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01
“一份什錦便當,需要加熱嗎?”
“不用。”
“好的,這邊有特價的果汁哦!需要了解一下嗎?”
“不用。”
“有會員卡嗎?可以積分兌換活動物品,需要……”
“不用。”
初春的臉倒映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像是浮出黑水面的兇獸,只有她的金眸能看的格外清晰。她的金色有種凜冽之意,把所有氣球般擁上來的笑臉與話語全數紮破。別人的好言好語、谄媚或背刺,碰到初春面前就只剩薄薄的一片了。任何面孔都待的不長久。
“謝謝。”
她拿着裝進塑料袋的便當走出便利店。自動門輕快的節奏和外面的雨水達成了同一基調,好像落下來的也變成了那些音符。長着黑尾巴的小圓點靈活的跳動起來,融進初春的眸子裏。眼睛能容納暴力,也能容納馬卡龍、絲帶和幹淨的書頁。她在面對什麽樣的人時說什麽話也有了選擇。
初春大可以冷漠、晾着別人。也能變成個普普通通的小女生、不用太熱情,那樣刻意到可疑。就平淡的拉着別人從魔女結界裏逃出來。話語是另一張很好的面具,戴上它,世界上的人都愈發變多了起來。
從神栖66町到橫濱,初春寶貝一樣的藏着兩張誰也不知道的面具。一張對生人用,一張送給親友。一個在生氣和不耐煩的時候甩去,幹淨利落。另一個就只有少數特定人士能看見了。
初春不善于面對陌生人,過去還在友愛園的時候,連粘土作業她都要支支吾吾許久才敢去遞給老師。她相較于一般的孩子要更孤僻些,也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曾經也看到了好幾次不淨貓的影子。不過最終她還是平安的從友愛園畢業了,然後進入了完人學校。
嚴格來說太宰治也是屬于陌生人的那個範疇的,初次見面,以前根本沒有見過的印象。那麽有特色和個性的人,她若是見過了肯定就不會再忘記了。他是個有些特殊的存在,看見他初春會有種本能的怒意去錘他那張笑眯眯的臉,但是沒辦法放着不管,她也會邊打他邊把他從魔女結界裏救出來。他是一種失落感,她也不知道為何會有的空蕩,像是自己小時候在稻田水路裏弄丢的那只束口袋,裏面的玻璃珠子沿着河就一去不複返,再也沒回來。
打開門,然後把淌着雨水的長柄傘放在鞋架旁邊的花盆裏,裏面什麽都沒種。房間裏面沒開燈,拉開白紗窗簾的窗戶成了唯一的光。月光把紗輕柔的牽起,她走進去,兩只赤/裸的白皙小腳在地板上挪動,和月亮是一個顏色。“…………嗯?”
Advertisement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凳子腳歪了一點,桌子上多了兩只杯子。她的床上坐着個黑乎乎的人影,他的邊緣線模糊不清,整個面都漿在一起,只有兩只紅色眼睛在清楚的閃着光。
“丘比,你為什麽被他抓住了?”
02
“我明明只是把它放在手裏而已,才沒有抓呢。”
“是指你一手捏住它兩只前腳然後讓它老實待着不動嗎?”
試圖抗争着什麽的太宰治也不明白他到底在争什麽,但他堅持他沒有抓丘比,這只是一種友好交流。丘比至始至終,從他出現到被他捏着後頸吊起來的全程都只是老老實實的在眨眼睛。除了會動這一點以外,他不說話的時候和真皮玩具沒什麽兩樣。初春倒也不是生氣,丘比對她來說更像是個可有可無的說話對象,它想幹什麽了,它想到哪裏去了,它今天不回來了,那都是它的事。所以它被太宰治抓着了,她頂多也就去問候一句。
不過,太宰治為什麽到這裏來了?
她對自己那些資料都有數,但是住址被人知道和別人敢過來是兩回事。太宰治算是她家裏少有的客人了,他是怎麽進來的?撬鎖嗎?
初春走到旁邊把燈打開了,光線和禮花一樣落滿整個房間,掉到他們的肩上,她問,
“有什麽事嗎?”
