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認罪與骨舍利

認罪與骨舍利

華嚴寺解禁的那天,等待已久的長安居民們迅速湧入,迫不及待地把憋了半個月的各種祈願說給佛祖菩薩們聽。華嚴寺不得不派了僧人在門口守着,限量放行。

這樣愉快的氣氛下,沒有人注意到華嚴寺的住持妙昙大師被帶走了。

案子是大理寺卿親自審的,屏退了所有差役。

妙昙大師堅稱他對兩個死者的被害一無所知,他從未殺過人,連雞都沒殺過。

于是大理寺卿問他,那麽萬俟宗極會不會殺人?

妙昙大師斬釘截鐵:“不會。”

大理寺卿看着他的眼睛:“妙昙大師,出家人不打诳語。你的佛祖可是看着你呢!”

妙昙大師毫不畏懼地回視,鎮定道:“不、會。”

大理寺卿沉默片刻,道:“也罷。既然如此,只好讓妙昙大師見個人證了。”

*

臨走前,展所欽買了壇酒,想和暨虎一起喝,但找了半天也沒找着暨虎的人。

去問其他工人,他們說暨虎一大早就不見了,誰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展所欽剛要走,和暨虎同住的工人便追出來攔住他:“哎,你等等,我差點忘了,我這兒有封暨虎留給你的書信,他說你要是來找他,就交給你。”

展所欽接過,工人忙着吃飯,把信給了他扭頭就回去了。

暨虎不會寫字,這信上的字跡工整秀氣,一看就是他找別人代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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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寫得很簡單:

“你說得對,我應該盡量控制一些不該有的感情,雖然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難。不過以後應該不怎麽難了。”

“我有些積蓄,你可以幫我把錢都捐給華嚴寺,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拿一點。我對不住你們所有人。”

“真羨慕你,你什麽都有了,而我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一個願望達成過。”

展所欽看完,把信折好收進懷裏。他安靜地思索片刻,迅速站起來,把正在門口草地裏抓蝸牛的顏如玉帶回來,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待在屋裏。”

顏如玉要他回來時買好吃的,展所欽點點頭,在顏如玉臉頰上親了一口,急匆匆走了。

他去僧寮找妙昙大師,門口的僧人說妙昙大師正在休息,不許人打擾。展所欽卻直接推開他,不管不顧地闖進去,裏頭果然空無一人。

“喂,你做什麽啊!這是我們住持的屋子!”幾個僧人跑過來攔他,生怕展所欽是受了什麽刺激要發瘋。

展所欽誰也沒搭理,徑直出了華嚴寺,向人打聽萬俟校書家住在何處。

萬俟宗極的官職——秘書省校書郎,品級很低,是最末流的九品,但它恰恰是那些等待分配官職的進士們最期盼的,是文士起家之良選。

為何?因為校書郎掌雠校典籍,可以随意翻閱全國所有最珍貴的藏書,工資高、地位高、麻煩少、工作清閑。最重要的,校書毗鄰臺閣,随時能知道中央權力機構的任何風吹草動,一旦遇到合适的機會,一道奏章呈上天子面前,那就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了。

這不,萬俟宗極昨天剛剛呈上他任職以來的第一份奏章——為前宰相解冠清平反。

萬俟宗極清楚,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後一場豪賭。

解冠清當年做到黃門侍郎平章事的位子,位極人臣,卻在一夜間被抄家流放,這個案子在先帝那一朝也是衆說紛纭。

後來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有傳言說先帝在駕崩前留下了一道罪己诏,卻被一股神秘的勢力瞞了下來。忠于先帝的大太監将罪己诏偷偷藏匿,在他年老出宮後,将罪己诏交給了解冠清的後人。

許多年後,解冠清的重孫解憂之回到長安,繼承祖産,把祖宅捐做寺廟,将大太監的孤墳遷至華嚴寺後山,那道罪己诏也一并埋在裏面。

當年那股陷害宰相、悖逆先帝、蒙蔽新帝的勢力,現如今正輔佐着大皇子。大皇子與他們狼狽為奸,又怎能容許這樣大的隐患留在華嚴寺呢?

此時正值皇子們争奪太子之位的關鍵時刻,為了保護自己的羽翼,大皇子不得不把往事一筆勾銷,派人潛入華嚴寺,伺機尋找傳說中的罪己诏。

如今萬俟宗極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他老人家明察秋毫,哪怕僅僅是為了解決掉大皇子這個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兒子,他也會保住妙昙大師和華嚴寺的。

萬俟宗極絲毫不擔心皇上會下不了手。開什麽玩笑,皇家最不缺的就是兒子。與江山千秋萬代的穩固相比,區區一個兒子算得了什麽?

只是放心不下解憂之。萬俟宗極當初等不了守選的幾年,拿出所有家産給吏部行賄,為的就是這個秘書省校書的官職。

他清楚自己絕不能被外放出去,也不能白白等上這麽多年。秘書省校書郎駐在京城,近水樓臺,最能體察聖意、把握時機。

他知道解憂之在意名節,一直因為祖上被流放而擡不起頭,所以他一定要竭盡所能,為解冠清平反,為此他不惜與親弟弟反目,也不惜讓解憂之誤會他品行不端。

而現在,成敗在此一舉。

萬俟宗極的心髒一直在加速跳動,他有些坐立不安。

要不,去華嚴寺看看吧。待在解憂之身邊,會讓他安心些。

還沒等萬俟宗極出門,一個家丁進來了:“主子,外頭有位客人拜訪,自稱姓展。”

這倒是稀客。萬俟宗極一愣,很快道:“請他進來。”

展所欽把暨虎的信拿給萬俟宗極看,又道:“暨虎身上肯定發生了大事,他已經失蹤了,我也找不到妙昙大師,你知道他會去哪兒嗎?”

