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助與紀鹹英

求助與紀鹹英

展所欽坐在牢房潮濕的幹草堆上,仰頭望着牆面高處一個鑲着鐵欄杆的小窗。

他整夜沒合眼,除了對自身命運的擔憂之外,很大一部分都是在記挂顏如玉此時的狀況。

他一定早就睡醒了吧,醒來是不是在床上等了自己很久?然後呢,他現在怎麽樣了,在做什麽,晚上會不會被吓哭?

最要緊的是,他如果跑出去了可怎麽辦?他會走丢,會受傷,還可能遇到壞人。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卷上來,展所欽重重地出了口氣,把自己的後腦往冰冷的牆壁上一磕,自責得只想扇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他明明都這麽努力了。

一個金枝玉葉的大少爺驟然從雲端跌落,他那麽努力地沒有自怨自艾,那麽努力地尋找翻身的機會,那麽努力地想要保護、照顧好他此時唯一的牽挂。

可是命運還是要捉弄他,縣令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定了他兩年的牢獄之災,他拔刀相助的善舉都不能給他帶來好報,展所欽此時此刻身處這樣的境遇,是真不知道他要怎麽做才能讓老天爺滿意了。

既然這麽看不慣他當人,當初就該讓他投了畜生道。

可是顏如玉......

如果在一切讓他恨得渾身發抖的事情裏有那麽一星半點好的,那就只有顏如玉了。如果有什麽牽絆能讓他壓抑住對整個世界的怨恨,那就只有顏如玉了。

真想把所有對不住他的人都殺掉。

展所欽在心中暗暗發誓,萬一顏如玉真的因此出了事,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有朝一日一定......

牢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停在他的監牢門口,鐵鏈嘩啦啦一響,牢門打開,那人走了進來,手裏拎着個紅燈籠。

展所欽擡頭一看,是昨天帶頭抓他的那個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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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在他面前蹲下,像沒看見展所欽冰冷仇恨的眼神一樣,面色平靜:“我與你透個底,你此番犯的事按律雖要徒二年,但你本是為着救人在先,也不是有意屠殺耕牛。此事可大可小,只看縣令的一個主意。”

展所欽冷笑:“我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有什麽資格讓縣令改主意?”

衙役嘆了口氣,轉頭看看外頭,壓低聲音:“說實話,我是敬你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關了你才是造孽。可我們只是聽差辦事的不良人,怎敢反抗縣令的命令?我家中還有妻兒老小,我只能這樣幫你。你家中是否有人?我可以為你帶個口信出去,讓他們為你籌銀子,再替你送給縣令。如此一來,縣令便可改判你個‘誤殺不坐’。”

展所欽此刻心情差到了極點,新仇舊恨讓他對所有活人都豎起了防備的尖刺。他道:“我又如何确定你不會把銀子昧下?”

衙役道:“你當然可以不信我,但後果就是坐兩年牢。你也可以選擇信我,用一些身外之物買個機會。今時今日,你還有別的選擇嗎?我想,你現在應該有比坐牢重要的事要去做吧。”

衙役這句話戳中了展所欽的軟肋和盔甲。是啊,如果他不抓住一切微小的機會出去,顏如玉怎麽可能平安無事地等他兩年?

“可我家中沒有那麽多錢。”展所欽道,“縣令要多少?”

衙役伸出五根手指頭。

那必然不是五文錢的意思。

展所欽搖搖頭:“他拿不出來。”

衙役想當然地說:“那就讓他想辦法籌措,家裏的東西拿去當,有房子地皮就賣了,難道這些東西比你還重要?”

展所欽深呼吸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說的這些,他都聽不懂,也做不來。”

衙役隐約明白了,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

展所欽道:“你若真想幫我,可以試着去找西市魏家當鋪的掌櫃,我還有些錢在他那兒。但我估計他不會那麽爽快地提前給我,若是他不給,你最多等一個月,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找他要。等我到時出去了,會給你一筆報酬。”

衙役爽快地答應了。

他剛起身要走,展所欽又出言攔下他:“稍等,我還有個請求。”

然而等衙役去到他們住的客棧,以公門中人的身份要求店老板帶他去到顏如玉的房間,卻發現顏如玉不在裏頭。詢問店小二,店小二說這個客人一大早就出門去了,不知所蹤。

衙役登時心道不好,急匆匆返回縣衙大牢,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展所欽。

*

那邊廂,顏如玉正帶着花環滿城裏尋找展所欽。

他完全不認路,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一會兒撞進一家酒樓,一會兒撞進個鐵匠鋪,差點被正在打造的大刀燙着,店主趕蒼蠅似的把他趕出來。

被粗魯地對待,顏如玉卻出奇地堅強起來。他沒哭,甚至一點想哭的沖動都沒有,只是拍了拍被扯變形的衣服,又繼續拿着他的花環往前走。

碰見個岔路口,顏如玉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右邊那條路上一個賣糖人兒的攤子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阿郎答應過要給他買糖人兒的,他就要說話算話。

顏如玉跑到糖人兒攤跟前,滿懷期待地等着,說不定過一會兒阿郎就會從哪個岔路冒出來呢?要是看見他居然已經在這裏等糖人兒了,展所欽非得心疼得把整個攤子都給自己買下來不可。

