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鹿與小夫郎
小鹿與小夫郎
怎麽說呢。
當時的場面一度失去控制。
展所欽手忙腳亂地扯下屏風上挂着的衣服,把屏風都給帶倒砸在浴桶上。“砰”的一聲,把顏如玉給吓了一跳。
展所欽偏着頭把顏如玉整個一裹,臉瞬間漲得比殺馬特的頭發還紅,脖子像落枕一樣轉不過來了。緊接着他發覺自己湊得太近,顏如玉的呼吸都撲在他脖頸上了,展所欽又同手同腳地後退幾步,四肢比他在養老院做義工的時候見過的癱瘓老人還要僵硬。這時候顏如玉身上裹着的衣服又快掉了,展所欽再次撲上去扯住,短短的幾秒鐘治好了他多年的低血壓。
偏偏罪魁禍首單純得只知道瑪卡巴卡,展所欽根本找不到人家“幹壞事”的證據。
顏如玉被他逗得咯咯笑,他還以為這是在跟他玩兒呢。展所欽讓他笑得頭皮發麻:“你開心了是吧。”
“阿郎好笨哦。”顏如玉此時此刻真心覺得自己在智商上略勝一籌。
展所欽讓他抓好衣服,把屏風扶起來,再把這個不停“咯咯咯”的玩意兒推到浴桶旁邊:“不要再突然跑出來了,出來前要穿上衣服。羞不羞。”
“不羞。”顏如玉跨進浴桶,撂下一句,“阿娘說了,在自家郎君面前可以不穿衣服。”
展所欽:???
*
深夜,榻上的人睡得呼呼的,不一會兒從被子裏伸出一條筆直勻稱的小腿,展所欽輕輕給他塞回去。
方才的事情對顏如玉來說連插曲都算不上,但卻讓展所欽久久不能平靜。
顏如玉那句“郎君”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在說太陽東升西落一樣自然不可反駁,居然讓展所欽莫名生出一種抛棄糟糠之妻的罪惡感。
展所欽這才想到他從未細想過顏如玉對他的稱呼。
Advertisement
而且還這麽坦然地接受了。
而且還和他同床共枕這麽久。
雖然在客棧的時候是不放心顏如玉的安全,在李府的時候是不好意思再管李老爺要一間房。但是......
展所欽這些年男的女的都沒喜歡過,他對人的戒心讓他根本沒考慮過找對象的事情。來到這裏以後,雖然知道顏如玉和一般男子不同,但他也沒把顏如玉當“異性”,自然也談不上避嫌。不過顏如玉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展所欽覺得自己有些自私,他希望顏如玉這個沒心眼的小傻子永遠陪在他身邊,讓他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撫慰,但從未認真想過應該讓顏如玉以什麽樣的身份陪着他,這對顏如玉是很不公平的。
現在顏如玉已經把他當夫君了,其中也許還有展所欽無意中的“引導”的功勞,那麽自己呢,對他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如果有友情親情之外的東西,他能承擔起這份責任嗎?他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又回到現代社會?
最重要的,父母失敗到一塌糊塗的婚姻讓展所欽對這種東西毫無向往和信心。沒人教過他該如何經營一段感情,他們所有的言傳身教似乎都在告訴展所欽,對待愛情的最佳對策就是風緊扯呼。
睡夢中的顏如玉這時腿突然抽了一下,他有些醒了,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腿一擡就把被子壓在了下面。
這兩天降溫,展所欽怕他凍着,于是一手握着他的小腿擡起來,一手扯被子。顏如玉徹底醒了,有點鬧脾氣,另一條腿又蹬了幾下,把被子一整個踹開。
“這個被子太厚了是不是?”展所欽問他。
顏如玉閉着眼睛不吭聲,整個人大字形攤開,又是幾腳連環踢,把被子踢落一半在地上。
展所欽無奈地嘆了口氣,把被子撿起來,疊好放進衣櫃。衣櫃裏還有備用的薄一些的被子,他拿來給顏如玉蓋上。
顏如玉這下合意了,睜開眼拉着展所欽的袖子:“阿郎,你不睡覺?”
