不停記着需求,大腦卻已經神游到了八百裏外。
紀念一定是生氣了,他那麽在意面子,摔倒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有沒有被看到,現在發現自己不僅偷拍了他的糗照,還設置成聊天背景反複鞭笞,沒有當場給她一刀都是好的。
早知道就不拍了,現在該怎麽辦呢?愁死人了。
李絲交代完事項就放她出去了,虞挽快步回到工位,發現自己的手機已經被放回了桌上,再看紀念,面無表情地敲着電腦,即使她就這麽立在他斜對面也沒分她一個眼神。
虞挽悄悄在微信上試探。
YW:我發誓我是碰巧撞見,覺得好玩才設成背景,絕對不是嘲笑你,真的!
YW:而且也不醜啊,你難得表情這麽豐富,多可愛啊!
她伸長了脖子偷看紀念,他的手機就放在手邊,彈窗亮起的時候分明瞥了一眼,可就是不理會,對她試圖引起他注意的小動作也視若無睹。
這是氣慘了……
YW:對不起嘛,你看,【截圖】,我已經删掉了,我拿性命擔保,這世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沒有第三個人見過這張照片!
紀念依舊不理她。
YW:要不你發一張你的帥照,我替換上?
對話那頭毫無反應,要不是沒出現紅色感嘆號,她都要以為紀念把她拉黑了。
這樣不是個辦法,虞挽縮了回去,要怎麽才能讓紀念消氣呢?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Q版手辦上。
一直在餘光中搖頭晃腦的人突然消停了。
紀念眼神飄過去,灰色的桌壁擋住了她大半身影,看不見什麽,只露出一小節花苞尖兒似的下巴和兩瓣洇紅的唇,偶爾蜻蜓點水般動一動,又或是貝齒輕咬着下唇,一種無意識犯難的動作。
紀念不知道她在做什麽,看了一會兒便收回視線。
在虞挽那裏,他是長不大的弟弟,所以她總認為他幼稚,殊不知這才是他耿耿于懷的原因。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到出糗,只要不是虞挽。
可偏偏就是虞挽。
而她的反應,也是真的對他沒有任何感覺,無論他是張德帥還是紀念,她對他都只有友情,坦蕩得傷人。
早就知道的事情,白紙黑字一般擺在眼前,你就不能接受了嗎紀念?
他盯着電腦屏出神,長久未眨眼導致眼角發酸,他閉眼休息了數秒,斂下心頭的思緒,開始做找虞挽要的那份brief。
之後的時間過的飛快,再擡頭已是午休,同事們陸續結伴着離開。
虞挽坐在位置上沒動,紀念也沒動,他在猶豫用什麽态度面對虞挽。
就在他木着臉思索時,有什麽東西晃晃悠悠從他的桌壁後面爬了上來,是兩張紙片。
紙片上畫了兩個胖墩墩的Q版人偶,一個眼睛圓圓大大,小臉嚴肅,腦門上畫着象征生氣的井字;一個眼睛細長,嘴巴是個倒勾,臉蛋上挂着兩串金豆豆。
她畫的認真,彩鉛塗出她今天的藍色小裙子,他的T恤上手寫着“宇宙無敵帥”五個字,一眼就能分出誰是誰。
始作俑者沒有露面,一手一個Q版人偶,掐着嗓子對話:
“從前有一只小鴨子在排隊,它想和前面的鴨鴨對齊,但是一直做不到,急得哭了出來,紀念念,你猜它哭着喊了什麽?”
“哦?喊了什麽?”
“它哭着說‘對不齊鴨’‘對不齊鴨’!!”
紀念雙手抱胸,面上還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想看看虞挽還有什麽小把戲。
虞挽得不到他的反應也不失望,再接再厲地演起來:
“紀念念,我考考你,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呢?”
“是人心!我再考考你,比人心更可怕的是什麽心?”
