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我的靈魂裏有很多玩世不恭,對人傲慢無禮,但是它有一個核心,這個核心害怕黑暗,柔弱得像只羊一樣。只有平等的友愛才能使它得到安慰。你對我是屬于這個核心的。——《愛你就像愛生命》
004.
旎城坐落于東三環邊兒上,說中心算不上,說靠邊兒吧也不全是。總之非常完美地做到了鬧中取靜。
從院外看,碧瓦紅牆,石獅子,朱木院門。
從院內看,宮燈古槐,大大小小的亭臺樓閣,雕梁畫棟。
古色古香而不刻意風雅。
主樓裏,形形色色的娛樂分布其間,每一層都以不同的面貌示人。其接待的顧客,被分為三六九等帶到不同的樓層。
陳骁這次來不是談事兒的,都是拉的自己人,就不磨磨唧唧找什麽低調的奢華了。直奔常去的比蘭亭。
比蘭亭名為亭,實則僅入門過廳是真正的亭式。往裏走的正廳被分為兩樓,一樓各種玩的都有,二樓主廳吃飯,偏廳棋牌齊全。
偏廳是暖黃色的燈光,打在酒紅色的絨布上自帶一股貴氣。牌桌上每個人右手的角落都鑲了小煙灰缸,帶着碎鑽,在一群深沉的色調中顯得blingbling。
只不過幾杆煙槍把房間熏得賽九寨溝的仙境,隔着一點兒距離都看不清那群狐朋狗友的臉。
“莫莫,你上次說的那個并購進行到哪一步了,最近沒怎麽聽到動靜?”尚禦漫不經心吐了口煙,手裏摸着牌,又把煙蒂在小缸裏磕了磕。
這話問完,幾個人像看好戲似地,都不再開新的話題,等着他回答。
成年人的世界,除了處理自己的危機和笑話,仿佛就只剩下看別人的笑話。
“我都不急,你急什麽。”被問的男人顯然覺得晦氣,舔唇,舌尖頂着後槽牙幾秒,才看了眼下面的牌,揉揉眉心胡亂丢出張牌。
“你丫的,問個話都不成了?還當不當我是哥們兒?”
“呵。”莫呈輕哼一聲,沒有繼續說。
“尚禦最近盯上的那個妞兒是MC的吧?”張凡城對哥們兒的這些花花腸子一清二楚,朝着尚禦笑了聲後才對着莫呈:“你還不知道他那個德性?”
莫呈擡眼看了尚禦,又繼續看牌,不理會關于“德性”這個話題。
“老總跑了也只是MC缺個擔責的,他卷那點兒錢于MC而言就像大海裏一滴兒水。該怎麽運作還得怎麽運作。”
“喲,之前聽你并購說得轟轟烈烈,這下是難辦的意思?”
莫呈沒應。右手夾着燃着的煙撣了撣。這一會兒運氣實在不行,差不多被傅西沉贏走一塊手表。
MC這件事,莫呈說得容易,可其中玄妙只有他自己經手過才知道。
MC屬老牌大公司,近幾年踩在創新的尾巴上艱難前行。照目前這個勢頭下去,早晚要完。高層沒有誰不為了股份暗暗較勁,如今已經不知道誰是真正為公司賣力了。如此,上行下效,底下人實力不堪一擊,倒是花樣形式走得奇巧,真是令人郁悶。郁悶之餘,也不得不重新審視收購的合理性。
“MC現在是在走裁員程序吧?”陳骁作為莫呈上家,到底看不下去哥們兒陷入窘境,适時解了圍。
聽陳骁說話的人只覺得稀奇不已。要放在兩年前,陳骁絕對是這群公子哥兒裏的敗類,屬于是所有人都看不上的那種,扶不上牆的爛泥。
得虧他爺爺會挑房子,年輕時高價買的老宅離傅家極近,兄弟倆也算是一起長大。傅西沉一路青雲直上,見陳骁胡作非為,自然不會放手不理。
當然,陳老爺子也曾拉下臉拜托傅西沉幫忙管教孫子,作為小輩,傅西沉不能不聽,之後便給了陳骁一個律師助理的職位,帶在身邊虛虛管着。
可畢竟是同齡,管是不能時時管得住的。見陳骁沒有殺人放火之類的劣行便随他去了。
所以,曾經衆人口中的爛泥對公司運作侃侃而談,不怪那些朋友稀奇。
“你現在居然懂公司運作這一套?”
“哎,還不是阿沉。他所裏這種案子多,耳濡目染的,就是傻子也該會了。”
陳骁翹了翹二郎腿,看起來很是得意,那些被管得耐不住的日夜像是突然生出些意義。
後又想起裝逼,便刻意壓低聲音,仿佛這樣就算是低調,肅着臉補了句“況且最近老占新聞版面,想不知道也難。”
尚禦這會兒表現得像個求知機器,問完這茬問那茬,看起來非要探到陳骁的底。
“裁員的話,短時間內不會宣告破産的吧?”
