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獄與複仇計
出獄與複仇計
展所欽再次被帶上公堂。
這一次縣令的神情溫柔多了,先是詢問展所欽的身體狀況,後又詢問他家中是否有需要照料的老小。
展所欽已經和衙役通過氣,聲稱自己的身體很差,受不得勞頓,家中有八旬高堂,還有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夫郎,全家都指望着他糊口。
縣令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模樣:“看在你生活艱辛的份上,又有證人說你本是無意誤殺耕牛,本縣便判你個‘誤殺不坐’。今後你要謹慎行事,好好做個安善良民才是。”
展所欽面無表情地謝了縣令的“大恩”。
他被當堂釋放,走出縣衙大門就發足狂奔,只盼能早一秒見到顏如玉也好。
然而身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展所欽懶得回頭去看,也懶得躲避,創死拉倒。
“展公子!請留步!”
卻是個女子的聲音,還有些耳熟。
展所欽還是沒停下,只是邊跑邊轉頭。
一個影子以幾乎看不清的速度一躍而起,與展所欽擦身而過,高頭大馬重重落地,馬上的人馭馬娴熟,一拉缰繩調轉馬頭,火紅的騎裝與這匹棗紅馬正相稱。
展所欽停下,震驚且茫然地與紀鹹英四目相對。
“......大夫人?”
紀鹹英完全變了個人,英姿飒爽,像重新活過來了似的。她控制住有些躁動的烈馬,對展所欽一笑:“展公子往哪裏去?你家小夫郎不要啦?他可是找了你整整一天呢。”
展所欽被紀鹹英帶回她居住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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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玉昨晚被紀鹹英喂了安神藥,這會兒了還沉沉睡着,他們開門進來的動靜也沒能将他吵醒。
展所欽克制着激動到快要迸出胸膛的心跳,盡量輕地摸到顏如玉床邊,把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膚挨個看過去,生怕在上面找到一絲一毫的傷口。
“他沒什麽事。”紀鹹英小聲說,“就是受了點驚吓,我給他吃了安神藥,否則估計他這一宿都睡不了安生覺。我答應他等他一醒來就能看到你,他喝藥喝得比我還爽快。”
展所欽懸得生疼的那顆心此時才重重放下,他俯身在顏如玉光潔的額角蜻蜓點水地一吻,撥開他臉上的碎發,而後起身與紀鹹英一同走到外間說話。
展所欽深深一揖:“夫人的大恩大德,展某沒齒不忘。”
紀鹹英扶他一把,引他一同坐下,道:“不過舉手之勞,也算是我給自己積德。今番之事算是有驚無險,你家小郎君獨自在街上游蕩了一天,萬幸沒有出事,你也免了牢獄之災。可若是沒有這麽幸運,結局又當如何?連我都不敢去想。”
展所欽道:“我坐牢也罷了,好歹還有口飯吃。可玉奴兒他不能有事,否則我都不知該怎麽活下去了。”
紀鹹英聞言嘆息道:“像展公子這樣有情有義的男兒,真是世間罕見。可惜啊,我當年怎麽就碰上這麽個人面獸心的畜生,連枕邊人他都能狠心算計,更何況是外人了。”
展所欽聽這話別有深意,他轉頭看向紀鹹英:“夫人是說?”
紀鹹英道:“你道自己為何會被人告下?那姓魏的就沒打算把許諾的報酬給你!你別看他家大業大,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財主,其實他一毛不拔、嗜錢如命,他早就在盤算等你把花種好之後該怎麽對付你了。這不,那天他派去跟蹤你們的家丁看見了你為救人而殺耕牛的事,他便一紙訴狀,将你告上公堂。”
展所欽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指節都泛白了。
紀鹹英說起前夫,惡心得都快吐了:“此人陰險狡詐,是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你應該知道崔老丈是那姓魏的乳娘的丈夫,但你不知道多年前他乳娘是怎麽死的——跳井而亡!為着那姓魏的畜生借着她丈夫外出,将她奸污。旁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将崔老丈留在身邊,就是想确保他好好活着,将來能給他個手刃仇敵的機會。”
展所欽聽得明白,兩個明白人用一種心領神會的眼神交流着:“那麽夫人的計策進行到哪一步了?”
