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約會·下
約會·下
虞挽和紀念都短暫地陷入了沉默。
紀念并不在乎這些人怎麽想,之所以沒有任何動作,是因為他在等虞挽做出決定——是選擇上去打招呼,還是裝作沒看見。
顯然對面也是在做權衡。
說來諷刺,自打她不再遮掩穿衣打扮上的個性後,同事們的态度有了巨大變化。
從前她不愛湊堆,他們認為她孤僻不合群,提起她滿口都是對邊緣人的可憐,現在她依然我行我素,這群人卻開始對她小心翼翼,覺得她不好招惹。
果然人都是看碟下菜。
不過,她和李姝琳撕破臉是一回事,和陳雯以及其他人的同事情分是另一回事,無論怎麽說都在一起共事,打個招呼還是應該的。
虞挽率先走上前,陳雯等人立刻擠出笑容,像是之前沒有猶豫似的。
“紀念,虞挽,你們也來看展啊?”
“好巧,要是知道你們來,昨天我們約人的時候就叫上你們一起了,是吧?”
“對呀對呀。”
“紀念正好有贈票,就來看看”,虞挽說完頓了頓,看向紀念,然而後者專心盯着她,沒有要補充或搭話的意思,她只好自己繼續:“我們已經逛完了,裏面人挺多,你們快進去吧。”
“這麽着急走,是要去——”
站在最邊上的李姝琳嗆了一聲,還未說完就被陳雯扯住,頓時不樂意道:“我又沒說什麽?”
她嘴裏能說出什麽好話來,陳雯使了個眼色,把她推到另一個女同事懷裏,對虞挽打哈哈:“既然人多那我們得趕緊進去,你們去玩吧,我們就不打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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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挽和顏應下,準備和紀念離開,走出大門前,隐約還能聽到李姝琳抱怨的聲音。“你們不也覺得她是狐媚子嗎,為什麽不讓我說……”
她停住腳步回望,幾人已經拽着氣呼呼的李姝琳遠去了,虞挽眼中泛起涼意。
紀念皺眉,“你們關系一直這樣?”
“以前沒撕破臉的時候,只能算互相看不上”,虞挽簡單概括,“現在撕破臉了,惡語相向也不稀奇。”
紀念眉心緊縮,似乎在思考什麽難解的數學題,看得虞挽不自覺翹起嘴角。
“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呗,你那腦瓜子清清爽爽,能想出什麽來?”
紀念:“……”
林蕭,你罵人越來越高級了……
“在上大學之前,我的女性緣一直不是很好,冷眼碎語都算好的,造謠傳謠的都有。”虞挽走在路上,回憶到。
其實一開始,沒有那麽明顯。
大家都沒長開的時候,哪家的小孩兒不是粉雕玉琢一團可愛?
直到小學的一次手工課,老師讓男孩兒們把制作的小花和女孩兒們制作的小樹互相交換。班上21個男孩兒,21個女孩兒,不多不少,每個人都能擁有一個小夥伴贈予的禮物。
一個男孩兒舉手提問:“老師,我可不可以送給自己最喜歡的同學?”
老師笑着應允,于是男孩兒走出座位,把自己的小紅花送給了虞挽。
又有一個男孩兒問:“老師,可是我也想送給虞挽同學。”
老師依然溫柔和藹:“那你就要問問虞挽同學,願意和誰交換禮物啦。”
在他之後又有幾個小男孩兒提出想和虞挽交換禮物。
到最後,她的桌上擺了13朵紅花。
下課前,虞挽捏着自己的小樹局促地望着老師,老師卻沒功夫管她,那些沒有得到花的女孩子們,紛紛哭了起來。
那個年紀,并不知曉什麽是攀比,她們只知道虞挽總是會分走最好的,沒有人喜歡被落下,于是沒有被選擇的女孩兒們,團結在一起,先一步孤立了男孩兒們,當然也包括“罪魁禍首”虞挽。
而那些男孩子們,同樣覺得自己無辜,他們只是按照老師說的,把小紅花送給最喜歡的人,不是嗎?