陳骁被傅西沉殺了幾盤,這次又被搶了先,晦氣地甩出一張東風,“裁員之後,一般來說小企業還能整合整合卷土重來,大企業,我看難。”
他不經意間秀出了學徒水平,“大企業經歷這種事情之後一般人心難攏,加上适當的股票下跌、資金周轉問題,說是被一招致命……”
傅西沉忽然的推牌打斷了陳骁的話。
他連看都沒看一眼陳骁:“你又懂了?”
這下大夥還能不明白?
陳骁估計也是個半吊子,在他們這群不學無術的人面前瞎顯擺。這不,被真正會的人給拆穿了?
“能留點兒面子?”陳骁也是不服氣,自己也算是學了點兒,沒學會也不能怪他吧。
只聽傅西沉聲音像提琴一樣流瀉出來,普個法律常識都帶着蠱惑人的意味。
怪不得。
怪不得那麽多客戶合作後都想包養他。
可惜這種暗含巨大八卦的話陳骁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說——除非他真的不想在傅西沉那裏混了。
“……大企業經濟裁員趁的是法律由頭,裁的一般也是些觀念守舊、思想封閉、技術不過硬的員工,留的都是企業中流砥柱、骨幹人才,東山再起雖需要時間,可終究是逃不過的規律。我讓你看的不列卅案和茂春案都是這個套路,你的結論是靠腳總結?”
陳骁沒有一絲不好意思。要是他有一絲的不好意思,也不至于現在的業務水平還維持在這個等級。他嘿嘿一笑:“抛磚引玉、嘿嘿,抛磚引玉。”
“還是阿沉老師論事嚴謹。”另外幾個人見傅西沉沒反應,都哈哈圓着場,冷誰不能冷傅西沉啊。
“唉,”張凡城拱拱陳骁,一臉那種意思,表情躍然紙上:“陳骁,你知道莫呈包了個跟他同姓的女大學生麽?”
陳骁就愛聽這種八卦,一下來了興致。
“哪個學校的?”
張凡城謹慎地往傅西沉那裏瞄了眼,悄悄附在他耳邊:“跟阿沉是校友。哦對了,好像還是直系學妹。”
“操啊。”陳骁丢了一張牌出去,震得桌面一響,“莫子可以啊,A大法學院的妞都敢泡?”
“那可不。”
張凡城回味着上次幾個人見面那場景。包廂裏幾乎沒有光,到處是煙霧,那女孩明明一副高傲模樣,卻柔軟地倚在莫呈肩上,跟沒骨頭似的。
沒聽到她說話,但看也知道,開口就該是個嬌滴滴的主。
還有一句話張凡城沒說,說了那不是挑撥兄弟感情麽。
那女孩明顯騎驢找馬,在衛生間的時候,他不經意瞄到她手機上搜的全是傅西沉。後來再回包廂時,那眼睛差不多都黏在傅西沉身上了,跟個明晃晃的鈎子似的。
也正在這會兒,傅西沉的手機突然響了,號碼顯示青市。
傅西沉以為是某個當事人,按了接聽鍵,卻聽到電話裏吐字清晰的女聲,一股沒有感情幹巴巴的商業感撲來——
“您好,傅先生,請問……”
摁斷。
傅西沉接電話時拿遠的煙這會兒重新夾在唇間,陳骁問了句“推銷的啊?”
“大概。”回了句,傅西沉興致缺缺抓了張牌。
只不過,電話挂斷不到半分鐘,又是同樣的號碼打過來,像是憋着股锲而不舍的勁兒。
傅西沉耐着性子接下電話,那邊好像擔心他再次不近人情地挂電話似地,飛快地表明來意:
“這裏是A大法學院,請問您是傅西沉先生嗎?如果是的話,我們這邊要統計經濟法學會當天的住宿需求,好安排酒店,您看您?另外,請問會議前一天是否需要提供用餐?”
“不需要。”不帶感情吐出這三個字,傅西沉幹脆利落再度挂斷。
……
宿舍這會兒沒什麽人,溫雪怕熱,只穿了根吊帶便放心大膽在宿舍按照excel表格裏面整合的名單給與會人打電話。
內容幾乎都是固定的,先介紹自己是誰,來意,再問清楚住宿和用餐要求。
別人都挺親和文明,這會兒遇到一個愛挂電話的,溫雪還恍惚了一瞬,下意識被那人态度弄得以為自己是搞推銷的。
一天打了一百多個電話,她的嗓子都要幹得冒煙,拿起水杯狠狠灌了一口,有幾滴順着下巴滴在白色吊帶上。
她單手在電腦表格裏備注好兩個“否”。
将杯子放回桌面之前,她往前掃了眼姓名列。
傅西沉。
她記住這個名字了。會議上遇到這個人,她可要躲遠點兒。
這不是個好接待的主兒。