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下午私事結束得早,應A大老教授張宏途的邀約,傅西沉去他那兒坐坐。
五樓。敲開門。
入目的是張老師家的小保姆,笑盈盈的一張臉,恭恭敬敬弓腰把人迎進來。
房子不大,兩居室的,狹小的客廳放了三個小沙發和一個茶幾,就已經擠得不行。
桌布和沙發套都是微黃色的碎花。
有點老氣,倒也和這個年紀的人剛好相趁。
“來了?”
張老師正半躺在藤椅上看報紙,聽見有人進門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
“嗯,張老師。”傅西沉微微颔首,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
張宏途是傅西沉上大學期間最尊敬的老師。
“哎喲,來就來,帶什麽東西!”嘴上是這麽說,張老師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他已經把那一小盒墨綠色的包裝給拆了,捏出一小嘬茶葉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
好東西。
傅西沉出手,就沒張老師不喜歡的。
“這位是……陳、陳……”張老師年紀大了,加上兩人讀書時是十幾年前,張老師不記得也不為過。
“陳骁。”在這位備受尊敬的老教授面前,饒是陳骁也收了嬉皮笑臉,嚴肅地深深鞠了一躬,“張老師好!”
“诶喲你看我這記性……真是人老了,不行喽!”
張老師把茶葉遞給身後的保姆,邀他們坐下。
淺黃色的桌布上放着一盤蘋果,一盤橙子,一盤開心果。水果表面的水滴預示着它們才剛被洗不久。
傅西沉心裏有了衡量。
上學時張老師有問過傅西沉喜歡吃什麽零食,他當時為免老師不方便準備,便随口說開心果,竟沒想到老師一直記到現在。
一個電話也不打就準備好這些,看來他這是算準時間他們今天會來。
“你們評估……結果怎麽樣?”老人站不了太久,靠着單人沙發坐下,順手點了根煙。
這是幾十年的老毛病了,一談事兒他總要抽一根才舒服。
傅西沉接過他遞來的煙,點了,“總體還不錯。”
“這次麻煩你了。那邊打電話讓我推薦陌生面孔,我是真再找不到其他人。我這兒桃李滿天下是真的,但稍微有點本事的不是出國就在他們部門了……唉,當年你們系,也就你吧,還有幾個誰……沒進體制……”
張老師砸吧砸吧嘴,忽懷念起陳年舊事來。
“這次啊,也是局裏沒辦法。要不然會打電話叨擾我一個退休幾年的人?學校裏現在可都盯得緊呢,稍微熟一點兒、局裏的面孔,他們一準兒一下子認出來,把你弄得講清身份也不是、藏着掖着也不是。只好來找你們這些‘新瓜蛋子’。”
道理傅西沉是明白的。
當年他本來也是要被直接推薦進體制的,稍微歷練個幾年就能當領導。可是他沒這愛好,這種伺候人的事兒對他來說,還不如回家繼承老頭兒家業來得有意思。
“……現在啊,私下調研也算是差不多結束了,明天學校正式迎接調研組。局裏剛剛打電話來說他們安排的同志已經到酒店了,今晚你們得過去跟他們會合。”
張老師抖了下煙,眯着眼透過霧似的空氣看自己最得意的學生。
“哎喲!我忽然想起來,咱們西沉現在可不是一般人兒……耽擱個一天半天的,收入得少這個數吧?”張老師笑了笑,比出一個數字。
“張老師說笑了,錢哪有掙得夠的時候。”傅西沉就是随口一提,誰料張老師就算是把話題繞偏了也要問這麽一嘴。
“西沉,這麽說……現在覺得錢賺夠了?”