虞挽是他們最喜歡的女同學,可是如果和虞挽玩,就不能和其他人玩,那麽他們也是不願意的。
畢竟,那個時候的“喜歡”還是一個歸類在友誼範疇內的單純定義。
後來升了初高中,大家對兩性關系有了懵懂的概念,虞挽突然就變得受女孩歡迎了,因為只要和虞挽在一起,就能受到男孩兒們的關注。
虞挽本人越高傲,男孩兒們為了打聽她的喜好,就越會換着花樣捧她的朋友,至少在外人看來,這些女孩兒也成為了花團錦簇中的一員。
這就是僅僅存在于青春期的,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虞挽在這些朋友身上吃了兩三次虧後,慢慢學會了分辨什麽是真心什麽是假意。
當時她的內心沒有現在這麽強大,做不到和人虛以為蛇,所以她很快和那些假朋友斷絕了來往,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過上了獨來獨往的校園生活。
“那你的學生時代,就沒有過真正的好朋友嗎?”紀念插嘴。
“有倒是有過一個。”
“有過?”
“等一下,先點菜,邊吃邊說。”
虞挽把包扔進火鍋店橙紅色的皮質沙發裏,頂着紀念急切的眼神,悠閑地掃碼點菜。
“你就不能把話說完嗎?”紀念無語凝噎。
“吃飯要緊,你怎麽那麽八卦,牛丸吃不吃?”
紀念嘴角抽了抽,聲音弱了不少:“吃,再來兩份蝦滑。”
虞挽埋着頭嗤了一聲,等全部都點好之後,手機反扣在桌邊,很快又陷入回憶。
高一時,确實是有個同班的姑娘待她很好。
對方坐在她後桌,戴一副玳瑁眼鏡,眼下有些雀斑,頭發是自來卷,就算低馬尾紮得緊緊的,還是會有一兩縷小卷毛從額前鬓邊悄悄冒出來,
他們都說‘她’是個平平無奇的姑娘。
普通的身材,不起眼的樣貌,沒有動聽的聲音,成績也不出彩,但虞挽卻覺得‘她’有很多閃光點。
譬如,‘她’雖然有雀斑,可是皮膚光滑得像雞蛋,又譬如,‘她’有一個配音愛好,而且配得非常好,比電視上的明星還好。
再比如,‘她’雖然年級排名一般,可是理科格外拔尖,只要一分班就能沖進前五十。
‘她’還很善良,學校裏的流浪貓都認識‘她’。
‘她’會繞遠路上學,只因為虞挽說想吃‘她’家附近的早點,‘她’是虞挽高一一整年的快樂來源。
那麽好那麽好的‘她’,依然因為和虞挽做朋友,收到了多于常人的關注和惡意。
她們不止一次地聽到諸如“綠葉紅花”“陪襯”“和虞挽站在一起顯得更醜了”的說辭。
最初幾次,虞挽非常緊張,生怕‘她’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可‘她’每次都開朗笑笑,不放在心上的樣子,甚至會阻攔想要追上去讨說法的虞挽。
次數多了,虞挽就以為‘她’是真的不在乎。
高一接近尾聲的時候,學校貼吧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帖子,标題為“市2中校花和她的丫鬟”,首樓是十幾張偷拍照片,照片裏兩人走在一起有說有笑。
帖主毫不客氣的點評她們的長相、身材,給她們打分,下面的評論一樓高過一樓,藏在網線後面,寫下污言穢語,偶有一兩個聲音反駁,也會被攻擊上頭的人誤傷。
虞挽和‘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帖子高挂在貼吧首頁,課間同學們都在悄聲議論。
‘她’雖然難堪,但還是對虞挽說算了,要考試了,不必在意這些閑言碎語。
“那不是很好嗎?‘她’很強大也很成熟。”
虞挽看了紀念一眼,搖搖頭正色:“不對,沒有人天生具備笑對惡意的能力,就算有,這也不是人們作惡的理由。只可惜大家總是對受害者提要求。”