紀念順着她的話思考,猜測大概是貪心或者恒心之類的東西。
人偶見他不答,揮着紙片手自言自語地接上:“比人心更可怕的,是紀念念對我的漠不關心!”
紀念微不可聞嘆了口氣,虞挽聽見,從桌子後面露出一雙狐貍眼,望着他無辜地眨啊眨,手上的小人偶嗚嗚哭泣:“紀念念,理理我吧,難道你想看虞小挽掉小珍珠嗎?”
紀念壓着嘴角,壞心眼地刁難:“那你掉一個。”
虞挽聽完放下了“紀念念人偶”,指尖輕撚,從“虞小挽”的臉上摳下來一個圓圓的小紙片,遞到他面前,弱弱道:“小珍珠。”
紀念接過來,發現這個“淚珠”居然是粘上去的,一時之間沒崩住,嚴肅面具四分五裂。
大約是他笑了,虞挽心裏有了底,于是不再小心翼翼,從桌後站直了身子,在兩個紙片人偶頭頂輕輕一撕,變出兩張萌萌的笑臉。
她揚起笑問道:“我做了半個上午呢,可愛嗎?”
這下紀念知道她之前偷偷摸摸在做什麽了,又是畫又是剪又是貼,這麽短時間做成這樣很是難得。
“你會做手工?”
她哼哼兩聲,眉飛色舞地撩起頭發,“開玩笑,我會的東西多着呢。”
說完她突然記起自己還在負荊請罪,立馬乖巧站好,放柔了聲線:“那你還生氣嗎?紀念念。”
她今天打扮得少女,像鋪了一層奶蓋的冰鎮薄荷水,賣起乖來絲毫不違和,甚至可以稱得上甜美。
紀念眸子微微閃動,錯開眼不去看她,因為他太了解虞挽了,知道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她是個狡猾的家夥,最擅長打個巴掌給顆棗吃,把你哄好了,下一次就更得寸進尺。
他長睫蓋着眼,看不清神色,虞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當他還在生氣,自己做主把畫着他的人偶放到他桌上,“這個送你啦,收了我的禮物就不能生我的氣了哦。”
紀念看着伸到他視線裏的紙片人偶,虞挽給他畫了一張燦爛的笑臉,他不常這樣笑,所以她是喜歡愛笑的男生?
他擡眼,目光從她臉上緩慢移到她手上,默默指了指,開口:“我要那個。”
虞挽手上只有一只“虞小挽”,她捏着紙片揚了揚,“你喜歡這個?”
紀念望着她不說話,像一只年輕又強壯的大型兇獸,虞挽雖然不解,還是點點頭,只要他消氣,別說要自己的人偶,就是叫她再畫個十個八個都行。
“沒問題,都送你。”
她這麽說完,紀念又不知哪裏不滿意了,抿着唇角把自己的紙片人偶放進她手心。
“不用了,我就要這個。”他深深看了虞挽一眼,揣着“虞小挽”轉身離去。
虞挽看看掌心孤零零的“紀念念”疑惑,什麽意思?他覺得自己沒把他畫好?
因為表情包風波,虞挽這一天都心浮氣躁,眼睛總是溜着溜着就轉到紀念身上去,被抓包了幾次後紀念幹脆停下來,用一種“你到底要幹嘛”的表情望着她。
虞挽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麽反常,大約是第一次見到紀念生氣,加上他中午的态度很模糊,不太像被哄好了的樣子,所以她潛意識裏總放心不下。
她自我說服着轉過臉去,沒注意到紀念若有所思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機跳出消息。
JN:【圖片】
JN:替換。
圖片是一張日落的海邊沙灘,粉紅色的天空,橘紅的海平線,夏日晚霞的柔光裏一只短毛獵犬追逐着主人,他們腳下高高濺起海水和沙粒,自由的氣息撲面而來。
虞挽一開始這以為是張網圖,放大之後才認出那個衣發透濕,放肆大笑的大男孩是紀念,看模樣比現在更稚嫩一些,剛成年的樣子。
她盯着這放大的笑容看了足有十幾秒,比起酷酷的時候,這樣的紀念更有生命力。
虞挽隔空望向紀念,後者對上她的目光後就将臉轉回去了,好似只是為了确認她收到了消息。
虞挽一本正經的打字:有不穿衣服的嗎?