傅西沉看了張老師的意思,不由得輕笑。
張老師是一個除了學術其他什麽也不在乎的人,看得上傅西沉完全也是因為欣賞他的才華。記得那時傅西沉頻頻因各種奇奇怪怪的事情出名,今兒因為被告白,明兒就是因為開豪車住豪宅。
當時也是年少不懂事,從沒想着藏着掖着自己家裏的財,被大家給猜了個遍。
傅氏每年給A大投不少錢,有的老師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身份,跟傅西沉講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只有張老師從來不知道也沒了解過他。
大概在張老師的眼裏,傅西沉畢業沒進體制大概就是想靠做律師撈錢。
“張老師還是老樣子。”
“哈哈……不是我老樣子,我就是覺着,學術方面缺一個你怪可惜的。”張老師笑着笑着忽然嚴肅起來。
他臉上的皺紋和頭頂的白發沒讓他顯老,反而學者儒雅氣質更甚。一談起“學術”這兩個字眼中就閃着異樣的光彩。
“……說真的啊西沉,要是你什麽時候想回來了,帶個項目從講師做起。咱們A大是等着你的。”
“張老師太擡舉我了,”傅西沉拿起保姆剛剛端過來的茶水抿了一口。“搞學術,學生早就生疏了。”
“咱們先不扯這個。”張老師看傅西沉态度依然如往常,便适時地轉移話題。
“這次微服私訪,你們得拿出報告來。雖說局裏也沒給你們發什麽津貼……但畢竟是有利于社會的大事兒、好事兒,還是得拿出十二分的态度。”
“自然。”傅西沉點點頭,心想張老師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嚴謹霸道。
從張老師家出來已然暮色四合。
傅西沉脫了身上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走向停車的地方。
“張老師現在還惦記着你呢,怎麽,不體恤體恤恩師的心情,回去當老師?”陳骁踢了腳邊的一顆石子,半擡着頭,眼睛都笑眯了看他。
“合适麽?”傅西沉遠遠地望了眼樹尖,有只鳥叽叽喳喳地圍着一處飛得正歡。
他漠然地拉開車門,陳骁後面急忙喊:“哎,哪裏不合适,怎麽就不合适了呢!”
是再欠扁不過的語氣。陳骁明明比任何人都希望傅西沉不回去當老師,還非要裝成善良勸谏的傻樣兒。
傅西沉沒說話,陳骁也就不再自找沒趣。
兩人上了車。
“咱這都搞一周了,就是個機器也該塗塗潤滑油了吧。要不然,今晚去玩會兒?反正局裏說的是今晚會合,我們12點準時回去不就得了?”
陳骁一手扶着方向盤,一邊看着倒車鏡,想着怎麽把車從擠得要死的車位裏突出來。
傅西沉瞥了眼周圍的車,知道不好倒車出去。
“我擦,把別的車頂出去得了,誰停車這麽不長眼!”陳骁從來沒見過這麽逼仄的停車位,況且側邊路上橫七豎八地臨時停了一輛灰色的霸道。
陳骁來來回回調着車,不爽地輕哼了聲。
“你也好意思?”
這話說得。
也是。死活還是在張老師家的小區裏,蹭出了火花,怎麽也該傳到老師耳朵裏。
不過張老師人也真是的,明明可以結廬在人境,明明可以住上小洋房,非得把錢如數捐出去。
結果如今跟師母和一小保姆住着五環開外的破小區。
這個點兒,正值下班晚高峰。連個地下停車場都沒有的小區院牆裏,他們這輛改裝的奔馳成功被擠成一坨無用的翔。
上一輩兒的老人,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洋貨?思想這麽先進?
傅西沉猛地碰了下方向盤。
陳骁回神,“艹!什麽破車都敢往大爺限版奔馳上蹭!”
一分心,差點親上前面一灰塵仆仆的桑塔納。
傅西沉冷笑一聲,“你倒不如說全天下就欺負你一弱弱的小男子。”他伸了下腿,把車窗開得更大。
這車的空間已經夠大了,可還是憋悶。
陳骁被噎了這麽一下子,不得不上心:“得得得,我小心點兒還不成麽?”
他方才的确走神。
剛剛張老師邀請傅西沉去高校當講師,他偷偷觀察了下傅西沉的神色。見他臉上毫無意願,心下才微微放了點心。
他一直有私心,想找個機會把傅西沉拉進他的投資陣營,可惜每次剛提起就被這家夥精準避開話題。
幸好這位朋友還是不舍得放棄撈錢的——去學校任教,典型的錢少事多,唯一好處不過是能培育人才,像張老師那樣桃李天下。
但做律師就不一定。像他這種檔次,錢像水一樣。
他一直對傅西沉感到好奇,兩人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這個同伴打小主意頭就很正,旁人從來猜不透他的心思。
就比如當年明明高中畢業就能出國,他卻還是來上A大。
再比如畢業後直接放棄全部繼承權,孑然一身出來自己開律所。本以為是同老爺子吵過架,打聽過才知道連傅家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是,傅西沉這樣的人精大抵是不會随随便便同家人吵架賭氣的。
所以研究來研究去,只有一個答案——就是傅西沉骨子裏居然是個肆意冷漠的、愛自由的人。
陳骁吊兒郎當慣了,也是第一次将車停在這樣的停車位。
他無語地把着方向盤看倒車鏡,前面的車和後面的車就給他留了一手掌寬。
為了把自己從這種無聊中解救出來,陳骁幾乎忍不住地:
“去玩會兒?”
他從後視鏡看傅西沉的表情,見他整張臉都埋在陰影裏,拿了根煙出來低頭攏過火燃了。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