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傻子與崔老丈

傻子與崔老丈

魏掌櫃一聽說展所欽自告奮勇,立刻連店也不管了,幹脆地甩給二掌櫃,親自帶展所欽回自己家看花。

顏如玉不知為何,有點不安的樣子,跟在展所欽身後拉着他的袖子,展所欽順勢借着寬大袍袖的遮掩牽住了他的手。

魏掌櫃走在前,和展所欽說:“你要是真能讓我的美人蕉開花,銀錢自然不消提,我庫房裏別人贖不回去的寶貝你随便挑,那可都是我們店裏幾十年的老師傅驗看過的好東西,有些在人家裏傳了十幾代。”

展所欽便毫不客氣道:“若是有夜明珠,在下倒是想讨一顆。”

前兩天給顏如玉講睡前故事,說到了夜明珠,顏如玉心心念念想要一個,說這樣的話在夜裏也能看清展所欽英俊的臉,展所欽被哄得找不着北。

魏掌櫃不屑地拉長了聲音:“夜明珠算個什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展所欽合計明白了,要個特別值錢的,然後賣了再多給顏如玉買幾顆夜明珠。

聽展所欽在談論自己很想要的夜明珠,顏如玉也沒有表現得歡欣鼓舞起來,依舊錯開半身貼着展所欽,一聲也不吭。

魏掌櫃直言不諱地問展所欽:“話說回來,花都沒看着,就已經想好要什麽寶物了?這種情況要麽是自大,要麽是真有兩下子,你屬于哪一種?”

展所欽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見着想要的東西卻不敢開口,這種情況要麽是心虛,要麽是沽名釣譽,魏掌櫃希望在下是哪一種?”

魏掌櫃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長安城整體劃分大概是“東貴、西富、南貧賤”,北邊是皇宮,魏掌櫃家就在長安城西市邊上的延壽坊。

到了魏掌櫃家,迎面先過來個黑炭似的丫鬟,褔一褔身:“老爺,您可回來了,二夫人命婢子在此等候,請老爺先去瞧瞧二夫人。”

一聽“傳召”,魏掌櫃着急忙慌就去了,臨走前吩咐管家帶展所欽去花園看那些不開花的美人蕉。

展所欽心想,想必這位“二夫人”就是一定要看到開花的那位了。說起來,他家大夫人有點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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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在前頭領路,展所欽特意走得慢些,輕聲細語地問顏如玉:“怎麽不開心了,是不是因為我沒和你說話?我只是想給魏掌櫃留個好印象,掙了這份錢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顏如玉搖頭:“我沒有不開心。”

“那你怎麽了?平常吵鬧得像池塘裏的青蛙,這一路卻一聲不吭。”

顏如玉再傻也不喜歡這個形容,把臉一扭,哼的一聲徹底不理人了。

管家這時和展所欽說話了,展所欽只得暫時把注意力從顏如玉身上轉移。

“郎君,我好意提醒你一句。我們家老爺原先有一個花匠,是老爺乳娘的丈夫,在這個家裏的地位比主人低,比下人高。今番為着美人蕉不開花,老爺倒是把他冷落了一些,他正郁悶呢,你可別觸他的黴頭。”

這話說得,要辦到別人辦不到的事,勢必會得罪那些心眼小的,不觸他的黴頭是絕不可能的。展所欽敷衍應承一聲,心裏只盤算着把花治好,懶得搭理無聊的人。

花園設計得考究,格局規劃和各種花卉草木的種植可以看出主人品味不俗。展所欽一打眼看見一叢綠油油的美人蕉花杆子,卻連一個花骨朵也沒有冒出來。

只這麽一眼,展所欽就看出了影響美人蕉開花的一大原因:

旁邊那幾棵桂花樹。

這不廢話嗎,把人家的太陽擋得嚴嚴實實,美人蕉當然不樂意開花。

管家遠遠地和桂花樹下坐着編筐的老人打招呼:“喲,崔老丈也在院兒裏呢,這是老爺新找的花匠,我帶他來瞧瞧花。”

那老人眼皮子一擡,從鼻子往外出了點兒氣,就算是應答了。

管家賠着笑臉:“崔老丈既然答應了,我就讓他瞧了。”

崔老丈這時撇下手裏編了一半的筐,擡頭上下打量展所欽和顏如玉,斜着個眼睛:“你說會看花的,是哪一個?是前頭這個愣子,還是後頭那個傻子?”

展所欽臉色一沉。

顏如玉未必知道“愣子”是什麽意思,但一聽“傻子”兩個字,他立刻呆呆地看着崔老丈,随即癟着嘴巴,把大半個身子藏在展所欽身後。

他明白“傻子”是在笑話他,從前村裏有不懂事的孩子就會這樣,一邊朝他扔泥巴,一邊大聲笑着叫他傻子,然後他渾身髒兮兮地回家,還會被阿娘邊洗衣服邊罵。

管家看展所欽的臉色變了,趕緊笑着打圓場:“哎喲,崔老丈年紀大了,就是愛開玩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把你精心照顧的花交給別人,心裏難受......”