紀鹹英挑唇一笑:“最後一步。”
*
看顏如玉睡得熟,展所欽抓緊時間出去買了個小兔子形狀的糖人兒回來,插在茶壺裏,等顏如玉醒來就給他。
這孩子這兩天受了大委屈,眼睛依然還有些腫,可見等不回來展所欽的那天得哭成個多可憐的淚人兒。萬一他再以為自己被抛棄了,該有多難過多害怕啊。他只是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的小傻子而已。
可依然也是他,在展所欽窮途末路的時候為他搬來了救兵,在展所欽蹲大牢難以克制怨恨的時候将他從黑暗拽回光明。
展所欽對整個世界的殺心就在他于床邊默默注視顏如玉恬靜睡顏的過程中消弭殆盡了。他想着,如果從前的背叛與抛棄都是為了如今換來這麽個天使陪伴在他身邊,那似乎也不虧。
顏如玉翻了兩次身,翻第三次的時候終于睜開了一半眼睛。他每次要從夢中清醒都需要很長的過程,展所欽就這麽看着他鴉翅般的睫毛微微顫抖,臉上是自己都未曾見過的溫柔笑容。
顏如玉發了很久的呆,眼珠子緩緩轉動,順着床邊的手一路往上看。
“玉奴兒。”展所欽喚他。
顏如玉的眼睛慢慢睜大,整個人呆若木雞。
展所欽伸開胳膊:“抱。”
顏如玉“哇”的一聲從床上彈起來,撲過去摟着展所欽的脖子放聲大哭。
小半個時辰後,展所欽終于将他哄好了,把還在抽搭的顏如玉抱到腿上,問他要不要糖人兒。
顏如玉都快對糖人兒ptsd了,他看看糖人兒再看看展所欽,輕輕搖頭:“不要,不要你走。”
“我不走了,乖崽。”展所欽心都在抖,“這次是有點意外情況,但是已經解決好了。說起來,還是我沒本事,讓人害得毫無還手之力。”
顏如玉眼睛通紅:“什麽人要害你?”
“壞人。”展所欽說,“但你知道你有多厲害嗎?你幫我把壞人打敗了。”
“真的嗎?”
“真的呀,不然我怎麽能回來呢?所以你不用擔心了,有你在,我還能出事?倒是我,離了你根本不行。”
顏如玉的馬屁被他拍得很清脆,他吸溜着鼻子反過來認真地安慰展所欽:“阿郎不怕,我會保護你的。”
“你說話算話?”
顏如玉和他拉鈎:“成交!”
顏如玉這才平靜下來,拿着糖人兒吃了,還大方地給展所欽分了一口。
趁着天色還早,兩人向紀鹹英告辭,準備回自己的客棧。顏如玉居然還記得他那個已經幹巴枯黃了的花環,拿在手裏當個寶。
走出去沒幾步,顏如玉突然把手從展所欽手裏抽出來,朝紀鹹英跑去。
紀鹹英聞聲一轉頭,就見顏如玉撲上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紀鹹英驚訝地眨眨眼睛。
顏如玉抱完就不好意思了,紅着臉跑回展所欽身邊。
紀鹹英反應過來,露出溫柔的微笑,問他:“下次見面還有擁抱嗎?”
顏如玉擡眼看看展所欽,臉更紅了,飛快點點頭,小跑着出去了。
展所欽也笑了,對紀鹹英道:“玉奴兒的親娘對他其實不好,他雖然不會表達,但我想他對夫人應該有一種特殊的親近。”
紀鹹英點點頭:“我明白。他是個好孩子。”
她頓了頓,又道:“我們約定的事,還請展公子等待我的消息。”
展所欽點頭拱手離去。
第二天,展所欽再次來到那個倒黴的縣衙大門前。
果不其然,他在街對面的樹蔭下看見了那個老人。
“你被抓的這兩天,你救下的那個老人經常在縣衙門口站着,一般都是中午下午最熱的那一會兒。”紀鹹英這樣告訴他,“他本不該知道你下獄的事。”
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老人身旁還跟了個子侄,一邊扶着老人一邊苦口婆心地勸。不管他怎麽說,老人就是固執地搖頭。
展所欽拉着顏如玉走過去。
老人冷不丁瞧見他,還以為自個兒看錯了,用力揉揉眼睛,扭頭問:“你,你瞧見沒?那是恩公嗎?”
“是我,老丈。”展所欽道。
老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回家沒一會兒,家裏來了個要水喝的過路人。這在我們山裏人家是常事,自然讓他進來。可沒成想,他剛一坐下喝了兩口水,忽然就對我說,知不知道私自殺牛是什麽罪名。”
“我說那牛不是我殺的,他說官府不管這個,反正我的牛就是死了。我說我歲數大了不用坐牢,他說那我兒子就會替我坐牢。後來,後來......”
老人說到這兒,泣不成聲,突然擡手扇了自己一個嘴巴:“他管我要了牛的屍體,說要去衙門告狀,還說要是衙門來人問,要我将事情都推到恩公身上,否則我的兒子就要坐牢。我一時害怕,稀裏糊塗的就答應了。他走了以後,我這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我真是個畜生啊!”
老人的子侄此時道:“恩公,老人家歲數大了,他又只有我堂哥一個兒子,實在是又慌又怕,一時糊塗才犯下大錯。他後來也十分後悔,這兩天每天都來門口守着,說你關多久他就守多久,直到他不在人世為止。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他一回吧。”
要說一點也不怪他,那是假的。展所欽從來就不是聖人。
可他也知道,罪魁禍首并非這個老人。
他道:“說實話,我不能毫無芥蒂地讓這件事過去,如果我沒有這麽幸運,我就要坐兩年牢,我家夫郎還不知道會落得什麽結局。我只能說我不再追究了,同時我需要你們幫我個忙。”
老人立刻道:“恩公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