看到帖子的當晚,虞挽就趁晚自習去找了老師,老師雖然不知道誰是貼吧管理員,但答應會處理,讓她們耐心等一等,于是虞挽告訴‘她’帖子會被撤下來,兩人都很高興。
也是因為高興,放學後她們決定一起去吃關東煮,在關東煮的攤位上被幾個外校生截住,推推搡搡問兩人是不是就是2中的“校花”和“丫鬟”。
虞挽記不得當時自己是什麽反應了,只記得‘她’突然臉色慘白地後退,最後扔下虞挽慌不擇路的逃跑了。
後來虞挽才知道,那群外校人裏,有‘她’暗戀了多年的男孩。
人們之所以能面對惡意泰然處之,只是因為沒有觸及到他們真正在意的東西。
就這樣,虞挽來之不易的友誼,最終也被摁進了泥裏,之後的高中兩年,虞挽都極度厭惡“花”這種東西。
“所以你們就決裂了?”紀念神色凝重地追問。
桌上的濃湯滾開了,咕嚕咕嚕冒着熱氣,隔着這層霧白色的水汽,紀念的臉也不太真切,好像有些心疼和難過,虞挽不确定。
她取出撈勺,把鍋底裏燙白的肉撈出來,一勺分給紀念,一勺分給自己。
“貼吧出現帖子的時候,已經快期末考試了,涉及分班,我們無暇顧及其他,等到考完試帖子也被删除了,學校不願意鬧大,沒有去揪背後發帖的人,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們沒有吵架,因為我們都清楚,做錯事的是別人。我們只是自然而然的,随着分班走散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人生是單程旅途。”
虞挽眼中晦暗,她沒有說的是,即使分了文理班,即使不在一層樓,她依然常去找那個女孩,只是有些東西呀,一旦在人心裏産生了,雙方再如何掩飾都做不了假。
人和人的離散,總是猝不及防。
她不喜歡沉溺于過去的事,對她來說無論好壞,所有發生過的事都是經歷,造就了現在最好的虞挽,更何況,她後來也認識了許秋芙這樣的奇葩。
她喝了口飲料,“吃啊,愣着幹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紀念食不知味地扒了兩口,一副想說什麽又苦于不善言辭的樣子,虞挽笑了,“怎麽,出國四年,中文退化了?”
紀念皺着眉憋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句幹巴巴的、不像是安慰的安慰:“沒關系,我也從小就長得兇。”
虞挽哼哧直樂,說:“原來你知道你臉臭啊,你剛來的時候,每天的臉比茅坑還臭,好像所有人欠你錢一樣。”
紀念眉心擰成小川字,沒有反駁,很明顯并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形容。
“所以你以後有事,可以找我,跟我說。”他平鋪直敘到,頓了頓,又補充:“沒什麽事也可以。”
虞挽的笑聲靜了靜,看着低下頭去吃飯的紀念,他有一副優越的皮相,從眉梢到鼻骨,像是炭筆畫出的線條,桀骜而張狂。
然而此刻,他半搭垂着眼簾,醬碟裏的一片肉涮了不知多少遍。
如果虞挽再稚嫩一點,她一定讀不懂這個大男孩笨拙的好意,也一定不會注意到他流露出的淡淡羞澀。
他說自己也不面善,其實是在說,他不怕被誤解,不怕被傷害,所以他願意在她身邊,做她的朋友。
25歲的虞挽,聽過海誓山盟的誓言,聽過纏綿炙熱的情話,自認為足夠清醒成熟,但22歲的紀念,心軟,嘴硬,顧左右而言他。
一顆熱乎乎的心拐彎抹角地捧上來,準确地将虞挽擊倒在地。
于是她半站起身,伸長了手,無視撲在臉上的滾燙熱氣,輕輕揉了揉紀念的頭,感受着他有些紮手的硬發,柔聲道:“滴,通過好友申請。”
天地良心,可他不是想跟你做朋友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