“他不在寺裏......”萬俟宗極眉頭緊鎖。

展所欽補充道:“他和僧人們說他在房中休息,不許人打擾,可我進去看過,他根本不在裏面。”

萬俟宗極盯着信紙出神。

幾分鐘後,他問展所欽:“你認識那位姓紀的夫人,對吧?”

展所欽點點頭。

“好。那你按我說的做。”

*

萬俟宗極獨自來到大理寺,要見大理寺卿。

差役告訴他大理寺卿在審案子,萬俟宗極平靜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你這麽告訴大理寺卿,就說我也與這個案子有關。”

萬俟宗極如願入內,裏頭除了大理寺卿外還有兩個人——妙昙大師和暨虎。

大理寺卿問他:“是萬俟校書啊,你說你與本案有涉,怎麽,你也是人證?”

萬俟宗極道:“正是。回禀明公,下官見過蓮花池中的男屍,下官認得他,他曾是寺裏的瓦工。不過,他的心思明顯不完全在這上面,他來到華嚴寺,是來找一樣東西的。”

暨虎轉頭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大理寺卿好奇地問:“哦?什麽東西?”

萬俟宗極朗聲道:“一樣寶物——佛骨舍利。”

據萬俟宗極所說,湯承從前是個盜墓賊,來到華嚴寺後依然賊心不死,與劉興賢狼狽為奸,意圖盜竊華嚴寺的阿育王塔中收藏的一枚佛骨舍利。

他們的陰謀被妙昙大師發現,妙昙大師以慈悲為懷,沒有立刻報官,只是想将他們攆出華嚴寺。沒想到這兩個人狗改不了吃屎,不僅沒有感激妙昙大師的寬恕,反而還因為陰謀暴露而起了內讧。他們自相殘殺,劉興賢勝了,這才有了湯承的屍體。

大理寺卿看着妙昙大師:“果真如此?那麽後來呢?”

妙昙大師愣了一下,萬俟宗極剛要接話,大理寺卿打斷了他:“本官要聽妙昙大師說。”

妙昙大師看了萬俟宗極一眼,後者回以堅定的眼神。妙昙大師像被喂了一顆定心丸,他緩緩陳述道:“佛骨舍利險些被盜,為了保護它,貧僧便悄悄将它送去了別處,以贗品替代。”

“你把佛骨舍利送到了哪裏?”

妙昙大師道:“京中西市的魏家當鋪。”

紀鹹英這時到了。

她帶來了妙昙大師存放在她那裏的佛骨舍利。

紀鹹英的供詞和妙昙大師的完全對上了,她說妙昙大師之前就告訴她,寺中出了賊,要偷佛骨舍利。

“......妙昙大師說,寺裏反而不安全,偷骨舍利的人都知道去華嚴寺,卻沒有人會想到它會在一個無關的當鋪裏。大師既然開口了,妾身自然要幫這個忙,這也是妾身的一件功德。”

大理寺卿沉吟片刻,又問:“湯承是劉興賢殺的,那麽劉興賢又是誰殺的?”

妙昙大師的手指一下子收緊了。

他身旁的萬俟宗極剛要開口,卻聽暨虎搶先開口:“回禀明公,劉興賢是草民所殺。”

他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齊齊看向了他。大理寺卿和紀鹹英還在狀況外,萬俟宗極和妙昙大師卻都傻了眼。

什麽情況?

萬俟宗極原打算認下殺劉興賢的罪,反正湯承想偷佛骨舍利是真的,除了劉興賢讓他找的罪己诏外,他自己也在尋找這件價值連城的寶貝,妙昙大師也是真的把佛骨舍利交給紀鹹英保管了。所以這件事不怕查,萬俟宗極要的是拖延時間,等那邊聖旨的動靜。

他不怕因殺人而坐牢或流放,反正他的目的已經快達到了。

可是半路殺出個暨虎,這又是鬧的哪出?

暨虎自顧自道:“草民殺他,是一時失手。自相識以來,劉興賢以各種名頭向草民借了不少銀子,草民拿他當朋友,每次都借給他,可一問他還錢,他就再三推诿。那天草民二人再次因此事發生争執,草民一怒之下,失手殺了他。”

大理寺卿搞不懂了:“你不是來作證說自己看見了妙昙大師殺人嗎?”

暨虎苦笑道:“原是如此,但草民良心未泯,實在不忍繼續誣陷妙昙大師,為自己脫罪了。”

大理寺卿徹底被這個案子整無語了。

案子不能草率定論,還要再查,但大理寺卿沒有把妙昙大師關起來,而是讓他回到華嚴寺,不要外出就是。

至于暨虎,他就只能被暫時收押了。

展所欽一直等在門口,見他們出來,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紀鹹英與他告別,約定過兩日帶顏如玉去紀鹹英家玩兒。

紀鹹英走後,三人面面相觑。

萬俟宗極先開口了:“不知道為什麽,暨虎認罪了,說劉興賢是他殺的。我本以為今天是走不出大理寺了。”

“他不可能殺人。”展所欽看着萬俟宗極。

萬俟宗極道:“我當然知道不可能,但他既然認了,我難道還要和他争嗎?左不過他本來也沒安什麽好心,原本還打算誣告妙昙大師殺人。”

展所欽一頭霧水:“這都是怎麽一回事?”

萬俟宗極心亂如麻,短短的工夫死了不少腦細胞,腦子也遲鈍了,随手拍拍展所欽的肩,道:“回去慢慢告訴你。走吧宗權。”

妙昙大師腳步一頓。

展所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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