JN:?
YW:你在海灘上還裹那麽嚴實?
JN:……
JN:我保守不行?(你別找茬.jpg)
虞挽笑,她也有這個表情包,還是從張德帥那兒偷來的,但是紀念發就很好笑,有種皇太子扒了皮是土地主的感覺。
YW:沒關系,即使那麽嚴實也擋不住你的帥氣!
YW:這比例,這身材,帥得太超過了!簡直是女娲炫技之作!
JN:……
YW:懂了,你是不是想說我應該多關注你的內在,少關注你的外貌?
JN:你要不上會兒班吧?
虞挽樂出了聲,趕緊左右四顧,虛虛圈起拳遮擋笑容。
YW:收到,小老板。(吳鯨敬禮.jpg)
收了聊天,虞挽将照片設置成聊天背景,又點開紀念的微信備注,很是順滑地輸入了“紀念念”三個字,臨保存時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改成了“小老板”。
現在,她終于能專心工作了。
又花了兩個多小時,趕在下班前把早上李絲交代的事項完成了大半,一看手機,發現許秋芙半個小時前發來消息,說到她公司樓下了。
她下午的飛機回天府,正好五點多落地,于是約了虞挽一起吃晚飯。
往常她出差必然是要呆足小半個月才返程,這次參加完婚禮就急着回來,多半是七夕将近,沖着她的混血大叔回來的。
虞挽趕緊收拾東西下樓,結果到了樓下壓根兒沒見着許秋芙的蹤影,到是她的行李箱放在前臺,一問,這個社牛忽悠了前臺經理幫她看行李,自己則跑去附近逛街了。
知道公司前臺有多難搞的虞挽:……有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人生果然會方便許多。
十分鐘後,許秋芙一手挂着C家的購物袋一手提着奶茶,聘聘婷婷地出現在紀洋大樓下。
正好是下班時間,兩人坐電梯下車庫,期間不少集團的員工認出了許秋芙,還跟她打招呼。
“不愧是女明星啊許秋芙。”虞挽調侃。
“少損我啊,你要是想當博主你也能當。”許秋芙吸了一口奶茶,“我們那個MCN公司裏好多顏值主播都沒你好看呢。”
“我?我不是吃這口飯的,還是老老實實搬磚吧。”虞挽搖搖頭,她可做不到八面玲珑,還是算了吧。
兩人說着話,電梯下到負二層。
虞挽常停車的位置靠近電梯口,走過去正好碰上紀念倒車出來。
虞挽詫異,“你怎麽還沒走?”
要知道現在可是已經過了下班點近半小時了,紀念這個新·部門反卷第一人,居然現在才走?
紀念單手搭着方向盤,視線從許秋芙身上一掃而過,簡短道:“去找我哥了。”
虞挽恍然大悟,又聽他問:“你呢,不是很早就下來了?”
“她等我。”一旁的許秋芙擠開虞挽,扶着發頂的墨鏡抛了個媚眼,“帥哥好呀,我是虞挽的閨蜜芙芙桑。”
紀念的表情不見任何變化,匆匆點頭,不願多聊的樣子,提出再見。
許秋芙望着遠去的車屁股,慢慢抽下墨鏡,鏡框腿兒頂在唇邊無意識輕點着。
嘶,她為什麽覺得這個帥哥這麽眼熟呢?
紀念(苦惱翻相冊):她很喜歡我笑嗎?那得選一張笑得好看的。
紀埕(扶眼鏡沉思):弟弟弟媳公費戀愛需要阻止嗎?(開始計算財務報表……)
紀母(抄筷子):你敢!操心操心自己吧!三十好幾了讨不到老婆……(此處省略八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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