展所欽毫不留情地打斷他:“我可以告訴你,你一日不和我家夫郎道歉,你家主子的美人蕉就一日開不了花。”

氣氛已經不是他能緩和的了,管家讪讪地閉嘴。

崔老丈立刻吹胡子瞪眼:“哎喲喂,好大的口氣!你個黃口小兒,我做花匠的日子比你活得都久,你倒是十分不知輕重!”

展所欽冷笑着諷刺他:“是啊,畢竟大家都知道任何人能做好一件事就是因為活得久。”

“你!”崔老丈騰地站了起來,發現自己只到展所欽脖子,又默默坐回去嘀咕:“後生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道歉,展所欽說到做到,拉着顏如玉轉頭就走。剛走兩步,他突然停下來問:“這片美人蕉是你栽下的?”

崔老丈不理他,管家連忙說:“是,是崔老丈栽下的。”

展所欽“哦——”了一聲,用一種“我還不知道你嗎”的眼神睨着崔老丈:“看來崔老丈和大夫人親近。”

他這話一出口,崔老丈原本垮得像個沙皮的臉突然一下繃緊了,錯愕地瞪着展所欽:“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你比我更清楚。”展所欽撂下這麽一句,立刻走人。他是真不想接這個活了,他見不得別人這樣說顏如玉。

這時抄手游廊後頭閃出個人來,正是魏掌櫃。他攔住展所欽,正色道:“方才的事,我都看見了。我且問你,此事與我家大娘子有什麽關系嗎?”

展所欽搖頭拱手:“在下實在不好摻和魏掌櫃的家事,就此告辭。”

魏掌櫃突然福至心靈,一把拉住展所欽:“他為了我家大娘子,故意不讓美人蕉開花,是不是這樣?”

展所欽一時不知該怎麽答他。

以他的現代人觀念看來,原配大夫人已經很委屈了,他不想在魏掌櫃面前讓她陷入更尴尬的境地,可沒成想還是讓魏掌櫃聽見并猜出來了。

魏掌櫃大怒,三步并做兩步沖到崔老丈跟前:“是她授意的,還是你自己要這麽做?”

崔老丈吓了一跳,驚惶片刻,忽然哭了:“老爺糊塗啊!大夫人是多好的人吶,可老爺自從有了二夫人,連大夫人病了也不去看顧,我老頭子看在眼裏,都替大夫人難過!”

魏掌櫃此時哪裏聽得進去半點,當即呵斥:“好你個狗奴,我平日裏看在乳娘的份上,與你多少敬重,卻不曾想你越發不知尊卑上下,倒做起我的主來了!我家容不下你,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崔老丈吃驚地擡頭,張着嘴想說話又說不出來。

“滾!!”魏掌櫃把他手裏編的筐飛腳一踹,踹了三米遠。

管家這時又冒出來打圓場,勸魏掌櫃消消氣,又扶着崔老丈要帶他走。崔老丈一步三回頭,淚人似的望着魏掌櫃越來越小的身影:“老爺!大夫人是好人吶!她可是把嫁妝都拿出來給你開當鋪了呀!”

魏掌櫃連連揮舞胳膊:“讓他滾!滾遠些!”

管家:“老爺消消氣!氣大傷身吶!”

展所欽眼睜睜看着這場鬧劇,心裏反倒不是滋味了。

一轉頭,望見庭院盡頭站着個婦人,身後丫鬟攙扶着。她不怎麽漂亮,也不年輕了,眼裏沒有少女的靈氣,只靜靜看着崔老丈被帶走的方向,眼神麻木。

魏掌櫃顯然看見她了,但卻沒有上前和她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深呼吸幾下,控制了怒火,快步追上展所欽:“我把他趕走了,你快給我看看花吧,不行的話,讓他回來道個歉再走也不遲。”

展所欽看看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魏掌櫃一下子想到了什麽,急切道:“我和你說,原先有個大官,後來犯事被貶,拿東西來我這兒當,其中有一樣靈丹妙藥,他家天天流口水的那個小兒子就是這樣吃好的,我庫房中還有不少。”

他明示得非常清楚。

展所欽也不知道這藥是不是真像魏掌櫃說的這麽好,可就和所有丢了孩子的父母都會祈禱拜佛一樣,真正在意的事情容不得一星半點希望的誘惑。

魏掌櫃上前一步:“除了這個,夜明珠全給你,我有一箱。你還想要什麽,盡管去挑,如何?”

展所欽最終只得嘆了口氣:“那麽,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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