剛睡醒的人身上沒力氣,顏如玉整個人都軟綿綿的,聲音也糯乎乎的。展所欽坐在床邊,垂眸看着這個對他毫不設防的小家夥。
借着月色,他用目光描摹顏如玉的眉眼。
“阿郎......”見他不出聲,顏如玉又喚他,并悄咪咪地在展所欽手心裏塞進自己的三根手指頭,撓撓展所欽的掌心,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
展所欽依然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就在顏如玉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展所欽的手微微收緊了,握住他手心裏顏如玉調皮的手指頭。
他俯身,像往常每個晚上一樣在顏如玉額頭上落下一吻。但這次他加上了一句話:“別離開我。”
顏如玉鴉翅般的睫毛在他眼前輕輕顫動,兩人呼吸交纏,耳邊是他自己雜亂的心跳,顏如玉的嘴唇近在咫尺。
直到展所欽貼上顏如玉的唇,他快要沖破胸膛而出的心髒終于宣告它被一只小鹿創死了。
*
第二天晌午。
“......就這樣問,記住了嗎?”展所欽邊問邊給顏如玉整理衣領。
顏如玉點頭:“記住啦。”
昨晚睡得遲,展所欽日上三竿了才艱難地把顏如玉從床上薅起來,又艱難地哄顏如玉穿了身不好看的舊衣裳,再艱難地讓他記住詞兒。
“我家鄉遭了災,流亡到此,想在本地入籍,求阿婆指點。”顏如玉背書似的搖頭晃腦。
“乖。去吧。”展所欽捏捏他的手心。
路邊有個簡陋的小茶棚,只有一個裝着水的大桶和幾副木桌椅,是一個老婦人在操持。
展所欽先去坐下,要了碗水。過了一會兒,顏如玉裝作與他不相識,過來按照展所欽教的話詢問老婦人。
老婦人果然戒備地打量了顏如玉一會兒,大概從顏如玉的神态舉止裏看出了什麽,她的肩膀明顯放松了些,搬了兩個凳子讓顏如玉坐下。
“孩兒,你打哪兒來啊?”老婦人一邊問,一邊給顏如玉倒了水。
顏如玉是個懂禮貌的孩子,道謝後認真地說:“我從村子裏來,我家在村子的最西頭第三間。”
“啊......”老婦人非常确定這是個傻子了,“你家就你一個到這兒來的?”
顏如玉記得展所欽說的不要提他,于是點頭:“就我一個,啊不,還有驢子。”
老婦人憐憫地看着他:“可憐的孩兒。你算是交上好運了,前兩天有聖旨下來,皇後娘娘誕下中宮嫡女,聖上大赦天下,天下浮逃人等無罪。你呢,去随便找個沒人要的破屋子住下,然後去鎮上找個代寫文書的先生,叫他給你寫個戶狀,再拿到裏正那兒上交。你只有一個人,只消給他兩文錢,他把你的戶狀編入本地的計帳,你就可以在這兒住下啦。快去辦吧,錯過了這次機會,今後讓官府抓着可就是浮浪戶,是要發配充軍的!”
這麽長一串,顏如玉當然是記不住的,但只要展所欽記住了就行。顏如玉功成身退,和老婦人道別離去,展所欽很快也跟着他離開。
有了老婦人的指點,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他們拿着戶狀去裏正那兒交錢,裏正仔細核對戶狀上寫的信息,确定年齡、身貌都與本人對得上,而後讓展所欽交了三文錢,對他說:“回去等信兒。這幾天不要四處走動,計帳還要送到縣裏編成戶籍,再抄錄兩份送去戶部、州郡,需要一些時日。”
出來後,顏如玉好奇地拿着戶狀看,問展所欽:“阿郎,這是什麽字?”
“這是我的名字,展所欽。”展所欽在他身後圈着他,指着戶狀上的字耐心教他,“出自顧況的《游子吟》。‘馳歸百年內,唯願展所欽。’”
“什麽意思?”
“意思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歸來,只盼望自己能一展所長。’”
顏如玉聽得半懂不懂,又問他:“那這個呢?”
“這是你的名字,顏如玉。出自‘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意思就是,你很好看。”
顏如玉很不謙虛地接受了這個誇贊。他接着問:“這個呢?”
“這個啊......”展所欽圈着他的手臂微微縮緊,“這裏是說戶主是我,而你是我的......唔。”
顏如玉轉頭看着他。
“夫郎。”展所欽笑起來,“你是我的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