顏如玉懷揣着這樣隐秘的小心思,又有些氣鼓鼓的,站在這兒就不走了。

陸陸續續有客來買糖人兒,有父母買給孩子的,有丈夫買給妻子的,也有自己買給自己的。

糖人兒一個個被拿走,顏如玉看上的那個小兔形狀的也被一個孩子拿走了,等來等去,就是沒有一個糖人兒是屬于他的。

顏如玉一點也不想要糖人兒了,他繼續踏上尋找展所欽的路。

直到他陰差陽錯地出現在魏掌櫃家門口,二夫人那個黑炭丫鬟正好從外頭買了二夫人要的糕點回來。

她好奇地看了一會兒暈頭轉向的顏如玉,很快發現展所欽似乎不在他身邊陪着他。

那怎麽成呢?這會出事的啊。

這不,就有幾個地痞流氓注意到了顏如玉,正不遠不近的一邊交頭接耳,一邊不懷好意地朝顏如玉走過去。

黑炭丫鬟原本的好奇觀望一下子成了焦急,她想也沒想,本能地跑過去,一把拉住顏如玉:“哎喲,讓你好好跟着我,你可是個沒頭蒼蠅。快回去吧,別讓夫人等急了!”

顏如玉立刻被她扯進魏家,後頭那幾個流氓遺憾地停下腳步,悻悻而去。

顏如玉在黑炭丫鬟跟前呆呆地站着。

黑炭丫鬟問他:“你走丢了嗎?你家郎君呢?”

顏如玉點點頭,又搖搖頭:“阿郎,我找不到他。”

黑炭丫鬟一愣。

馮姈聽說這件事時,她正依偎在魏掌櫃懷裏撒嬌。

魏掌櫃的手搭在她的肚子上,憐惜地撫摸着他目前唯一的血脈。

“你瞧,他踢我呢。”魏掌櫃微笑着看着馮姈時不時鼓起個小包的肚皮,連看也沒看黑炭丫鬟一眼,随口道,“一個傻子走丢了,關我們何事?又不是我們将他拐來的。你且讓他自去,莫要給家中惹麻煩。”

黑炭丫鬟于心不忍,還想說點什麽,馮姈瞪她一眼:“掌櫃的說話,你聽不懂嗎?”

黑炭丫鬟無奈,只得告退出去。

馮姈又不無擔憂:“可是,要是讓那姓展的知道我們将那傻子攆出去不管,他會不會來鬧?”

魏掌櫃哈哈大笑道:“我的心肝兒,你道那姓展的現在何處?我告訴你吧,他在縣衙大牢關着呢!不妨事不妨事,省得他來管我要酬勞。”

馮姈莞爾,垂眸将手輕輕覆蓋在魏掌櫃的手背上。

“掌櫃的好計謀。”

*

顏如玉走累了,又餓又渴。

他出來除了個花環什麽也沒帶,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黑炭丫鬟剛剛幫他整理好的。

“掌櫃的不讓你留下,我也沒辦法。你別亂跑了,快回客棧去吧,找不到路就找人問路。你且耐心等着,說不定你家郎君很快就回去了。”

黑炭丫鬟嘴上這樣安慰顏如玉,自己心裏卻是一片冰涼。

要回來早回來了,把個傻子自己留下,要麽是展所欽出事了,要麽他就壓根不打算管顏如玉了。不過以黑炭丫鬟對展所欽的觀察來看,他應該屬于前者。

同樣如此想的,除了她之外,還另有一個女子。

紀鹹英——大夫人——也是一樣的看法。

家道中落前,紀鹹英也曾是镖局的千金。她和父親學的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雖不足以讓她跟镖師一塊兒走镖,卻也夠她打掉普通人的牙了。

這麽多年,她一直忍着沒将丈夫打死,她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

魏掌櫃把馮姈帶回來的時候曾同她說,今時不同往日,紀鹹英于他而言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

紀鹹英對他這句話深以為然。

今時不同往日,沒有價值的人就該做好迎接一切後果的準備。

她對鏡将長眉描得入鬓,眼眸一轉,看向銅鏡裏映出的黑炭丫鬟的臉。

“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黑炭丫鬟屈膝行禮,悄無聲息地退出去,關上房門。

門口的人給她讓路,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緊緊把花環護在懷裏。

紀鹹英起身走向顏如玉,朝他微笑,又忍不住慈愛地摸摸他的臉頰:“好孩子,你摔過跤麽?”

顏如玉愣愣地點頭。

紀鹹英笑道:“摔過跤以後,是不是過陣子就好了,現在也不會再疼了?這次的事就和摔跤一樣,我和你保證,用不了多久你不光不疼了,還會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顏如玉聽不懂,只怯生生地說:“阿郎,我要我的郎君。”

紀鹹英端起桌上一個碗,碗裏是黑褐色的藥:“好。你将它喝了,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我就讓你見着你的郎君,如何?”

顏如玉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他第一次喝苦藥喝得這麽爽快,只因為一想到能見着展所欽,他就像吃了蜜似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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