“來聊天。”
“……………………”
“你怎麽回事?”
他笑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眼睛眯了起來,無法辨別真僞。算一算他們認識之後也就過了幾天吧。雖說她也不是會在意別人到她家裏的角色,但是至少過程與長度要合理,她總是在一些小細節上格外的考究。這樣的人到外面是要吃虧的,所以她幹脆的直接大幅度減少了交流這個舉措。
“你就住在這裏嗎?”
“嗯,我覺得挺好。能裝得下我。也比以前那個地方要好點。”
“以前?”
初春挑挑眉,原本就圓圓的眼睛更大了一些。
“是,我以前不住在這裏。資料裏沒寫嗎?”
“沒寫。”他聳聳肩,“不過也猜出來了。”
“你不喜歡你以前那個地方嗎?”
“說不上讨厭,但是也說不上喜歡。我那裏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了,也許是許願的緣故。”
“還有這回事,什麽樣的願望?”
“也忘了。你是想套我話吧?”
初春的眉毛扣的更緊了一點,她轉頭看那個罪魁禍首。
“那怎麽敢。”
然後她又嘆了口氣,還是那副無害的笑容。除了閃耀到扭曲的聖光以外什麽都看不到。不過,太宰治應該是想知道些什麽,他不像是會幹無用功的人。
“就是它啊。”初春用腳指指旁邊地上坐着的丘比,“上次也不是有說過嗎?和魔法少女簽訂契約的東西。一個願望,換你變成魔法少女和魔女戰鬥。”
“小姐,意外的誠實和好說話。”
“我打你啊!”
“小姐小時候也一定很可愛吧!”
“…………那可不是。我小時候可一點都不讨人喜歡。或者說,我到後面居然平安無事的長大了才算神奇。明明和我同時期的同學有好幾個都中途消失不見了。”
“也不是什麽一定不能告訴別人的事情。不過,那邊真的很糟糕。你以後對小孩子一定要好一點。”
“你還是沒有忘記那邊。”
他說得對。除了那些不記得的,剩餘的事情初春都記得很清楚。所以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麽了。也許忘掉會更輕松一點,但她無論如何都忘不幹淨。這些過去都被包在一只小小的玻璃球裏,被強制性塞到她的舌與齒間,不敢咬破也不敢吐出來。如果她丢掉那只小小的束口袋的時候,能把這只玻璃球也丢掉該多好。
葉井華初春在栎林鄉出生,父親叫葉井桦志野,母親叫緒雪。模糊不清的幼年記憶裏父母經常在冬天帶她去森林去撿榛果與栗子,有時候說,會給她取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母親叫“雪”的緣故。但是那種冬春緊緊依靠的親密感卻絲毫沒有在初春與她的母親身上體現。父母一開始也就覺得或許是初春怕生,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也許他們會一起出去野餐,一起吃晚飯。但是他們沒想過怕黑的初春在小時候想找他們一起睡覺,媽媽嚴肅的把她趕回去了四次。所以他們的臉如今也在她的腦袋裏褪色了。初春年幼的時候怕生、怕黑、單薄到難以将現在的她與那個小姑娘聯系起來。她曾經還被草築巢會爆/炸的假彈吓哭過。
現在的話,就算是初春自己一個人對別人扔顆手榴弓單都沒什麽了。
父母與她之間的隐形隔閡只是個開始,甚至除了她以外沒人發現。他們對自己的家庭很滿意,就算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他們也會說服自己然後滿意起來。他們把初春的怕生歸于天性,把她的安靜歸于文雅。一直到她總是一個人行動,不淨貓出現在她身後之後,他們才開始害怕。
但是初春的脖子沒有被咬斷,她還是平安的活了下去。
六歲進入友愛園,然後覺醒了咒力,又到了完人學校上學。一切都看起來順順利利的樣子。她鮮少的朋友,依舊如故的家庭,沒辦法好好面對的父母。都夾雜着一種懷念卻難過的味道。
後來。
後來。
栎林鄉死了,人們也不見了。
後來。
她也死了。
初春自己也很想知道。
她到底是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